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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沐離又做了一個夢,這次是一個美夢。

她頭上綁着精致的辮子,手中拿着外祖父送給她的匕首,在南疆茂密的山林間跑來跑去,像一只靈動的小猴子。

大哥着急地在她後面跟着,大聲地喊着讓她跑慢一些。

南婆和母親看着他們在說笑,父親則和外祖父坐在一起拿着酒壺邊飲酒邊說話。

花是紅的,草是綠的,天空是藍的,雲朵是白的,陽光照在身上是銀色的,她跑到了最高處,揮舞着手臂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圓圓的笑臉,最讨人喜歡。

然後忽然天空就變暗了,嘩啦啦的雨水傾盆而下,她被淋了個正着,然後,然後沐離就醒了。

她坐起身,盤着腿,看自己睡着的床榻,很奇怪,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地方竟然不覺得陌生。

眼神迷茫了一瞬,沐離驟然繃直了後背,警惕心起。她失去意識之前最後的印象是和那個負心漢說話,莫不是那個負心漢擔心她将秘密暴露出去有損他的名聲,對她狠下毒手了吧?

她輕手輕腳地下床,悄無聲息地掀開床帳,穿上鞋子,往外走去。

“阿娘要什麽時候才可以醒來啊?”隔着一道門,小哭包擔憂的聲音軟乎乎的。

沐離松了一口氣,正待推開門,又聽到了小哭包乖巧喊了一聲,“爹爹。”

動作僵住,沐離咬了咬牙,呸,厚臉皮的負心漢,這才一會兒的功夫就設下詭計讓小哭包喊他爹爹了,當初可也是他不要小哭包。

真不要臉!

她重重哼了一聲,大力推開了房門,看到坐在男人腿上的小哭包,有些不高興地招招手,讓他到自己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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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你醒了!寶貝安安好擔心阿娘呀。”小哭包倒也會看臉色,一骨碌就從莊徽的腿上爬了下來,驚喜地沖過來抱住了沐離的大腿。

“阿娘沒事,就是困了想要睡覺了而已。”沐離咧着嘴朝着他笑,又捏捏他嫩嫩的小胖臉。她帶着小哭包兩天了,從一開始的陌生無所适從到現在也有了幾分為人母的感覺,哪怕實際上她還是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

“可是,爹爹找了大夫給阿娘看,大夫說阿娘體內有殘存的毒素。阿娘,什麽是毒?”小哭包仰着頭,一臉好奇。

沐離笑不下去了,她中毒了?

“郡主,确實如此。”綠蘿就在房間裏面,她的臉色比沐離還要難看。

她們從南疆帶來的巫醫說郡主只是身體乏累,靜養即可,而中原的醫者卻從郡主的脈象上診出郡主中了毒……

她們自然更信任自己南疆的巫醫,可方才綠蘿親眼看着親耳聽着,中原的醫者不僅診出了毒素,還用區區一顆藥丸就将昏迷不醒的郡主給喚醒了。

昨日郡主昏迷了八、九個時辰,今日昏迷了一個時辰都不到!

綠蘿不禁懷疑,郡主失憶也是因為中毒。南疆巫醫和中原醫者,她相信了後者。

“本郡主知道了。”沐離沒有綠蘿那般憤怒,她垂着眼眸,反應很冷靜。

她不想讓大魏的儲君那個負心漢看了南疆的笑話。

“現在很晚了,本郡主要帶着安安回去,這次算是你救了本郡主,本郡主就不追究過往的事情了。”她對着靜坐不語的莊徽揚了揚拳頭,還是沒個好臉色。

莊徽看她精氣神很足,知道太醫拿出的藥丸有用,微微颔首,“你體內還有殘毒,孤将太醫留在別院,連着七日你再過來,太醫為你清毒。”

沐離聞言,既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而是将小哭包抱在懷裏,看也不看莊徽一眼,揚長而去。

她和綠蘿出來的時間夠長了,該回去了,否則會被南婆發現。

莊徽沒有得到回應,看着一大一小的背影,緩緩搖了搖頭。

“明日她不會過來別院。”人不見了,他摩挲着玉扳指,神色複雜。

事實上,今日的他遠沒有表面上看上去那麽平靜。當年誤入的那個女子是南疆的小郡主,她因此生下了他們的孩子。

他的孩子,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已經長到三歲了。

戾氣突生,他手上用力,一只茶杯悄然碎裂,碎片紮在他的掌心,鮮血汩汩而出。

若是從前的自己不輕信他人,耐着性子剝繭抽絲地仔細查探,何至于被人愚弄了多年,何至于……

“上輩子,她該是帶着他回南疆了。”他注視着手上的鮮血,輕聲地自言自語。除了他自己,沒人聽到他說了什麽。

許久後,他輕笑了一聲,似是在嘲弄自己,又似是松開了一層冷冰冰的禁锢。

原來,他已經有了一個血脈相連的孩子,軟乎乎的愛哭愛撒嬌,很可愛,也和那個小郡主一模一樣的幹淨。

“楊進昌,你親去西南都司衛府一趟,孤要知曉南疆究竟發生了何事。”莊徽的心情突然變好了,嘴角挂着和從前一樣寬和的微笑。

盡管笑容沒有變化,可楊公公還是從太子殿下的語氣中發現了一絲端倪,畢恭畢敬地應了。

本想詢問如何安排小公子的話也咽了下去。

東宮有子是天大的好事,但小公子生母的身份那位南疆小郡主又實在麻煩。

本朝太、祖以史為鑒為了防止外戚專權把握朝政,嚴格規定了皇後、太子妃等皇家內命婦的出身。世家不行,權宦不行,王公貴族更是不行。

太子妃和皇後的出身最好是清白的書香之家,父兄的官職最高止步于五品,這麽多年下來已成衆人的共識。

要是讓南疆這位小郡主做了太子妃乃至未來的皇後,嘿,簡直是要了朝廷官員的老命。

郡主!還是一位實權郡主!外戚的勢力該有多大。

但是反過來,若是不讓郡主入皇家,太子妃将來誕下了新的子嗣又該如何?南疆有了皇室血脈在手指不定要鬧出多大的亂子。

當然,讓小郡主做太子殿下的側室那是想都不能想,提都不要提的。

總之,很麻煩,相當的麻煩。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不進不退更不是。

***

馬車繞了一個圈,悄悄地回到了沐王府。沒有驚動任何人,包括南婆。

夜裏,沐離帶着小哭包睡在了同一個被窩,或者說,她睡在了三年來小哭包一個人住的地方。

她中了毒,綠蘿實在不放心,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把她住的東院全部理一遍,擺設要換,熏香要換,床帳窗紗等等全部都要新的。

沐離折騰了一天,确實很累了,想了想就跟着小哭包去了他住的小院子。

小院位置不起眼,裏面的用具擺設卻都是最好最舒适的。

見此,沐離也悄悄松了一口氣,她懷疑那個十七歲受了欺騙的自己生下小哭包遷怒到了他的身上,才對他那麽冷淡。

冷淡歸冷淡,若是在其他方面也對小哭包不好,沐離就真的坐不住了。小哭包是她生下的孩子呀,和她血脈相連,她要像外祖父對母親,母親對自己一樣地對待他,愛護他長大,為他遮擋風雨。

“阿娘,明日,寶貝安安和阿娘還去見爹爹嗎?”阿娘睡在他從小的床上,小哭包明顯比往日興奮,也很主動。

他縮在沐離的胸口處,腦袋枕在她的手臂上,期期艾艾地開口。

小哭包不過只有三歲,能聽懂大人的話但弄不懂大人之間複雜的感覺,他只模模糊糊地感覺到爹爹做了錯事惹阿娘生氣了,以為只要認錯乖乖的,過不久阿娘就會原諒爹爹。

他第一次見爹爹,溫和的爹爹和他想象中簡直是一模一樣,離開的時候就舍不得了。

“今日已經出門了,明日再出門會被南婆發現的。阿娘也有事情要忙,不能拖了。”沐離裝模作樣地嘆口氣,很遺憾地拒絕他,心中微微發酸,才見了一面呢,就這麽喜歡。

“那,寶貝安安和阿娘後天再去見爹爹。”小哭包有些失望,但也很聽話。

沐離摸摸他的腦袋,很快和他互相依偎着睡着了。

睡夢中嘟囔了一聲負心漢。

次日,她果然沒有出府的意思,小哭包眼巴巴地想要跟着她也被她交給綠蘿了。

她失憶的事情沐王府暫時只有綠蘿知道,那麽為了不讓人發現這個秘密,她勢必要将這五年來發生的事情都記在心裏,包括南疆往來的信件。

還好,中原的皇帝有史官專門記載一言一行,南疆也有小吏在她身邊将五年來發生的事情記在紙上。

一整天,她埋在書房裏面,幾乎沒有閑暇時間喝一口水。

實在困乏的時候,也不強迫自己,趴在桌案上倒頭就睡,睡醒了就繼續埋頭死記。

她到京城為質的頭一年倒是還好,因為年紀尚小,大部分時間都在府中接受大魏官員的講學,沒有特別重要的事情需要她記得。

可能唯一有點動靜的就是她教訓了幾個喊她小南蠻的官員子弟吧。看到上面寫着那幾個官員子弟還被太子溫和地訓誡了一頓,沐離長長地哼了一聲。

負心漢,貪圖她的美貌故意接近她的!

繼續往下翻,沐離的動作就慢了一些。

因為按照小哭包的年齡,她就是在這年被負心漢哄騙了感情鑽了小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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