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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春月從泛着朦胧紫煙的水畔花林後升起,靜影沉璧,月霧婆娑。禦溝漬染黃昏宮娥洗下的脂粉,半碧半濁,無聲地流淌在連綿巍峨的宮闕暗影間,彙入花林暗溪,香染整片林子。

液池上空的月,幻化為一張宮裝美人的面龐。她的絕色,勝過月色。

伴着細細的穿林暗風,在某個不知所在的幽暗盡深裏,傳出一縷聲音,這聲音起初缥缈不定,聽不清是什麽,如飄繞在瓊宮海樓間的仙樂,又猶如唇畔吐出的嘆息和叮咛。它随暗風游走在重重宮闕之間,升過宮垣,穿于禦溝,飄向液池,最後,終于飄入了絮雨的耳。

勿歸。

勿歸。

勿歸。

……

絮雨在那切切的輕語中醒來,在黑暗裏繼續靜靜地躺着,直到完全從禦苑花林的夢境裏抽離,耳畔也徹底不再萦繞着夢中美人的餘音,方慢慢睜開眼睛,轉頭,望着窗外的月影出起了神。

到來已經兩三天了,半夜夢醒,恍惚間,還以為自己仍在阿公的身邊。

郡守對她真的極好,當她還未長大似的,噓寒問暖,唯恐讓她受到半點委屈。會梳頭的那個使女名叫燭兒,雖然有點畏懼賀氏,但性情活潑,背着賀氏時,很愛說話,第二天就和絮雨熟了,講她也是剛來不久的。聽她之言,裴冀日常簡樸,偌大一個郡守府,上下內外所有下人加起來也不到十個,都是必須的人手,為了她的到來,才買了燭兒供她跟前使喚。

另外,這府裏好像向來只有郡守和裴郎君兩位主人,這回也是為了絮雨,特意從行經這裏的胡商手裏采辦了年輕女子所用的脂粉首飾等物。

除了這些,絮雨發現她的住處裏還辟出了一個作畫的地方,絹、紙和各種尺寸畫筆不必說,顏料如朱砂煙脂青岱雌黃,乃至不大用得到的滑石、松煙等等,也悉數齊全,顯然也是用心準備的。

一切都令絮雨感到有些措手不及。

到來後的這幾日,她曾數次想尋個機會說出自己的想法,卻始終開不了口。

她不是不知好歹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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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她因淋了一場寒雨,大病發燒至昏迷,多日後才慢慢痊愈。病好之後,許多年來有些原本一直只是模模糊糊如霧般萦繞在她腦海裏的往事漸漸變得明晰了起來。只是依然不敢完全肯定。再後來,她開始做這樣的夢。今夜她再一次從這出現過許多次的夢境裏醒來,四下靜谧,心事卻愈發重疊。

忽然這個時候,外面前庭的方向隐隐起了一陣動靜。似有人連夜歸來,驚動了阖府上下。

她知道是誰。

今天白天,燭兒也曾提過一句,這裏的少主人,那個名叫裴蕭元的人,很快就要回來了。

……

亥時,城守被城外由遠及近的一片馬蹄之聲驚起,奔上城頭觀望,有大隊的人馬正往城門而來,蹄聲匝匝,如夏夜突然而至的雷驟雨,轉眼卷到了近前。馬嘶聲,甩鞭聲,騎士身上所佩刀弓所發的頓撞聲,中間夾着胡兒的吆喝,呼喇喇亂潮似地湧向了城門。

夜風吹開空中的一團墨雲,月光從雲隙裏洩下,照出了這一群踏月而歸的人。

領行在最前的是兩匹由衆人簇擁着的高頭健馬,馬上二人皆為青年男子,裝束也是相似,利落的圓領袍,禦風用的披襖,腰束蹀躞帶,系挂便刀、佩劍和裝盛着羽箭的胡祿。行到城門前,二人停了馬,當中一個青年指着前方也不知說了幾句什麽話,另外一人微微颔首,随即轉過臉,望向城頭的方向。

這是一張年輕而英俊的面容。頭頂月色交織着周圍的夜色,映得他目光澹澹,眼內若有清冷月華。

城守一眼認了出來,來人正是外出已久的雲騎尉裴蕭元,忙高聲命手下打開城門,迎他一行人入內。

裴蕭元昨日行在路上,遇到了來接的何晉,獲悉伯父裴冀有急事要找自己,問他是何事,何晉卻又說不清,只道郡守看起來很着急。他怕誤了事,和承平解釋幾句,便不再閑行,緊着上路,終于在今夜趁着月色連夜抵達。

因承平此番入京,攜有許多賀貢的物品,包括兩百匹駿馬,另外,随行官員加上護衛和奴仆,總共達數百人之衆,全部的人和車隊堆停在城門外,動靜實在不小,好在這邊提前得到消息,已有準備,随衆很快安紮下去。

裴蕭元本是想請承平去住驿館的,那地已準備好接待他和随行的官員,承平卻不願,方才在城門外就和他說太過無聊,要随他同住郡守府。二人幾年前參與對西蕃的戰事時,也曾同瓢飲,同帳寝,這回不過是同住一屋,裴蕭元自然無所謂,便領他回府。裴冀早也得了通報,親自出來接人。

承平性情彪悍狂野,但對着裴冀這位昔日的朝廷名臣,不敢托大。況且他小時候曾被送入京城為質,居住過多年,也學得通曉起了漢人的人情世故,見到裴冀,态度恭謹,開口便說自己是熟人,又是後輩,怕煩擾到他,本想去住驿館的,奈何裴二郎開口力邀自己同住,他不好推卻,只能叨擾。

裴蕭元瞥他一眼,承平連眼都不眨一下,莊重地看着裴冀。

裴冀自然連聲稱好,呼人送客人過去安歇。

等承平笑吟吟地去了,裴蕭元解釋:“侄兒不知伯父有事,回來和承平走走停停,耽擱了,否則早半月前便已回了。”

裴冀說無妨,借着燈火,看到侄兒風塵仆仆,又是半夜了,讓他也去休息。

裴蕭元不動。

“何叔說伯父找我有事,事情重要,侄兒不累。”

裴冀于是将他領進書房,關了門,他卻又只看着立在跟前的人,沒有開口。

裴蕭元初時以為是有突發軍情,此刻見了面,看伯父的樣子,顯然不是。被他這麽望着,等了片刻,耐性再好也忍不住了,再次發問:“伯父若是有事,盡管道來。”

裴冀方才是因侄兒又想到了當年的舊事。

那一場變亂,引半壁河山傾覆,萬千生靈塗炭,他也失了兄弟和兒子,那徹入骨髓的痛心之感,至今想起,猶難平複。好在也有欣慰之事,侄兒如今終于成人,等到他也成家,自己便算了卻一樁大心事了。

“蕭元,你知道先帝朝的葉鐘離嗎?”他終于開了口。

葉鐘離是幾十年前先帝朝的宮廷畫師,據說他出身孤寒,少時一支畫筆,一柄長劍,游走四方,後從劍道裏領悟畫技,名揚天下,山水、人物、佛道,無一不精,先帝聞其名,召入宮中賜官伴駕。那個時候,京城裏沒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諸多的道觀和寺院以能請到他作壁畫為榮,有他繪就神佛壁畫的所在,也必名聲大噪,民衆争相出入,香火為之鼎盛。

而他最有名的一幅畫作,便是三十年前奉命在萬歲宮永安殿內作下的天人京洛長卷。據說為了這幅壁畫,他先是走遍京畿各地,等到心有全貌,便閉關作畫,廢寝忘食,日夜不分,一月便成。但也應是為了此畫耗費心力過甚,完畢後,手指竟連畫筆也握持不住,墜落掉地,人更是當場嘔血。及至次年正旦,先帝在新落成的永安殿內設宴款待前來朝拜的四方藩夷,當這面繪于三面宮牆之上的丹青巨作展露在衆人面前之時,在場之人,便是連長久身居京城的群臣,也無不受到震撼,更遑論藩夷。

據曾有幸親歷過當日場面的舊日宮人回憶,那壁畫高三丈有餘,長十餘丈,滿盈東西北三面宮壁,拔地通天,觀之似非凡人能夠手成。畫面分天地二部,天有七十二部神仙,各就其位,周圍環侍數百不同的金童玉女和神吏侍臣,仙鶴蓮花,雲氣缭繞。衆神形貌栩栩,羽衣飛揚,若正俯瞰人間,踏雲降臨。下部京洛長景,自西而東,依次描繪了山巒雄峙、川流曲折、城關巍峨、宮苑壯麗,街市繁華,行人熙攘。上下兩部,天人合一,如天卷一般,徐徐展于衆人眼前。

若非天|朝物華天寶,怎能有如此光射牛鬥撼動人心的磅礴氣勢?那猶如壓頂而至的震铄之感,令在場之人不由自主跪拜,向着先帝高呼萬歲。一衆藩夷諸王和使者更是目眩神迷,驚嘆于帝國的強盛與富麗,俯伏于地,久久不起。

當日那一幕,在許久之後,依然是京城民衆足以自豪的談資,等到随後盛極而衰,京破國難,這一切更是成為世人懷念往昔的追憶。可惜此畫雖名動天下,為先帝所鐘愛,世上不知有多少人想要一窺其真貌,終究是琉璃易碎。萬歲宮在那場破城之亂裏被焚,凝聚着葉鐘離心頭血的壁上長卷亦跟着毀于烈火,如昙花一現,從此不存人世。

裴蕭元對丹青興趣不大,葉鐘離聲名鼎盛的時候,他還沒出生,但這名字太過傳奇,他自然知曉。

當年那個正旦過後,葉鐘離告病出宮,從此如鶴入山林,不知所蹤。接着一場驚天變亂,世上人命賤若蝼蟻,過後,更是沒有他的半點消息,推測應當也是死于戰亂了。

不過,他人雖去,那一幅原本集他大成足以流傳百世的心血之作也毀于戰火,但由他親著的畫經卻廣為流傳,民間畫匠對他奉若神明。到了幾十年後的今日,他更是被傳成了近乎神仙的人物,世人都說葉鐘離畫龍,可呼雲喚霧,畫佛,可點化衆生。

“曾聽聞其名。應當已經不在世了。可惜了。”

伯父急着将自己叫回來,說的卻是這麽一位和他毫無關系的過去的人物,裴蕭元心裏感到莫名其妙,但也沒有表露,知應當還有後話,便這麽應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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