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永遠同在

永遠同在

00

七月底的宮城縣實在是熱得吓人,柏油馬路上浮着的熱浪幾乎要将他化成一灘水,嘈雜的蟬鳴像是烈陽下無力的抗議。

前些天剛過完19歲生日的及川徹,此刻拖着兩個大號的行李箱,生無可戀地走上了那條回外婆家的路。他本可以呆在遙遠的南半球,在平均氣溫不過13攝氏度的環境下安心度過這個悠閑的休賽期,運氣好的話,還能和同樣沒入選國家隊的俱樂部隊友約上幾場球,或許還會在回家的路上偶遇到個能讓他一見鐘情,陷入愛河的姑娘。可他偏就是舍棄這一切回了宮城。

怪誰?怪可恨的南北半球季節颠倒。

行李箱扶手上緊握着的手在片刻後洩了力。

算了,自己選的路,哭着也要走完。

“帥哥,幫個忙?”這道聲音又一次停下了他的步伐。

他應聲扭過頭,看到她靠在二樓的陽臺上,撐着下巴朝自己招手。如果可以的話,及川徹只想聽見前半句,後半句話就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我承認我很帥,但我拒絕。”

“請你吃冰棍。”她沒有理睬前一句話中自戀的成分。

“你當我是誰?我及川徹堂堂正正,一生光明磊落,會被一根冰棍賄賂?”

“三根。”

“不可能。”

“五根。”

五秒後,他一臉不情願地望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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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嚴格來說,我和及川徹算得上是青梅竹馬,打娘胎裏就認識的那一類,我的童年回憶大多都與他有點關系,直到後來五六歲開始上幼兒園被家長接進城,又因為不在同一個學校,才逐漸少了聯系,于是暑假的那兩個月成為了我和他一年中來往最密集的一段時間。

青梅竹馬最大的辨識度,或許就是無止盡的、無謂的拌嘴,就比如此時此刻,我正差使着及川徹将樓下那兩大箱東西搬到樓上去,他滿身的汗,一臉幽怨。

我說,及川徹,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心裏罵我,作為你的青梅竹馬,這點默契也還是有的。

于是緊接着,樓上傳來了兩個以F打頭的英語單詞,還附贈一句,“誰稀罕你這個青梅竹馬,跟你比起來還是小岩好。”

雖然此刻他的語氣恨不得把我的頭當排球打,但我可以保證,一分鐘後他下樓,一切都會恢複正常,因為要是真把我惹毛了他的五根冰棍就泡湯了。為了趁一時的口嗨,而放棄五根冰棍的誘惑,那太不值當了。

果不其然,不久後出現在我面前的及川徹,頂着一張只有在收到小餅幹時會有的帥臉,朝我十分潇灑地甩了甩頭發,“走,買冰棍去。”

“提醒你一句。鄉下的小賣部只有七十而知天命的老奶奶,可沒有會圍着你轉的癡情女高中生。”

“補充一句,也沒有癡情女高中生會喜歡一個一身臭汗的人。”

“還不是拜你所賜!”

如果說之前讓他幫個忙這件事算是個鋪墊,那麽此刻,他就是只快要炸毛的貓。

作死歸作死,眼力見還是得有的,眼看着及川徹看我的眼神裏怨恨越來越重,我趕緊站了起來推着他往門外走。畢竟職業球員的力道可不是開玩笑的,一拳下去不知道能死幾個我。

我和他走在鄉間的小路上,天氣實在是熱得我不想說話,但我還是開口了,“你現在在阿根廷打球?”我當然知道他在阿根廷打球,明知故問是因為這個話題不管怎麽看,都是展開一段聊天的不錯選擇。

“嗯。”或許他氣還沒消,也或許他早已不生氣了,偏過頭不看我只是為了引起我的忏悔,為傷了他的心。但我顯然不會。

“那岩泉呢?”

“在美國。等下,為什麽你會認識小岩?”

“之前去你們青城看比賽的時候認識的。”

高二的時候,友人一下課就拉着我,說要去看排球比賽,有個超級超級帥的帥哥。我本來是不想去的,但一聽說那個帥哥的顏值堪比《諾丁山》時期的休·格蘭特,我瞬間就起了勁,怎麽會有人不愛看帥哥!于是光速收拾完書包,挽着好友出了校門。

一路上我的心情都難以平複,就是我小學出去春游的時候都沒這麽高興過。直到我看到了我們的目的地,青葉城西。

青葉城西,排球部,及川徹。

那一刻的心情,我至今不知道該如何用言語來形容,盡管我現在就讀于東京大學文學部,但我真的想不出什麽合适的形容詞來描述。

後來我被人強行拖進了排球館,碰巧遇上了岩泉一,我記得及川徹和我提起過他,于是上前打了個招呼。

我對他說:“你就是那個傳說中可以把及川徹扔出五米遠的人嘛!”

岩泉回答道:“莫非,你就是那個能把及川徹怼到徹底無話可說的人?”

五分鐘後,我鄭重其事地向友人宣布,我找到了人生中的摯友。而她幽怨地告訴我,據說那個帥哥崴了腳,現在還在醫務室躺着。

我狂笑不止。

說完我和岩泉認識的起源,及川徹總算是不再別扭地扭着臉,他側過頭看着我,一臉認真,“你的意思是我不帥?”

我再一次,如鲠在喉,無話可說。

“你帥。你最帥。你比年輕時候的小李子和德普還帥。”說完我就甩開雙手大步往前走,才不管身後的那個人是否有跟上來。

“你真是太傷及川大人的心了,人生中唯一一次來青城看比賽居然還不是為了看我。”

我回過頭,他裝出一幅痛心疾首的樣子,還極其刻意地假裝抹開眼角的淚水。

“你好賤。”

他大概是裝不下去了,于是我們都笑起來。

02

早上十點,及川徹準時敲響了我家的家門,手裏拎着筆記本電腦,脖頸間挂着頭戴式耳機。

他說,“早上好。”

我應,“早上好。”

“睡得好?”

“睡得好。”

“吃早飯了?”

“沒有。”

“那你還空腹喝咖啡。”

我正想反駁偶爾空腹喝次咖啡其實沒什麽的,手裏的咖啡杯便已經輕而易舉被人順走,自然而然地往嘴裏倒,若無其事往我房間走。

這個混蛋。我在心裏默默罵道,然後跟着他往房間走。

自從我回外婆家以來,及川徹每天早上十點雷打不動準時敲響我家的門,然後在我房間吹着空調看比賽。用他的話來說,我家就是他最後的避難所。

及川徹奶奶特別喜歡說話,可能她一天中說過的話比我一個禮拜裏說過的話還要多,老人家還尤其喜歡拉着他的寶貝孫子講村裏的八卦,大到上個月隔壁的叔叔離婚了,小到對面的小孩踩死了路口的一只螞蟻,而且一講就是一下午。

偏偏我外婆是個特別放蕩不羁愛自由的人,除了飯點基本不着家,就算在家也不怎麽跟我唠叨。于是,我家就這麽自然而然地成為了及川徹的最後一方淨土。

-

“及川徹。”

“嗯?”他暫停視頻播放,摘下耳機。

“你到底是有多愛排球才能如此一腔孤勇說改國籍就改國籍?”

“哇哦,你這是要采訪我的架勢嗎?”

“好主意。”裝模做樣放下手中的書,拿起記事本和筆,向上推了推鏡框,“及川徹選手,你可以回答了。”

他笑,十分配合地低下頭裝模做樣沉思,待他擡起頭時,卻異常的專注。

“若是說有多愛排球的話,大概它早就成為我身體裏的一部分了吧。喂,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啊,其實也沒有那麽沉重,改國籍恰好就是因為布蘭科前輩現在在阿根廷執教,而我還不甘心就這樣放下排球,所以就去了呗。”

及川徹這個人說他輕浮那是真的輕浮,但要說他只有輕浮,那就大錯特錯了,他大抵是把內心最深處的一點東西糅雜在了一起,然後用最不在意的口氣說出來。

因為他不需要同情,更不需要憐憫。

“那這位記者小姐,能說說你有什麽理想嗎?”

“那你算是問對人了。我啊,還真就沒什麽遠大理想,唯一算得上是願望的就是能去次冰島了吧。”

“去雷克雅未克?”

“Bingo.”

“确實是個不錯的地方。”

“那當然。”

之後我們誰也沒說話。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反正我的腦海中浮現的是那座世界盡頭的雪山和大海。

幾分鐘後,他問我餓不餓。

我回過神,思索一陣,點了點頭。

“方便面?”

“行。”

03

在及川徹告訴我他想回家睡覺的前五分鐘,窗外開始下起傾盆大雨。

那個時候投影儀剛巧放完了《愛在黎明破曉前》,我問他看不看《愛在日落昏黃時》,他說,要是再放愛情片他就要睡着了。

我點頭,于是幕布上出現了伊桑·霍克[1]的臉。

身後傳來一陣哀嚎。他還不死心地告訴我,其實CA聖胡安還有場常規賽也很精彩,那場比賽他可是三次用二次進攻得分。

我當然不會那麽不解人意,于是給他了兩個選擇,一是現在回家自己看比賽去,但保不準這場瓢潑大雨會不會淋得他感冒,要是真的感冒了的話,大概率他明天會被奶奶扣留在家,然後接受來自老人家的關懷與愛。

二就是,陪我看完這部電影。

“說好的今天下午陪你看比賽,晚上就陪我看電影,你還想賴,你真的是混蛋。”

他自知理虧,于是一頭紮進身後的被褥。

十分鐘後,當我還在糾結悶在被褥十分鐘會不會出人命的時候,身後那坨物體終于露了頭,他的奶棕色卷毛已經被蹂虐得有些淩亂。

“行,我陪你看完這部電影。但我不保證我會不會睡着。”

我點頭,回頭看他。

我們間的距離在一瞬間縮短到不過只有十厘米那麽遠,他的半邊臉沉陷在黑暗之中,另半張臉被映照着光怪陸離的世界。

他的睫毛很長,他呼出的氣打在我鼻尖上。

頃刻間空調放出的冷氣覆在我側身,我借此躲開。

我的臉大概很紅,好在房間內沒有開燈。

-

那天晚上到最後我也沒有看完那部電影,據我破碎的回憶,大概在那之後不過十分鐘內,我就睡着了。

至于及川徹,那我就不得而知了。大概是邊埋怨我居然比他還先睡着了,邊關了投影儀。

04

在假期結束前三天,我和他坐了一個多小時公交車回了趟青城,據說是要在臨走前回憶青春。我吐槽他回學校只是因為手癢想打球了,為什麽還要冠冕堂皇套上青春。

他別過頭告訴我,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要學會看破不說破這一基本的生存技能。

我笑,難得懶得不想反駁他。

-

其實我們還路過了我的母校,也就是白鳥澤,我饒有興致地問他,要不要也陪我去回憶下我的青春啊,這位青城的知名二傳手?

然後不出意料被他厲聲果斷拒絕。

他反問我,“你知道為什麽白鳥澤這麽多女生喜歡我,但我從來沒和她們中的任何一個人談過戀愛嗎?”

“我哪知道你那豐富的情史。”

“因為青城的學生和白鳥澤的人永遠不可能有皆大歡喜的結局。”

我是真沒想到他和牛島間的私人恩怨依舊惡劣到了這種程度。

“那你還能忍受我這個白鳥澤學園的優秀畢業生這麽多年?”

“那是及川大人對你格外寬宏大量嘛。”

-

不得不佩服及川徹這個人,都畢業一年多了,門口的保安大爺居然還認得他,二話不說放他進了學校,還樂呵呵問他最近怎麽樣。

憑借着他和保安大爺間深厚的情誼,我和他得以光明正大地走在空無一人的操場,教學樓,最後是訓練館。

這大概是我和他認識的十多年來,我第一次幫他撿球,墊球,也是第一次見識到訓練時的及川徹,和平時與我說笑的那個人截然不同,他眼神銳利堅定,好像能刺破平靜的太平洋海面,穿透科迪勒拉山系,最終回到他的歸宿。

随着每一聲擊球,意味着他的手感在逐漸恢複,意味着再過不久,就該是我們面對面說再見,然後各回各家,做自己該做的事,從此,這個夏天徹底成為過去式,我和他大概很難再見。

-

厚重的鐵門關上時發出沉重的聲響,揚起了灰。

“今天下午謝謝你啦。晚上陪你把剩下那部電影看完吧。”[2]他走在我前頭,夕陽将他包裹其中,整個人都泛着金光。他的正前方是落日,地平線上火紅耀眼的太陽,而他就像是竭力要飛向太陽的伊卡洛斯,不知疲倦。

我希望他終有一天能如願,可我也不想他飛得太高,太陽會将他的雙翼上的蠟融化,直至融盡最後一層薄蠟,他會就此跌入水中,永無複生之日。

過了很久,我才輕輕道,“這還差不多。”

他輕輕笑起來。

05

及川徹早我兩天回阿根廷。所以當他在忙裏忙外收拾行李時,我還有資本坐在飄窗上看完那本快要結尾的《潮騷》,是他不會感興趣的那類書。

這個下午出奇的寧靜,沒有人會再一次又一次要求別人陪着看排球賽,也沒有人義正言辭地拒絕可憐的及川,可能是因為他的行李多到他不願再開口,也可能是因為我太愛三島由紀夫了。直到行李箱叩上,發出重重一聲響,他為自己的休賽期畫上一個還算圓滿的句號,然後問我,我走了,你會不會想我?

說到他要走了的時候,他将行李箱搬下床,由于沒控制好力度,四個轱辘中的其中一個砸向木地板,若是移開行李箱,大概會在木地板上看見一道劃痕,不大,卻很深刻。但他顯然不會在乎這道劃痕,更不會像奶奶一樣心疼這年代已久的木地板,他只是擡頭,問完了下半句話。

不會。我斬釘截鐵,快刀斬亂麻,裝作沒有看見他眼裏的感情由滿懷期待變得逐漸破碎,低下頭去見我的三島由紀夫。

他很誇張地捂住胸口,控訴我是個狠心的女人。

于是,我再一次,由于他拙劣的演技忍不住笑起來。他也一樣。

-

我送他到那個路口,在那個陽臺前。

他說,我走了。

“嗯。再見。”

“就這樣?”

“啊,那就祝你一路順風吧。”

“好敷衍!”

“如果你是別人,那我還會加上一句,祝你幸福,但你是及川徹,你很難幸福。”

“打住”,他趕忙叫停,很頭疼地揉了揉後腦勺,“再說下去怕你咒我死在阿根廷。”

“其實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我笑着回答,在他眼裏這個笑容一定很邪惡,比白雪公主裏的後媽還要邪惡。

他大概是不打算繼續這場永無止境的拌嘴,将手裏的行李箱掉了個方向,卻遲遲沒有下一個舉動。

“好啦好啦,再不走就要趕不上飛機了。”我輕輕推了推他的手臂,他就勢轉過身,給我留下背影。他起初走得猶豫,直到我和他說再見,認認真真說了句再見,是“さようなら”的那個再見。

及川徹這才朝後揮了揮手,走得比先前痛快多了。

于是我也回過身往前走,學着他那樣朝後擺了擺手。

只是不會有人看見。

蟬鳴蟲鳴依舊不停息,一聲比一聲響,就像是這個熱烈的夏天永不會結束。

但我知道的,我的夏天已經結束了。

06

及川徹被灌酒了,在獲得季後賽冠軍的慶功宴上。作為奪冠的功臣之一,縱使對于酒精沒什麽興趣,卻也沒有理由拒絕眼前無休止的推杯換盞。所以在成功借着“我去上個廁所”這樣拙劣又不容拒絕的借口下逃出酒吧的及川徹,在此刻只覺百般釋然,他從未如此熱烈地愛上聖胡安的晚風。

晚風送來舒爽,也悄無聲息送來了她,此時此刻正站在馬路對面的她,挎着大號托特包的她,看着自己這副狼狽樣子的她,嘴邊的笑似有若無。

重逢的方式有很多種,可以是在宮城縣的另一個夏天,天氣熱得就像發了一場高燒,但這并沒有那麽糟糕,畢竟他們早已習慣。也可以是在世界盡頭的雷克雅未克大教堂,他僅憑一眼就能在人群中認出她。但他絕不想在這樣一個狼狽倉促的情境下,在他身上還帶着些許酒氣的情況下。

正當他還在糾結自己是該大大方方打個招呼,還是裝作沒看見就逃走的時候,對面的紅燈在不知覺中轉化了顏色,于是她向自己走來。

“好久不見。”她已經走到自己面前。

自從7年前的那個夏天以來,他們再沒見過面,唯一能知曉對方動态的就是通過社交軟件,她讀完四年本科後又繼續讀了研究生,往往會利用自己的假期去到各種地方,發布的動态定位飄忽不定。及川徹偶爾會給她的動态點贊,也偶爾會留下一條欠的要死的評論,是能讓她恨不得坐紅眼航班飛到阿根廷跟他吵一架的程度。所以這7年也不算是斷聯。

“好久不見。”雖然此刻他更想問的是她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兒。

她頭發剪短了,零落在肩上,時不時被風吹到臉頰前,她不得不伸手掠過,大號的托特包給她的西裝外套留下褶皺。

“去喝一杯嗎?”他其實有很多想問的,比如為什麽會出現在阿根廷,為什麽來了阿根廷不通知他一聲,等等。但問題太多,他一時間反應不過來,于是只好問她去不去喝酒。

她欣然答應,又問他,“走過去?”

“我的車停在那。如果你有國際駕照的話。”

-

十分鐘後,及川徹坐在副駕駛,看着她一改往日信手捏來的狀态,而是帶着些許緊張,雙手握住方向盤,脊背挺直,他不免笑出聲來,他信了,信了她先前說的那句“兩個月前剛拿到駕照”。

“你要是再笑,我現在就把你扔下車。”

及川徹不免感到佩服,在剛拿到駕照不過兩個月這樣的緊張時刻,她竟還有功夫對他的行為予以回擊,他應當鼓掌以表自己的欽佩。但他沒有,相反,他舉起自己的雙手,作出投降的樣子,收起自己的笑容。他當然了解駕駛座上的這個女人,她絕對言出必行,再繼續張狂下去,下場極有可能是自己被踹下車,而她帶着他的車揚長而去。

她将窗戶開到最大,短發已被束起,這樣,晚風就不會讓褐色的短發遮擋住她的視野,不然很有可能會釀成一場災難。各色的光映照在平滑的鏡面上,鏡片下那對眼眸此刻極為專注地盯着前方,絲毫不管身旁人的死活。

車內很靜,除了車載導航裏清冷機械的聲音再無其他。

“怎麽來阿根廷也不跟我說一聲?”他率先打破了沉默。

“怕影響你訓練。誰知道你會出沒在酒吧。”

“我說,有我這樣一個發小,你怎麽說也得了解下排球的賽程安排吧?現在可是我寶貴的休賽期啊!”

“抱歉啦。但你也知道,我實在是對排球比賽打不起興趣。”

控訴她的話已然挂在嘴邊,又被她那句“下車吧,到了”硬生生推了回去,于是只得悶悶解開安全帶。

07

雖然已是夜裏十一點,但對于不知疲倦的年輕人來說,夜生活才剛剛開始,酒吧裏熱鬧得很,燈火通明。

他們随便找了個靠海的座位坐下,耳邊是冰塊落入飲料的叮當聲,不遠處,浪花拍打礁石,泛起白花花的泡沫。

闊別多年的老友一致認為此處是敘舊的最佳地點。杯具在空中相碰,些許泡沫飛濺出來,啤酒的氣息在空氣中蔓延開。

他們暫且放下了對過去的駐足,對未來的猜測,放下困擾的一切,在這個溫柔的夜晚,放聲大笑,高呼“友誼地久天長”。

一如很多年前的那個夏日傍晚,已記不清是誰提議,趁着爺爺奶奶不注意,從冰箱裏偷了兩罐啤酒,然後爬上屋頂。耳邊是晚風和鐵皮罐頭裏粘稠細膩的氣泡聲兒。那時他還在為高中三年沒進過一次春高而壯志難酬,有人卻絲毫不同情,反倒是不解風情地說,及川徹,你一天到晚難過什麽?你不過才十幾歲,還有大把青春可以揮霍,能不能別把自己活得像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每天因為複雜的家庭矛盾怨氣連天?

時光一轉,原來他早已不是停留在人生的分岔路口糾結自己未來的少年。很幸運的是,身旁與自己幹杯的人還是她。

盡管這樣的場景七年一遇。

-

直到最後,酒吧打烊,他們這才不得不終止一個剛剛開始的話題。

及川徹送她回酒店。

在明亮的酒店大堂前擁抱彼此,然後告別。

最後他問,“下一站是哪裏?”

“誰知道呢。”她這樣回答,然後轉過身,向後擺了擺手,以此作為最後一句再見。

沒人知道生活的下一站是哪,但他們願意相信,生活總歸會在未來的某一刻,擁抱親愛的旅人,道上一句好久不見,褪去他們一路的風塵,好讓旅人重整行囊,再度啓航。

-

及川徹低下了頭。

等他再度擡頭,她已消失在人海。

END.

[1]伊桑·霍克,《愛在日落黃昏時》男主。

[2]愛在三部曲分別為《愛在黎明破曉前》,《愛在日落黃昏時》,《愛在午夜降臨前》。前文已經提到了黎明前和黃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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