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四回

第四回

天色破曉，摩昂操縱着白額虎幼獸小心翼翼地跟在申公豹身後。他倒不是虛弱太過，非得要以虎獸作為傀儡示人，而是他知道白額虎是申公豹心口上的一塊疤。

這麽多年了，疤痕非但沒有消除，反而成了永不可滅的烙印。

申公豹再厭惡他，看到了幼小可憐的白額虎也會心軟。那個人總是這樣，自以為狠毒陰暗，卻比誰的弱點和破綻都多。

白額虎的大貓爪踩在葉子上，發出簌簌的響聲，他做出膽怯的情态來，往林木深處躲去。

這動靜果然引起申公豹的注意。那身着黑衫的男人一手伸來抓住白額虎的後頸皮肉，将其從地上提起。白額虎縮着身體，眼眶濕潤，小小的“嗷嗚”了一聲。

對于小老虎的撒嬌，申公豹果然受用。他将白額虎抱在懷裏，滿意地給大貓順毛，揉弄虎子肉乎乎的小臉。但很快，他又眼色一沉，将白額虎的牙關撐開，揪出藏在老虎舌根下的銀蛟，無奈問：

“非得跟來嗎？”

銀蛟通體雪白，還未有鱗片，卻在些微的光線下反射金屬光澤，彰示神聖高貴。這一晚的功夫，銀蛟似長了幾分，已經能環住申公豹的手腕，作出銀镯之态。

冰涼的觸感在申公豹的手上滑動，銀蛟用尖細的信子戳了戳他的手心，暗示着非他不可。

申公豹哼笑一聲，将白額虎放到自己的肩頭，算是默認銀蛟的跟随。他走在晨光四溢的仙山，似自言自語，又似說給摩昂聽：

“這龍太子竟也有寄人籬下之日，遺落人間甚是可憐，估計也翻不出什麽風浪。我便大發慈悲養他幾日，待送他回龍宮，算我積攢功德完成支線任務了。”

申公豹下山是跟着太公望。太公望前腳走，他後腳跟上。唯一的意外是這偷跟來的小銀蛟，仗着白額虎可愛把申公豹當了坐騎，舒舒服服趴在人肩頭只待下山去。

太公望腳程快，申公豹也不慢，兩人一前一後由仙山昆侖到了凡山昆侖。凡山昆侖不是仙境，卻也是人間美景。

壯麗山脈高聳入雲，綿延群峰環繞起伏。越過積雪往下，跨過銀裝素裹，便到了綠意盎然的凡界。

山間溪流潺潺，清澈見底。蜿蜒小徑穿梭于茂密的森林間，樹木參天，郁郁蔥蔥。山麓花海绮麗，無數飛蛾、蝴蝶振翅追逐。

申公豹許久未見昆侖美景，不由得癡了。

“申公豹！”

他僅是呆了一會兒，竟暴露行蹤，被太公望直呼姓名。申公豹不再掩飾，明目張膽從樹林的黑暗中走出。

申公豹着深色衣袍，如瀑黑發垂至腰部，并未完全束起。蒼白面容同琢玉冰雕，微揚唇角笑意輕蔑，肩頭趴着一只可愛小虎，冷暗氣質中多了不少人情味。那身影與樹林的昏黃光線交織在一起，讓太公望稍覺呼吸凝重，心中浮起異樣情愫。

申公豹對太公望瞳孔的閃爍毫無察覺，輕笑一聲：“道友，真巧。”

“确實是巧。”

太公望穩住心神，也跟着笑了一聲。他似有遲疑，将手裏剛采摘下的紅莓遞去，“我剛想着我們家阿豹最喜歡吃這鮮豔果子，要是他能同我一起下山該多好。

“一回頭，見了你在樹影之中，還以為是日思夜想的幻覺，便喚你姓名。沒想到真是你，竟是我心想事成。”

申公豹：……

別這樣，很可怕。申公豹緊急召喚系統：“我怎麽覺得他也有點不對勁兒？”

【如有修改建議可在下次世界線前向工程部提出，并及時更新修複補丁】

申公豹：……

看來只能硬着頭皮上了，申公豹假意咳兩聲，接下太公望手裏的紅莓，喂到背上的白額虎口中。

“謝過師兄。”申公豹想着既然跟蹤之事已然暴露，便與太公望一同下山又何妨，“成湯數盡，周室将興。師兄受天尊所托代勞，封神下山，扶助明主，我自然是不想錯過如此精彩的妙事。”

“你說的是什麽話？當今天下共主殷商帝辛勵精圖治，國泰民安，哪裏數盡？又話天尊托我？你從何處聽到的胡話？根本沒有的事。”

太公望見申公豹不吃他給的紅莓，便從懷裏掏出一只烤雞腿遞上，“師弟，如今你也下凡，雖說仙人之軀能忍餓痛，但為兄見不得你受苦。你日漸消瘦，還胡思亂想，想必是營養不足所致。”

申公豹見他不像說謊，心中震撼。殷纣王勵精圖治？殷壽登基前倒是立下赫赫戰功，登基後卻變得暴虐荒淫，在女娲宮提下着名的亵渎之詩，導致商朝的加速衰敗。

如果現在的世界線國泰民安，那不就是意味着要申公豹他來再釀大禍、殘害衆生？

似乎是聽到了他的心聲，系統給出提示：

【世界線徹底崩壞将影響時空穩定，導致多元宇宙聚合，在達到臨界點後發生大爆炸，成為真正的末日】

【請宿主嚴格按照任務執行，不得擅加修改，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申公豹只覺得肩頭一沉，他接過烤雞腿，稍微咽下口水，并不急着吃，“你不是為封神下山？那你來凡間是為何事？”

太公望露出苦笑，垂着眼眸似在深思。他走近了些，輕拍申公豹的另一邊肩膀，“阿豹你心思敏捷，性格直率，與我知己之交，不妨相告。

“為兄出生于東海呂鄉，宋家于我父母有恩，我自小便與宋家有媒妁之言。我為修道上這昆侖，自是不能履約，忘卻凡塵數十載。

“近日來，我修行遇到巨大瓶頸，難以突破，便想起凡界誓約。天尊提點，若是還想要精進，必須斬斷情緣萬千渡此情劫，方可成仙立道。”

原來楊戬說的太公望要下山渡劫，渡的是這個劫！

情劫！

當頭棒喝，申公豹本以為是封神的劫，未想到太公望命中竟然還有情劫？

不過……知己之交？

申公豹不敢相信他與三太子哪吒情投意合，與二郎神楊戬心心相印，竟然還與太公望知己之交！這世界崩壞得太徹底了一點吧……

他心有餘悸，立即咬下雞腿肉，稍微穩定情緒，但還是不免絕望，這樣的世界他真是一秒都不想多呆。

“你呢？你這般下山又是為何？難道是擔心我、挂念我、不放心我？”太公望問。

申公豹吓得手裏的雞骨掉在地上，忙慌否認：“才不是！我這次是有事要去朝歌，剛好在路上碰到你！”

太公望見他神色慌亂，覺得可愛，笑問：“你我知己之交、心意相通，有什麽事還不能同我說？”

申公豹聽不得什麽“知己之交”、“心意相通”，瞳仁巨變露出黑豹本性，他大步往前不再回頭，假裝沒有聽到。

要了命了！

“申公豹！”太公望在後面喊他。

申公豹見不得太公望那張讨厭的嘴臉說着與他親密的話，覺得惡心且離譜，衣袖一揮便揣着白額虎地遁了。

這昆侖山離朝歌十萬八千裏，但申公豹不是凡人，沒半天功夫到達城內。他已經三千年不見朝歌，如今再入眼裏還是即刻發現了不同。

當年纣王暴虐，徭役辛苦，導致朝歌城金玉其表敗絮其中，王宮繁華、鹿臺高聳，酒池肉林好不奢靡。百姓怨聲載道，民不聊生。

如今的朝歌也是繁花似錦、燈火輝煌，殷氏宮殿巍峨壯觀；金銀珠寶、錦衣繡裳、名瓷貴器、奇珍異寶，街上人頭攢動，行人絡繹不絕，臉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一派繁榮昌盛之景。

這裏沒有鹿臺，沒有苦役。成湯盛世，确實難以數盡，不需要姜子牙下山封神。申公豹站在市集的人群之中，甚至想要頌詩一首[1]：

百千家似圍棋局，十二街如種菜畦。

遙認微微入朝火，一條星宿五門西。

百姓們安居樂業，倒是難倒了申公豹，他該如何攪動這殷商的繁華假象，複原最初的世界線？

【任務完成】

【任務更新】

【任務：複原纣王女娲宮進香必要事件點】

【時限：一個月內】

敢情帝辛還沒有去女娲宮啊？申公豹大驚，這時間線與太公望下山的節點不吻合，帝辛沒有去女娲宮，豈不是蘇妲己還在冀州？

系統這時候又提示道：

【目前已發生次要事件點：冀州侯蘇護反商，姬昌解圍進妲己】

申公豹松了一口氣，原來妲己已經在朝歌。不對，沒有女娲宮進香，妲己卻已在朝歌，那她是狐妖蘇妲己，還是凡人蘇妲己？

簡直亂了套了。

“不管了，先去王宮會會蘇妲己，看她是人是妖。”

既然來都來了，申公豹決定先把“申公豹進宮獻寶”這個同樣關鍵的事件點完成。

“不好意思啊，大王對于你們這種自稱修仙的道士一律不見。我朝有王子比幹，有西伯侯姬昌，自能問天道、蔔盛衰，不需要江湖騙子。”

申公豹直接被攔在王宮之外，這與他曾經的遭遇全然不同。之前他進宮獻寶，受到了熱烈迎接。向纣王展示飛頭術後，他深受重用。在這崩壞世界線裏，他竟然直接被拒之門外！

王宮有龍脈鎮壓，他不能擅用地遁術。看來一個月的時限并不算長，要接近勵精圖治的纣王還需要從長計議。

王子比幹，西伯侯姬昌……

如果他想的不錯，這時候姬昌的兒子姬發還沒有離開朝歌。他記得纣王殷壽的兒子殷郊與姬發關系不錯，不如就從他們兩人下手。

想到便去做，申公豹懷抱白額虎來到西伯府周邊，于一處酒肆坐下，豎起耳朵聽周圍的議論。

酒肆是八卦的好地方，不像現代人八卦在網上，古代人八卦喜歡茶館酒肆。申公豹一邊喝酒，一邊拿花生米喂白額虎，但以前的白額虎喜歡吃花生，龍太子摩昂卻不喜歡，全給吐出來。

申公豹又點了一盤小黃魚，正合摩昂口味，令他吃得津津有味。

果然，八卦緋聞在人群中傳播，很快飛進申公豹的耳朵。

“西伯侯的二郎要成親？哪裏的姑娘，我怎麽沒有聽說？是不是真的啊。”

“千真萬确！就是那冀州侯蘇護的女兒。”

“不可能，蘇護反商當場斬首，罪臣之女進獻大王。姬發怎麽可能娶她？”

“你那都是何時的消息了？大王一心理政，不耽美色，直接将那女子賞給西伯府。”

“那日西伯侯整隊返西岐，二公子攜一絕色女子于身旁千裏相送，我親眼所見！”

“我此生從未見過如此美貌的女子，感慨大王定力，我朝有此明君，幸矣。”

“遇此佳人，罪人之女又如何？二公子陷入情網，非她不娶！”

申公豹吓得手裏的酒杯沒拿穩，幸好白額虎卷起尾巴幫他接住，不至于灑一身。

不是吧？

姬發情定蘇妲己？

爽文大男主和惡毒女配走到一起。申公豹悶下一口酒水，有一種不祥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