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夢醒

夢醒

松夜明沒想到錦零傳給趙翠的法術如此歹毒。她被擊中的地方傷口頗深,血流數日依然無法止住。墨珩焦急得将城中大小醫生全都請了來,又讓伊南伊北在山中幫忙搜尋靈藥,到了第七日,傷口才算止住流血。

失血數日,又兼忙着祛毒,松夜明的身體變得極其虛弱,止血後仍一直待在房中休息。也不知錦零的毒是怎麽形成,毒性比普通的毒要更重,她的血雖止住了,但毒卻一直未能徹底清除。

十三天後的一個夜晚,墨珩正在廚房給松夜明熬藥,伊南和伊北已經回家去了,小宅子周圍只有他們兩個人。

這些天松夜明每日早晚都要在房中打坐修煉兩個時辰,并且不許人打擾。

墨珩拿着扇子給藥罐扇風,有些打瞌睡,這些天他忙前忙後,不免有些勞累。正眼皮打架,忽然聽見後門被推開的聲音。

外面的院子是有籬笆的,他并沒有聽到有人開門的聲響,是以這推門聲着實将他吓了一跳。

墨珩驀然驚起,忽然看見門前站着一個仙氣飄飄的男人。

這個人一身月白長袍,頭戴玉冠,身姿挺拔,有種說不出的俊朗飄逸之美。

這個人左右看看,又退出去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一個圓圓的銅牌,嘀咕了一句,“沒錯啊。”然後又走進來,“你是墨珩嗎?”

墨珩正狐疑地看着他,剛剛因為累了一時有些呆住,聞聲回過神來,“沒錯。”他上下打量他,“你是誰?”

“金鼎真人沒有跟你說麽?我是成安宮明彥。”這個人說。

墨珩恍然大悟。

這些天忙着給松夜明解毒,倒是把這件事給忘了。

忽然想起此事,墨珩心裏咯噔一下。按理,他得給松夜明下毒,可是現在……

“你在做什麽?”明彥走上前,臉色頗為好奇,“那個魔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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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珩一下沖過去将門關上,又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真人你小聲一些,她就在隔壁打坐。”

明彥用法力揭開了一點藥壺的蓋子,“看來,金鼎真人說的你都做得不錯。”

受了這麽一句,墨珩有些尴尬,“其實也——”

話未說完,廚房外響起松夜明的聲音,“你在裏面嘀嘀咕咕自言自語什麽呢,我的藥煎好了嗎?”

墨珩吓了一跳,沖到房門前按住,“差不多了,等會我給你送過去,師父!”

外頭的聲響消失。

明彥真人挑着眉看着他,“師父?你拜了這個魔頭為師?”

“權宜之計,權宜之計……”墨珩感覺自己有些頭疼,“我還不知真人你過來有何貴幹?”

明彥真人走到一邊的椅子上坐下。

這麽簡陋的一間廚房,他只是往那裏一坐,這間屋子就頓時變得仙氣飄飄起來。

墨珩覺得自己的修為果然太低。

“你将除靈散給她吃了幾日?”明彥問。

墨珩猶豫了一下,“這些天發生了一些事情,我……暫時還未能動手。”

明彥真人挑了挑眉,“這樣啊……”指着藥壺,“那這個是什麽?”

“是給她解毒的藥方……”墨珩說,“她中了一個女妖的毒。”

這話說起來,墨珩自己都覺得自己像是投敵了似的。

明彥真人笑了起來,“看來你們處得不錯。我聽說她失憶只記得自己是大戰前的松夜明,是麽?”

“對。”墨珩道。

“那就好。”明彥真人站起來。

“真人,你要幹什麽?”墨珩看他走向藥壺,驚恐道。

“我不過是想在裏面加一些東西。”明彥真人拿出一個拇指大小的瓷瓶,“你不會反對吧?”

他的目光忽然變得銳利起來。

墨珩早聽說明彥真人是個閑雲野鶴、世外高人,現在看來,可現在看他的性格,他既貴為成安宮三元老之一,又怎會是輕易放下俗事隐居的人,恐怕裏面還另有隐情。

墨珩一個小小的守門人,怎麽能對明彥真人說個不字。

他淡淡道:“哪裏的話,真人要做什麽,我怎麽會反對?”

明彥真人臉上恢複祥和的笑容。他從瓶中取出一枚紅色的小藥丸扔進了藥壺裏,用法力将火燒旺了幾分。

“記得如常給她送去,我在林子裏等着,你若有事找我,扣三下這個我就會回來。”明彥真人遞給他一個小小的八角形銅盤,上面刻着一些通靈的符號。

墨珩接下,目送明彥真人離去,心裏有種說不出的難受。

他看了看藥壺,裏面的藥已經煎好了。他取了碗,将藥倒了出來,只看顏色氣味,這藥與平時沒有什麽不同。可是他放的究竟是什麽呢?會是毒藥,還是散功的藥?會立刻要了松夜明的命嗎?

他記得掌門說過暫時不能傷她性命,明彥真人既然是來助陣的,總不會違背這個要求。

這樣想,他心裏稍微好過了一些。

墨珩将藥端到松夜明門前,道:“師父,藥來了。”

門從裏面打開。

松夜明披着件湖藍色的外衫,頭發披散,一副就要安寝的模樣。她瞅了他一眼,“怎麽今日這麽遲?”

“之前不小心燒幹了,重新熬了一次。”墨珩說,“要不……今晚就先不喝了?”

他莫名有些希望她能讓他将這碗藥倒掉,這樣他就有借口跟明彥真人交代。

可是松夜明聽了他的解釋,伸手來拿過碗,“藥怎麽能斷?今天少喝一次,說不定又得延長幾日喝藥的時間。”

她毫不懷疑地端着碗将藥一飲而盡。

房中靜得只有她吞咽的聲音。

墨珩看着她将藥快速喝完,心跳竟加速跳動起來,看着她将碗放下,擔憂地開口,“可感覺……好些了?”

松夜明莫名地瞧了他一眼,“這又不是什麽神藥,再過兩日恐怕才能看出效果。”

她轉身回房關門。

墨珩端着碗回到廚房。

一時寂靜。

他的心跳聲在這片寂靜中顯得格外明顯。

千萬……千萬別出事。

墨珩在心裏默默祈禱,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的就在為松夜明擔心,他明明應該是監視她的人,他不應該這樣關心她。

他在椅子上坐下。

方才明彥真人坐過,這裏竟還留有絲絲檀香的香氣。

墨珩捏緊了拳頭,心裏頭如有一壺滾水在翻滾。松夜明真的就只能是這樣麽?真的就只能作為一個魔頭任人宰割麽?

外頭忽然傳來打翻碗盞的聲音。

墨珩的心像是被一根刺紮到,猛地站起來。他沖出去,心急如焚。

“師父,你沒事吧?!”他道。

松夜明的房中有痛苦的□□聲傳出。

墨珩顧不得什麽禮儀,推開門沖了進去,一眼看見松夜明躺在床上痛苦地翻滾,地上是打翻的水杯和水壺。

“師父!”墨珩沖到床邊,看着她的模樣,心都揪了起來。

松夜明躺在床上,一張臉時而發紅時而發白,兩眼像是失了神,只是看着前方卻又像是什麽也沒有看見。她的手捂着自己的腦袋,似乎很疼,嘴裏斷斷續續地念叨,“我不會投降的……我不會投降的……你們休想從我這裏知道任何東西……”

“師父,你感覺怎麽樣?”墨珩問。

他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但她卻像什麽也沒看見。

松夜明嘴裏在念叨着,“師父……師父會來的……師父不會來了……不會來……不……不要殺她……不要殺她!”

她忽然一手掐住墨珩的脖子。

本來墨珩在她上方,此時突然遭到襲擊,只感覺脖子上一股極大的力量傳來。他被掐得無法呼吸,脖子上生疼,仿佛要被掐斷了似的。

他想要掰開她的手,可是她忽然另一只手也掐了上來,嘴裏着了魔似的說:“你們這些混蛋——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墨珩本就比她法力低,現在才知道自己連力氣也比不過她。他覺得自己快斷氣了,只能拼起一掌擊向她的胸口,但誰知松夜明雖然神志不清,對危險竟十分敏感。一掌未至,她忽然松開了一只手就沖着他拍去。

墨珩被她一掌擊中,仿佛被一塊大石頭打中,五髒一陣劇痛,口中噴出鮮血,可是她的手還卡在他的脖子上,叫他無法掙脫。

實在沒有辦法,他哆哆嗦嗦摸出方才明彥真人留給他的銅鏡,在上面扣了三下。

他兩眼冒金星,視線開始模糊起來,朦朦胧胧之中,似乎聽到有開門聲,緊接着是一個人影閃過。脖子上的手不知怎的就松開了。

他跌坐在地,半晌,眼前的景象才逐漸清晰起來。

明彥真人正站在床邊擦手,見他起身,道:“不是讓你通知我,怎的鬧成了這樣?”

墨珩心裏無名火起,道:“真人,你到底給她吃了什麽藥,怎麽會突然變成這樣?”

“不過是些疏通經絡的藥,看她這個樣子是記憶開始恢複。你還算命大,以她的靈力若真的全然發狂,恐怕你的命早就沒了。”明彥真人道。

墨珩垂頭看向松夜明。她此刻雙眼緊閉,臉上呈現出痛苦之色,不知明彥真人方才用了什麽法子才讓她昏睡過去,不過顯然在夢裏她依然不好受。

“那她醒了之後怎麽辦?”墨珩忽然有些彷徨。

他本來已經适應了自己是她的徒弟這一身份,可現在……

“她本就不認識你,即使恢複了記憶也無妨。你依然在她身邊待着,我會在暗處協助你。不必擔心,一切都有我們。”明彥真人微笑道。

他的笑容如清風明月,但是在墨珩看來卻莫名感覺有些瘆人。

第二天一早,松夜明睜開了眼睛。

墨珩本來守在她身邊,她稍一有動靜就驚醒過來。

他有些驚喜地問:“師父,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松夜明怔怔地看他半晌,說:“我……”她看了看四周,又摸了摸自己左肩的傷,痛得一皺眉,“我真的在這……”

墨珩心裏咯噔一下。他聽見她心裏在想:

【還以為是夢,沒想到我真的來到了這個世界。】

“師父,你在說什麽?”他知道她恢複了記憶,但此刻只能裝傻,“你昨天睡着後忽然發了瘋,快把我吓死了。”

松夜明看着他。

【他是我的徒弟,我在這裏已經賺了很多的錢,還有這間宅子。】

她的目光看向窗外。

陽光熹微,窗棱上有如霜的亮光。

【既然如此,我何必再去想前事?】

松夜明坐起身,臉上露出一絲陌生疏離的笑容,“我沒事,可能是餘毒消散前的反應。”她抱着雙膝,“我有些餓了,幫我做點吃的好嗎?”

她這樣客氣,仿佛換了一個人。墨珩頗有些不适應。

這才是她,那個被衆人稱為魔頭的人。

“好。”

墨珩裝作一副全然沒有察覺的模樣,走出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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