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回

第一回

“你看了最近那部很火的電影沒有？就是改編封神的那部，啧啧啧，申公豹那狗東西果然沒有好下場！”

隔壁攤位的豬肉榮趁着不是高峰期，開始跟魚檔的菜青強閑聊。

“封神，都多少年的老IP了，還拿出來炒冷飯。申公豹的結局誰不知道，不得好死啊，這種老掉牙的情節你還看得下去？我都會背了。”

菜青強不以為然，一刀一條菜魚，一刀一條青魚。

“那肯定還有是有不一樣的地方嘛，原封不動肯定沒人愛看啊。你去看了就知道，改編很大，除了申公豹的部分。妲己，那個美的喲。”

豬肉榮完全成了新電影的自來水，向周圍的菜檔同僚強烈推薦。

同樣是賣豬肉，豬肉豹聽了他的水軍發言不置一語，僅冷笑一聲。

豬肉榮聽到他的笑，立即不爽，出言挑釁：“豬肉包你又懂了？你好好殺你的豬吧，豬都殺不明白，還懂欣賞電影了？”

豬肉豹分解豬大腿，正切到最美味的股四頭肌。他聽到豬肉榮這樣說立即變了臉色，緊握手裏的菜刀，一刀下去把大腿骨斬斷，語氣幽幽：

“我已經說過八十遍了。我不是包，我是豹，豹，豹，四聲。既然學過拼音，不要總是一副小學沒畢業的樣子。”

他面色陰沉，手指摩擦菜刀的刀柄，渾身散發出即将爆發的怒意。

一旁的菜青強不寒而栗，立即站起來手足無措想要從中調解。

豬肉豹是近幾個月才入駐的肉檔小老板，有屠宰場的屠宰資格證，切肉剁骨相當利索，是一個經驗豐富的老資格屠夫。

但此人的長相卻與屠夫的職業相當不符，鼻梁高挺、眼窩微陷、嘴唇薄削，咋眼一看是個氣質陰柔的俊美青年，應該會欠下不少風流債；仔細瞧了卻發現眉如劍、目似刀，是個殺豬不眨眼的狠手，尋常桃花怕是不敢近身。

豬肉榮看不慣這個新來的競争對手，總是出言譏諷，鬧得大家都不愉快。

菜青強見識過豬肉豹的暴脾氣，上前勸架：“別激動，別激動，阿豹你別激動。豬肉榮那是有口音，他知道你是豹，你是豹！”

豬肉榮不以為意，反而加大諷刺力度：“好了好了豬肉寶，你這人一點就炸，還怎麽娶媳婦？”

豬肉豹仍握着菜刀，用刀布擦去上面的豬油，不發一言。

豬肉榮卻不肯罷休，“單身一輩子啰，也跟電影裏的那個申公豹一樣，在北海堵天眼孤獨終老啰。”

“我不會再說第八十一遍。”

豬肉豹從肉檔裏走出來，他眼眸幽黑，聲音沉郁，像是從地獄來的讨債鬼，令在一邊旁觀的菜青強如芒在背不得不連連後退。

“既然你是九年制義務教育的漏網之魚，我教了你八十遍你還沒學會，我不得不替教育局審判你。”

豬肉豹脫掉了手上切肉的黑手套，如閃電般沖刺到了豬肉榮身前，一拳打在了他那張挑釁的臉上。

于是，豬肉檔二人組派出所見。

民警：“你說說你們倆，好好賣豬肉不行嗎？打什麽架啊？都說過了不要鬥毆，不要鬥毆，打輸了進醫院，打贏了進監獄。你們這像話嗎？菜市場這麽多人，菜刀飛出去傷到了群衆怎麽辦？”

“是他先動手的！”豬肉榮打算做污點證人率先指認。

豬肉豹冷笑一聲，并沒有立即申辯，反而是說：“打的就是你。”

“你！”

“好了好了。”民警勸架，他也常常去他們的檔位買豬肉，沒想到這兩人之間的關系這麽緊張。

他觀察兩人的傷勢，說：“根據《治安管理處罰法》對打架鬥毆的規定，你們兩個算是情節較輕。豬肉豹，大家都看到是你先動手，而且你受傷更輕。這樣吧，你賠償豬肉榮醫藥費，如果他同意諒解，就不拘留你了。”

“什麽叫他受傷較輕？我這是單方面被毆，他一點傷都沒受，我絕不諒解！”豬肉榮氣得不行，但他打不過豬肉豹，只能逞口舌之快，“他這小白臉豬肉包，長得帥又怎麽樣，結婚了也是個家暴男！趕緊給他抓起來，為民除害！”

“豬肉榮你不要命了？”

豬肉豹聽不得“豬肉包”三個字，戴着手铐也要揪住豬肉榮的老頭背心，差一點就扯下豬肉榮的背心構成某不可描述的罪。

于是，他被拘留了。

豬肉豹蹲在看所守，倒并不覺得後悔。他這一輩子都是任性而為，做過的事、說過的話都是他性情所致，所以不會後悔。

即使他就是豬肉榮和菜青強口中那個不得好死的申公豹，他也沒有任何怨恨。但他最不能忍的，就是被人改換名姓。他已經放棄了姓氏，獨留了“豹”的真心，這一份純質絕容不得任何人污蔑。

這是他還作為自己的象征。即使他惡有惡報，成了萬人唾棄的罪人，他流落農貿市場只做一個殺豬的豬肉豹，他也還是豹。

現世的電影再怎麽魔改，無數的改編再怎麽翻炒，曾經的歷史已經被埋葬在歲月的長河之中，所有的真相只有他們這些古老的遺民還記得。

他是申公豹。

他會記得。

“申公豹。”

申公豹正胡思亂想，突然聽到那一聲熟悉的音色，整個人都弓起背，汗毛直立，露出貓科動物的警惕。

有人叫出他的真名，他暴露了？

他差點解除多年以來的封印地遁逃走，幸好看清了牆上的虛幻投影，才松了一口氣：

“元始天尊，什麽風把你給吹來了？”

“阿豹啊，這麽多年，我找得你好苦。”

雖然申公豹叫他老頭，但投影中的人物身着素色長衫，烏發飄揚，姿容英偉，氣度超凡，分明是仙風道骨的聖男，頗有現代仙俠劇師尊男主的韻味。

這便是申公豹在數千年前昆侖山拜下的師父元始天尊，後來申公豹被逐出闡教門下，與天尊恩斷義絕，兩人再未見面。

這一晃眼，已經是三千年。

在天尊的法術下，整個派出所陷入了時間停頓，獨留曾經的師徒兩人橫眉瞪眼。

“找我做什麽？”申公豹冷哼一聲，他與元始天尊早已師徒分際，自然不需要尊師重道，面對這位曾經的老師也能挺直腰杆，不必谄媚阿谀。

元始天尊搖搖頭，竟長嘆一聲：“你才從北海回到人間數十載，遠離三界三千年，自然不知道人世危機潛藏。”

“老頭，有話直說，不要賣關子。”申公豹厭煩元始天尊的說話風格，總是彎彎繞繞不開門見山。

雖然他以往也玩弄心計，與對頭們勾心鬥角，但他做反派算明目張膽，很少裝模作樣。

“封神傳說，後世無數改編杜撰，本以為無關痛癢。”

元始天尊表情變得嚴肅，語氣鄭重：

“實則暗潮洶湧，隐患巨大。昔日的世界線竟在不知不覺間地覆天翻，平行宇宙橫空出世致使混沌再現。

“宇宙崩壞，收束現世，末日将焉！”

“這與我何幹？”申公豹還不理解元始天尊來找他的用意。

他已經金盆洗手，不幹反派很多年，只是在豬肉檔殺豬賣肉做個凡人，他們天庭的事情與他能有什麽關系？

“天庭已經派去了很多人。”元始天尊料想到了申公豹的反應，“四大天王、二郎神、中壇元帥，你認識的不認識的都派去了。但世界線仍處于分裂階段，天庭的許多要職不能無人值守，實在是缺少實幹将才，為師便想到了你。”

缺人的時候想到我了？申公豹不為所動，甚至還想翻一個白眼。他雙手抱胸立于原地，以冰冷的态度表示拒絕。

元始天尊正色道：“申公豹，你我曾是師徒，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為師從未讓你做過什麽事。現下指派你前往将崩宇宙，希望你将世界線複原，你可願意？”

“我不願意。”申公豹哈哈大笑兩聲，立即擺手拒絕，“不說這件事這對我有什麽好處，就說我現在只是一介凡夫，根本受不得如此重用！”

元始天尊知道他不是無私奉獻的人，早準備好了合理報酬，道：

“只要你完成任務，我會教太上老君贈你仙丹，恢複你的功力，并為你安排晉升，讓你實現位列仙班的夢想。”

“我的夢想？”

申公豹在豬肉檔混跡多年，殺了無數只豬豬，看淡了生死，對于升仙成佛沒有了執念。但元始天尊突然提到，他不免回憶起當初。

夢想。

“我的夢想早就變了。”他回答說。

“那你想要什麽？”

申公豹說：“我餓了，你先讓我回家吃個晚飯，我不要被關在看守所吃牢飯。”

元始天尊衣袖一揮，竟真的将申公豹乾坤大挪移到了窄小的出租屋。天尊不再以投影的形象出現，而是真身現世。

申公豹沒有想到，出言譏諷：“我還以為你在天庭忙，弄個投影打發我，原來你真人也可以下凡。”

“這還不是你這孽徒！我怎麽能現身？要是被那幫狗仔拍到我元始天尊在派出所的影像資料，我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天尊變化了一身日常裝束，高貴儒雅、低調精致的氣派與申公豹窮酸的室內裝潢格格不入。他卻不甚在意，随手一揮，給廚房炖上了豬肉湯。

“你用什麽肉煮的？”申公豹問。

“你菜檔冰箱裏的大腿肉。”元始天尊不甚在意。

申公豹眉頭緊蹙，語氣急了：“那可是我今天才從屠宰場拉過來的小黑豬！是要賣給大客戶的好豬肉！你怎麽就給我煮了呢？”

“這不是你說餓麽……”

煮下去的肉難以複原，即使元始天尊真身現世，他也不能夠過分利用法術改動現世的規律，不然會引起判官注意造成不良影響。

“真是倒了大黴，遇上你這煩人老頭。”申公豹生氣，卻無可奈何，“你用了我客戶的豬肉，這算是我違約，你得替我付違約金，豬肉錢也不能少。”

“這話說的。”天尊又是一揮手，濃濃的蓮藕豬肉湯炖好了。他毫不客氣，端起碗就品用，贊道：“好肉，好肉。”

能不好嗎？這可是八十塊一斤的頂級黑豬肉！申公豹氣得都吃不下了。

元始天尊見他吃下去肉，竟笑了一聲，柔聲問道：“我再問你，申公豹。現下為師指派你前往即将崩壞的宇宙将世界線複原，你可願意？”

申公豹立即想要再次出言拒絕，話還沒有到嘴邊，元始天尊竟閃現到他眼前，一個大比逗扇在了他的臉上。

他頓時感覺天旋地轉，世界一片漆黑。

他恨啊，這該死的老頭早就不是他師父，還這樣扇他，真是士可殺不可辱！

要是以前的申公豹，想的可能是怎麽扇回去，但現在的豬肉豹想的是哪個菜檔還能容得下他。他今天是真沒忍住，豬肉榮欺人太甚故意挑釁。

現在他打人的事情肯定傳得人盡皆知，在這個檔口估計很難混下去。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聽說隔壁區農貿批發市場生意好，他這波貨殺完了去那裏換個檔位試試能不能賺點小錢糊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