14 一案

第一案

天空漸晚，風蕭蕭，一輪殘陽高挂天邊，給這座繁華的小城鍍上一層血色的金邊。

一輛樸素的布蓬馬車在一座寬敞宅邸前停了下來。

門前匾額上寫着姜府兩個大字，兩尊威武石獅蹲伏在大門兩側，俯視着人來人往的街市。門前挂着兩個白色的舉喪燈籠，顯出幾分哀婉之色。

松夜明自馬車上下來，瞧了一眼這個富貴的門面，又看見白色的燈籠，心想，這次果然來對了地方。

墨珩站在她旁邊，看着這個朱漆大門，問：“是你上去還是我上去？”

松夜明瞥了他一眼，“當然是你。”頓了頓，臉上浮出笑意，“還有，我現在是你的師父，說話可得注意點禮節。”

墨珩看她一眼，笑了笑，沒說話。

這兩天他們在路上算是熟識了不少，只是松夜明在背地裏無人時一想起自己突然多了個徒弟，就不由覺得好玩又好笑。

按理說，像她這個樣子在照月宮頂多是在首級弟子的行列，但要收徒還差得遠呢。要是墨珩知道了她的真實地位，恐怕就要後悔拜這個師了。

松夜明看着他上前去和門房溝通，自己抱着雙臂朝四下看了看。

姜宅所在的位置正是元合城南最熱鬧的地區，旁邊一水的客棧酒館食肆，大街上人頭攢動，走街串巷的小販數都數不過來。雖然此處不是官宦大戶人家聚居的地區，但能在這個地段買地建房的人，不說家世顯赫，至少也得是身價萬千。

若不是看見了那張告示，他們也不會找到這個地方來。

這件事還得從半個時辰前說起。

那時，兩人剛剛來到元合城外。

因為此地位于交通要道之上，城中富人頗多，誰知還未進城，他們就聽見路上有人在叫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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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夜明拉開車簾一看，發現有幾個捕頭模樣的人正在路上和行人說話。

墨珩将車子趕過去問了幾句，他們才得知原來兩天前有人在這裏被搶了錢，縣官老爺讓他們在此地做個警示，順便搜一搜，看能不能找到嫌犯的蹤跡。

松夜明心想他們是來捉妖的，劫匪的事與他們無關，于是讓墨珩趕着車走了。

她已想好，在這裏賺了錢安頓下來，好好等着師父來找她，說不定還能在這裏混出個名堂，讓師父刮目相看。此世的靈力頗弱，擁有高強法力的人更是十分稀少，按現在這個狀況看，她在這裏應該能有不錯的發展。

進城之後，他們本是要去找一間客棧落腳，卻發現靠近街頭站了不少人，上前去看，發現貼的是一張懸賞緝兇的私帖，上面寫着，若誰能抓獲殺人的妖魔，就能獲得百金的謝禮。

縱觀全榜，只有這張标明是妖魔作案，而且貼告示的日子是兩天前，這簡直就是為他們準備的，不用說，兩人駕着馬車就往告示上所寫的地址而去。

墨珩與門房說完之後，兩人被引進姜府之中。

園中鋪砌的是聽說在此世一兩銀子一塊的白玉石地磚，房屋用的是上等的木料，屋瓦一色的碧色琉璃瓦，梁下墀上皆有生動彩色浮雕，碩大的石雕燈柱伫立在園中各處。

松夜明這些年在照月宮生活，雖不是養尊處優，卻也算有些見識。要說之前在萬南塵府邸看見的是優雅精致的書香門第之美，那麽在這裏她才是真正見識到什麽叫富貴逼人。

不過，這姜府富貴是富貴，卻看着有些落了俗。而且，此時各處挂着白幡白幔，富貴之中卻透出幾分凄冷之意。

松夜明進門時忍不住打量了兩眼門上雕刻的一幅迎仙圖，上頭喧鬧的畫面讓她忍不住想起從前過年趕廟會的場面，但此時門上畫面被白花遮了一半，倒顯出幾分不祥之兆。

兩人在堂上等候。不多時，姜夫人到來。

松夜明本以為這富貴人家的夫人想必是為富态的婦人，但沒想到自月洞門後轉出來的卻是位身量颀長、身姿窈窕的年輕美人。

姜夫人一襲素白紗衣，頭戴白簪花，面容清秀，不施粉黛，看着不過二十出頭的模樣，這副面貌和打扮看起來竟不像富貴人家的夫人，倒像是某個書香門第的閨閣小姐。

她的容貌原是有一種清麗的美，此時雙眉微蹙，目光含愁，清美之中不由添了幾分凝重之色。

姜夫人走進堂來，瞧見他們二人，臉色亦沒有什麽變化，只是在上首坐了，與他們見禮畢。

“想必二位已經看過告示了。”姜夫人說，“不知二位可有把握能尋到行兇的妖孽？”

松夜明在那告示上看見說，姜府在五月初七日清晨遭妖邪入侵，妖邪傷人後離去，除此之外，再無多餘信息。

她早有疑惑，此時斟酌了一下，開口道：“這位受傷的，可是府中家主？”

“正是外子。”姜夫人說，“但外子在兩日前已不幸傷重身故。”

松夜明早已料到，但她見姜夫人眉宇間雖籠着淡淡的愁雲，一舉一動卻并無哀恸失控之意，丈夫新喪卻能如此自持，想來她若不是生性淡漠，便是極為冷靜內斂之人。

松夜明第一次做這種詢問案件之事，有些猶豫，但看看墨珩臉色，他一副眼觀鼻鼻觀心、不到必要絕不開口的模樣，看來是不會幫忙了。

沒辦法，她只好繼續，“還請夫人節哀，我們一定竭盡全力尋得此兇，不知可否帶我們去案發之地瞧瞧？我們也好尋一些線索。”

三人來到後院一處獨立房屋之前。

“外子早年行商攢下錢財置辦了這處家業，家中餘錢多存放在這間屋子之內。此屋由能工巧匠制作而成，其中有許多機關，外人擅入便會引起注意。”姜夫人說，“但那一晚，屋子內外皆正常，從未聽到有響動。外子每日晚上休息前必來查看一次，那日過來之後便沒有回去，我久等不到他，便與下人一同來查看，才發現他滿身是血的倒在了屋中。”

松夜明瞧着姜夫人。方才她介紹時神色平穩，言語清晰，若不是她觀察仔細，根本聽不出她聲音中含着的那一絲蕭索凄涼之意。

不過她如此自持，究竟是冷靜，還是無情？

松夜明站在屋子外看了看。這間屋子與其他房屋在外觀上并無區別，若無人指點恐怕只會以為是一間閑置的花廳。旁邊有幾間房屋，據姜夫人所說，那是用來放雜物的空房。

墨珩忽然過來拍了拍松夜明的胳膊，指着一邊點了點頭。

松夜明循着他所指之處看去，花園之中的一塊巨石之上隐隐有淡青氣息飄散。

她微微挑眉，心想，還真的是妖邪。

混沌初開之後，天地之間分出靈氣與邪氣，修仙修道之人所用乃天地靈氣，妖魔鬼怪所生依靠天地邪氣。尋常人看不見這兩種東西，但身有靈力者卻能辨別出來。

松夜明飛上去一看，發現石頭上有幾點褐色的東西，似乎是幹涸的血跡。痕跡只有這一些，恐怕是當日妖邪受傷所留，但周圍皆是花草，即使有血跡也已被吸收消散。

“夫人，可否說說當天情形？”松夜明回到房前。

“那日應是将近四更，外子回來晚了，但休息前還是要去查看一回，便獨自拿了燈籠前去。平日裏他便不愛讓下人陪同，擔心會被有心人瞧見機關解法。我原以為他不過一會就回來，所以在房中等他，卻一直未能等到。”姜夫人說。

“這房中的機關，除了尊夫之外，可還有別人知道？”松夜明問。

“我也知道，但我一般不會來這裏。”姜夫人說。

松夜明示意她繼續。

“我等了許久不見他回來，有些擔心，就叫了我的侍女錦兒陪同一起前去。那時夜已深，各處早已歇下。我來到此處看見大門敞開，有些意外，進去之後，就看見外子趴在地上，身上都是血。”姜夫人說。

“那時旁邊可有什麽動靜？”松夜明問。

“我只顧着照看外子，沒有留意其他的，錦兒跑去找人幫忙，很快下人們就過來了，我們将外子搬回房之後就急着請大夫，這一晚下來，倒是沒有人提起看見過什麽。”姜夫人說。

松夜明看了看四周，這裏距離其他有人住的地方有一段距離，雖然再拐一個彎就是主人家居住的院落，但到底院牆相隔，下人們又住得遠，這間房倒是十分孤立。

“就未想過報官？”松夜明疑惑道，“夫人為何斷定是妖邪所為？”

姜夫人臉上現出幾分猶豫之色，“只因半個月前，我曾在半夜見到過個古怪人影，當時還以為是看錯了，現在仔細想來，應該就是妖邪前來觀察打探。”

“哦？”松夜明問，“可否說說當時情景？”

姜夫人回憶了一下，說：“外子若是在家時，通常會在二更前去地庫巡視一番，那日因為有事，我們回來得晚了，想着要歇息便先去地庫察看。我在門外等他，誰知忽然瞧見牆頭上有一個人正在向裏張望。當時夜深，我看得不真切，待我走近後，卻發現那個地方已沒有了東西。”

松夜明點點頭，“可還有別的發現？”

姜夫人仔細想了想，“我似乎在那院牆邊上聞到了一絲香味，不過也可能是院子裏的花香。哦，對了，”她指了指院子裏的一個角落，“仆人打掃時發現那裏有些許金色的毛發，我想這一定就是妖留下的。”

她叫管家取來了這據說是妖毛的東西。松夜明看見上面浮動着些許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