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刺殺

刺殺

天色乍明，但驿站的人早已動起來了。

今日明淵穿着的是一身玄色深衣，映襯得膚色如玉。

護送她們去東都的将領換了人選，來了一名女将領。

不同于臨國文武官清一色男性，東國是不僅有男官男将，也有女官與女将。

來護送明淵的這名女将，名為單岚。

東國與臨國的巴山之戰，單岚所帶領的五百先鋒遇上東國将領三千人隊伍後将其盡數殲滅。

單岚名震東臨。

湧長的車隊緩慢的動了起來。

明淵的車辇制式又換了。

東國多風，需要堅固耐用的木壁将風沙擋在車外，因此，明淵今早一出門，就看到了像一棟可以移動的小房子樣式的馬車，由八匹大馬拉着。

拾臺階而上，明淵就見到猶如一個小卧室的“房間”，裏面鋪着厚厚的軟墊，坐上去後馬車動起來的時候，竟只有細微到微不可察的震動。

這已經很不錯了。明淵想，在沒有橡膠的年代，就算是出遠門有這樣的車馬也不會太難過。但是這種估計只能有王公貴族才能享受。

馬車悠悠往前走，東國衆人都是一點都不着急前往東都的樣子。

明淵也不着急，車裏放着單岚剛讓人送來解悶的話本，躺在舒适的小塌上看書，光線又因為小簾子掀開而十分充足，這樣的日子再惬意不過了。

只不過，這吃的倒是很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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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國的主食與秦漢時期相似，是黍、稷和麥。臨國的主食則是稻。

明淵午飯的主食就是用稷做的。稷俗稱谷子，脫去殼後就是人們常說的小米，米色質黃，黏性不大，蒸熟後作飯。

蔬菜是綠葉類蔬菜，口感順滑帶着略微甘甜，應該是廚子們剛剛采摘來的野菜來的。适逢三月，正是民間農人采摘野菜的好時機。

肉食是羊肉，應該是釜炙而成的。味道不錯，但是吃多了不知道會不會上火。明淵沉思了一下，甩掉了前世每次吃完烤肉都會浮上來的擔憂，水土氣候不一樣，不一定會。今日的桌上也不見昨日上過的東國人最愛的腌漬生肉。這東國人倒也機靈，收拾桌子發現見她一口不碰那道腌漬肉，今日就沒再盛上來。

吃完後，明淵很自然的就把碗筷折疊好，等紅薔将東西拿下去，又把水盆端上來給她淨手。

明淵讓紅薔将盆擡高，将水一點點往下倒，自己淨了手，又接過水盆，讓紅薔淨手。

紅薔也習慣了，也把手洗幹淨後，就将盆拿回去。

遠處的單岚及其副将默默觀察兩人的動作，內心略微驚訝。

“看來這位柔安公主不受寵是真的啊，你看這下人的活計也那麽熟，還幫她貼身宮女洗手。”副将啧啧稱奇。

“隊裏頭的糧食才是重點，這位公主不過是順帶的罷了。”單岚冷靜地說道，和親，不過一塊遮羞布。

和親隊伍送來的幾百車能将車道壓出深轍的車輛，早在剛到東國境內的時候，就已經被人接走了。因此隊伍裏只剩一個臨國的公主與她的十幾箱嫁妝了，這隊伍的速度也就慢悠悠的。

糧食車隊之所以先走，因為裏面有臨國獻上來的耐旱的種子。對于臨國來說不太重要，對于東國而言，卻是能夠活數十萬人的神器。

這個糧種，是臨國和談的最大倚仗。

“好好護送回去，免得不長眼的蠢貨将東西毀了。”單岚想起朝中的某些蠢貨，眼裏劃過冷意，囑咐自己的親衛将糧種看緊點。如果不出意料，隊裏可能會發生走水的事情。一旦真将東西毀掉，自己少不得會吃瓜落。

半途中，事情果然如單岚所料，在驿站發生了走水的事情。所幸親衛警惕，照看得到位，及時将其撲滅。

此事略過不提。

是夜，夜色漆黑。

房內的蠟燭已經熄滅了，院內也是一片寂靜。但明淵翻來覆去有些睡不着，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讓她內心有點不安。

突然，她感受到一股風迎面吹來，還帶着一股鐵鏽味。

眉頭一皺，頓覺事情不簡單。便下意識往床內滾去，不料這一舉動，順利幫她躲過致命一擊。

那人紮了個空，愣了一下，眼神随即一眯，就看到躲在床裏邊的明淵，便想也不想直接舉着刀往她砍去。

明淵見刀劈來，連忙将手裏的棉被舉起，發動全身的力氣，往刺客頭上一扔，順利将刺客蒙住。在蒙住的一剎那，整個人直接跳起，來一個泰山壓頂，利用自己的體重加重力加速度，将刺客壓在地上，嘴上還大喊：“來人呀，有刺客。”

夜深一聲大喊順利驚醒了院落裏未被殺死的人，整個驿站頓時熱鬧起來。不斷有護衛趕來，與門外的其餘刺客熱混戰。

刺客人數不多，在單岚趕到時，就已經被解決掉了大部分，只留下兩個活口，待日後審訊。

明淵屋裏的刺客已經被她殺死了。

兩世第一次殺人的經歷，讓明淵藏在衣下的手微微顫抖，因為殺人用盡了全身力氣而導致雙腿虛軟無力，只能坐在沾滿血色的地毯上。

只是這麽久了，紅薔怎麽還沒來？

眼角餘光能夠看到房外屍體的明淵的內心隐約有了答案，但不想主動去驗證自己的猜測。

她內心想要逃避，但單岚卻并沒有憐香惜玉的心思，直接過去告訴了她這個殘酷的事實。

除了紅薔，住在她房間附近的原本是驿站的下人也全都被殺了。

單岚表示會厚葬驿站人員，對于她的貼身宮女紅薔，她問她有什麽安排的。

明淵呆了呆，愣愣地看着單岚那張平淡冷靜的臉，試圖牽扯一下嘴角，但她的面部肌肉此刻仿佛有了自己的想法，并不聽從她的意見。

指揮失敗。她只能木着一張臉，表示自己要好好替紅薔整理遺容，再安葬她。

“行吧。那你好好休息，今晚我會加派人手巡邏。至于我，在入京前，我都會住在公主您隔壁院落。”單岚體諒其哀傷的心情，也不多留，不一會兒就走了。

副将命人将院落收拾幹淨，也連夜去審訊刺客去了。

單岚留下的是女兵，亦步亦趨地跟着明淵進了紅薔的房內。

紅薔的身體此刻正安詳地躺在床上。她的雙眼緊閉，面色因失血過多而蒼白中泛着青光。身上蓋着的深色被褥掩蓋住紅色，但掩蓋不住腥重的血味。

明淵深深凝視着眼前這張熟悉的臉，怎麽也想不到前幾天還站在自己眼前生動地笑語的人會突然離去。

你永遠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個先來臨，這是明淵前世網絡上很著名的一句話。即便她只與紅薔相處了不過短短數月，并不存在多深的感情，但對于紅薔的死亡，她依然會有惆悵，悲傷的情緒。她本以為自己在接下來會與紅薔度過數十年的日子，卻不料會遭遇刺殺。但她連自己為什麽遭遇刺殺都不清楚。

夜色更深了。

随着滴漏一粒一粒落下，墨色的天空開始染上一絲絲藍色，最後變成金黃色，太陽升起來了，天亮了。

單岚的副将能力很不錯，一大早就将口供呈了上來。

厚厚的一疊紙，寫着來龍去脈。

事情的起因很簡單，因為糧種的來源。

糧種名為湧稻，是一種可以生長在鹽堿地的稻種。主要分布在臨國西北地區的硯蕩沙漠的卡山盆地。卡山盆地面積三十萬平方公裏，遍布鹽堿地，常年高溫少雨。氣候按常理本不應該适宜種植水稻，但卻少見的長出了水稻，成為當地人的主食之一。

由于卡山盆地位于硯蕩沙漠的西邊，遠離臨國。如果不是一名商人迷路進入卡山盆地，臨國根本不會發現這片土地，也就不會發現湧稻。

發現湧稻的商人本來想自己私藏起來進獻給東國來求得高官厚祿的，但被臨國官員發現他的意圖。臨國官員也深知這種稻種對東國對臨國的重要性，于是便将商人殺了，派人學習如何種植湧稻後，順便派人将卡山族一萬多人也滅族了。

只是沒滅全，有不少卡山族人偷跑了出去。輾轉多次來到東國，與東國單岚的政敵聯合在一起，準備将和親公主殺了，破壞兩國和談。對于卡山族人來說，和親公主作為臨國皇室中人死了不僅能給族人報仇，還可以讓東國與臨國之間的和親毀掉，東國繼續攻打臨國就沒有障礙。畢竟他們也聽說了臨國公主的美貌，擔心她迷惑了東國皇帝，東國皇帝就不滅臨國了，他們族人的仇就沒辦法報。

對于單岚的政敵而言，和親公主死了剛好破壞掉單岚的任務，可以趁機削掉單岚手中不少權利。與卡山族人合作是一件很值得的事情。

二者一拍即合，政敵給刺客提供便利潛入驿站，于是就有了今晚這一場刺殺行動。

單岚将事實毫無隐瞞地告訴明淵，眼神清正地看着她，許出自己的承諾：“此事中有子淮之過錯，子淮會在回京後向君上禀明原委，揪出兇手，給公主一個交代。此外，子淮承諾，只要不超過合理範圍，子淮可以答應給公主辦一件事。”

子淮是單岚的字。

“再說吧。”明淵并沒有将單岚的許諾放在心上，她只在意她前面說的那些話。她想，好歹相識一場，有機會的話（當然沒機會也可以創造機會），她一定要給紅薔報個仇才行。

因為自己的利益就可以殺掉那麽多生命，毀掉那麽多的家庭，多麽可笑啊。

為官者不以民為本，反而肆意殘殺自己的百姓，這對于來自一個為人民服務社會的明淵來說有點接受不能。

這就是封建社會嗎？來到封建社會沒有享受過人上人生活的明淵，開始逐漸體會到這個時代的殘酷性。

望了望絲毫未将下人死亡放在心上的少年将軍，她的內心閃過悵惘的情緒。

單岚并不在意明淵的想法。對于她來說，死去的紅薔不是她手下的兵，其他死掉的人也不是她東國的百姓，而是一群身份地下的奴仆，貨物，她是不會放在心上。

她的內心，更多是對政敵的憤怒，以及如何回擊的思緒。

東國杞縣長着很美世間罕見的白色桃花。

在這個桃花盛開缤紛落下的日子，明淵葬下了與自己相處數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