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第72章

在短暫的一段靜默過後,衛茵娘慢慢擡手,摘下了頭上的帷帽。

“今夜放生池那邊很是熱鬧,我去走了走,放了幾盞蓮燈。”她的面上也露出笑容,放下帷帽。

“公主何時來的?怪我,若是知道你來,我便不去湊那個熱鬧了。”她向絮雨走來,行禮。

絮雨起身迎上,牽着她手,阻她行禮,随即帶她坐到自己身邊。

“阿姐你的手好了嗎?”

衛茵娘展開她已恢複作原本青蔥纖柔貌的十指,任她翻看:“老早就好了。後來又收到了趙阿爺叫人送來的藥,是公主告訴他的嗎?趙阿爺從前就對我極是照顧,如今好不容易回來,年紀也大了,我這不過一點小事而已,卻要你們一直記挂,實在過意不去。”

“阿姐你手沒事就好。”絮雨擡眼,目光落到衛茵娘一張含笑的面上。

“過幾日大家都去蒼山了,那邊比長安涼快,主要是清淨。我知道後,第一個就想到了你,想阿姐你也去,咱們在那裏一起住些天。我叫趙伴當給你帶了話。他回來後,和我說,你不去?”

“是。”衛茵娘點了點頭。

“公主處處想着我,我極是感激。不過,我去,真的不大合适,加上我最近倦怠,懶得再出去折騰了。公主的心意我領下,你自己去,到了那裏,好好玩,就跟我去一樣了。”她笑着道。

她是不願同去的,這本就在絮雨的預料當中。

“阿姐你不想去,我不勉強。但是另外有件事,不知能否再問阿姐?”

“當然!何事?”

“阿姐脫籍,也是趙伴當親自辦的。他和我說,你什麽要求都沒有提。”

“阿姐,你如今已是自由身了,為何依舊選擇留在這個地方?”

衛茵娘依舊含笑。她環顧置身的這間寝堂:“此事應當也是公主在陛下那裏為我求來的吧?我極是感激,先前一直就想親口向公主道謝的,今晚總算是有機會了。趙阿爺當時确實也說,無論我想如何,或是去哪裏,他都可以為我安排。只我在這已住多年,習慣了,此處如同是我的家,所以哪裏也不想去了,就在這裏,也是很好。”

絮雨目光凝落在她面上,一言不發。

“公主這麽看我作甚?”

衛茵娘笑着避開她的視線,忽然站了起來。

“瞧我,方才看到公主,只顧歡喜,連杯茶水都不曾給你備——”她一面說,一面起身,待喚人來燒茶。

“阿姐,你能再告訴我,昨晚你去過哪裏了嗎?”忽然此時,絮雨開口。

衛茵娘步足一頓,停了下來。

絮雨望着她的背影。

“昨晚你以做法事為由,用化名去過慈恩寺。”

衛茵娘沉默,一動不動。

“阿姐,我不想騙你,和你說實話吧。”

“袁值本監視你這邊的,原因你知道,我便不說了。是我在我阿耶面前将事攬下,不許袁值再插手。一是因我猜,你極其厭惡此人,我不欲你再受他打擾,二來,阿姐,我同情我的李延哥哥和阿姐你,這是真的,否則上次在你這裏遭遇搜捕之時我怎會救他。我也完全理解他,或是阿姐你的感受和想法。是因我的阿耶,李延哥哥落到了今日的處境,阿姐你更是失去一切,你的家人,乃至你的尊嚴,而你們本身,又有什麽錯?”

衛茵娘依然那樣背對着她,身影凝固。

“因而,在我這裏,你們痛恨我的阿耶,或者,哪怕與我阿耶為敵,只要沒做下我所不能容忍的事,你們也還願認我是阿妹,你們便永遠都是我的延哥哥和衛家阿姐。但是阿姐,我也不瞞你——”

絮雨頓了一下,“無論是為公計,還是出于我的私心,我都不希望裴郎君和李延哥哥走得過近。”她用加重的語氣,說出了這一句話,随即走來,走到衛茵娘的面前,凝視着她已是微微泛紅的雙目。

“所以對不起,阿姐,在你獲得自由卻不願離開長安這個傷心地後,我便也做了我原本不許袁值對你做的事。”

“為何這麽巧,裴郎君在慈恩寺為他母親做法事,你便也悄然匿名而去?以前你确實也會去慈恩寺,但你從不會選這種人人擠着想去占位的盂蘭盆前後的日子。還有今晚,放生池裏放水燈,與其說是為親人追福,倒不如說是趕去那裏湊熱鬧的。真正哀思親人的人,哪裏的水,不能放燈,一定要擠去那種地方?你不是這樣的人。”

“阿姐,是不是李延哥哥又回來了?你在幫他和裴郎君聯絡,甚至,他們已經見過面了,就在今夜?”

倘若裴蕭元也有心見李延的話,今夜的兩市,便是再适合不過的會面機會和場合了。

她說完,雙目緊望着衛茵娘。

衛茵娘蒼白着臉,眼角越發見紅,垂眸不動,仿若入定。

“阿姐,你家的事,在我回長安後,我慢慢也知道了一些。”絮雨忽然又道。

“當年叛亂終于平定,老聖人卧病不起,時日無多,我阿耶趕回長安。他人還沒到,朝廷裏便有很多人開始谏老聖人廢太子,改立我阿耶,甚至我聽聞那個時候,景升太子連見老聖人一面都不容易了。堂堂儲君落此地步,他自是要反抗。你的父親作為東宮肱骨心腹,自然不可避免參與進去。太子未能成功,你家從此也堕入深淵。”

“阿姐你如今不願走,才是人之常情。天下之大,叫你一個人還能去哪裏?至于我給你送藥,邀你去蒼山,還有求我阿耶叫你脫籍這些事,你沒有罵我虛僞,想用這些加給你的小小的施恩來換我自己的心安,那便你的厚道了。”

衛茵娘仿佛被一根針刺了一下,此時終于擡起眸,搖頭:“公主你不要這麽說!我知你和別人不一樣!你是真的好!”

絮雨慢慢搖頭:“阿姐,我沒你想得好。我下面的話,可能會很殘忍,更是冷血和薄涼,但卻是現實。”

“我阿耶當年可能真的逼過兄弟,下令殺過你的父親。但是如果情勢更換,當年神虎大将軍順利回京,景升太子登基,以我阿耶的軍功和他的威望,景升太子或許也會不放心,那麽輪受沒頂之災的,可能就是我,李嫮兒,或者別的什麽趙家、錢家,入教坊的,是他們家中的女兒們了。”

衛茵娘怔怔望着絮雨。

“我同情的,是李延哥哥和你。你們都是被迫承受的。至于你們的父輩,還有我的阿耶,他們不一樣。他們做什麽,都應該明白雙刃劍的代價。只不過最後,他們一方是勝者,一方是失敗者,如此而已。”

“阿姐,如果現在是你自己想要為家族複仇,不惜一切代價,那麽你可以不用回答我。我沒有阻止你向我阿耶複仇的資格。但是如果,你是出于對李延哥哥的感情和服從,将他視為你的主上,那麽我求求阿姐,你告訴我實情,裴二是不是真的受了李延哥哥的邀約,和他見過面了?”

衛茵娘的兩個肩膀子仿佛微微地顫動了起來。

“阿姐!李延哥哥想做的事,我也沒有資格阻止,但如果,他最後能夠成功,代價一定是再一次的無數人的流離失所,家破人亡。我從小流落在外,跟着阿公走過很多地方,即便是太平的天下,若遇歉收之年,我看到的人們,日子也很艱難,但我卻很少聽到他們抱怨,只是期望朝廷能減免錢糧,助他們渡過難關,如此而已。許多年紀大的人,談及從前的變亂,更是沒有不心有餘悸的。對于這世上的很多人來說,能夠平安活着,或許就是一件最好的事。”

她走到方才坐的案前,在衛茵娘閃爍着隐隐淚意的目光中,打開了她帶來的一只食盒。

盒中放的,是幾只還帶着些熱氣的胡麻餅。

“阿姐,不知你是否還記得從前你常給我帶胡麻餅?年初我來長安,為了找你,無意路過那間餅店,當年曾給我們做餅的娘子如今竟然還在。只不過她的家人早已全部死了,剩她一人在戰亂後歸來。如今她也不是從前的模樣了,只會絮絮叨叨地和我講一些她從前的悲慘遭遇。不過……”

絮雨捧起一只餅。

“她的手藝還是和從前差不多。雖然她抱怨說,如今的長安人都去吃一個年輕漂亮的胡女的胡麻餅,除了老客,再沒有別人肯來光顧她的店。這是我叫她現做的。可惜不是剛出爐,否則應該會更好吃。”

衛茵娘定定望着她手中捧着的餅,一時癡了。

絮雨小心地将餅遞到衛茵娘的面前。

“阿姐,你嘗嘗?”

衛茵娘依然沒有接,也無半點反應。

絮雨等了片刻,伴着心中湧出的失落,慢慢地,将手中的餅放了回去。

“阿姐。”

她最後叫了一聲衛茵娘。

“我明白了。”

“這句話或許我不該說的。但是真的,在我的心裏,我還是希望能有一天,你能再帶我去吃胡麻餅,剛出爐的,你再叮囑那娘子,叫她給我多撒些胡麻……”

她忍着眼底湧出的潮意,戛然止話,面上露出了笑容。

“我該走了。”

她朝衛茵娘點了點頭,轉身匆匆要去。這時,聽到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等一下!”

絮雨轉過頭,看見衛茵娘看着自己,流下了眼淚。

“你猜得沒錯。”她低聲道。

“裴家郎君已去見過殿下了。殿下可能知道些當年北淵之戰的往事,據此認為操縱之人是陛下。他應是将自己的所知告訴了裴郎君……”

她閉目,淚不絕。

“我只知道這些了。公主你去吧。”

絮雨凝視着她,一字一字地道:“阿姐,謝謝你。”

出來,回宮的路上,絮雨和趙中芳同坐一車。

她微微歪着頭,斜靠在老伴當的肩上,閉着眼,一動不動。

老伴當一句話也沒說,只輕輕地拍着她的胳膊,便好似她仍是小時候的簪星小郡主,他們行在回定王府的路上,他在哄着玩累了的她睡覺。

在宮漏響過四更的時分,絮雨回到皇宮,來到紫雲宮的精舍外。

值夜的楊在恩說,皇帝今夜在躺下去後,或因咳嗽,睡不着,又起了身,批閱因出京在即,下面為趕時間而一窩蜂遞交上來的許多奏折。

“小郎君去勸勸吧。陛下也就聽你的勸了。”楊在恩輕聲道。

伴着幾道咳聲,隐隐有燭照光從寝殿內門後透出。

“嫮兒嗎?”忽然,精舍內傳出皇帝的呼聲。

絮雨推門,走了進去,一直走到披衣靠坐在榻,正借着燭火在閱事的皇帝的身畔,停了步。

“怎麽還不去睡?阿耶方聽到四更鼓了。”

皇帝觑她一眼,問了一聲,随即将手中的奏折靠向燭火,好看得更清楚些。

“阿耶,上回是不是說,只要我想做回公主,任何時候都可以?”絮雨徑直開口道。

皇帝那一雙原本正眯起來在看奏章的眼驀地一定,随即,慢慢轉臉,朝向她。

正站在精舍門口的楊在恩也聽到了,一時喜不自禁,忙看向身旁的老宮監,卻見他神色沉凝地望着前方的公主,似乎并不見多少喜色,不禁略覺不解。

“你想好了?”

片刻後,皇帝問,語調仿佛帶着幾分不敢置信的意味。

“是。我已想好。”

絮雨迎着皇帝的目光。

“我想做公主了。去蒼山後,陛下便叫我做回公主吧。”

她用平穩的聲音說道。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