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Chapter01

Chapter 01

目的地将至，趙小柔這才舍得放下捧了一路的手機，狠狠吸溜幾下鼻子，悶聲問：“鹿呦呦，有餐巾紙嗎？”

叫鹿呦呦的這位是跟她一樣二十出頭的姑娘，瓜子臉，白皮膚，一雙黑白分明的杏仁眼尤為俏麗，抽出張紙遞過來，問：“看什麽呢，感動成這樣。”

趙小柔大聲地擤鼻涕，說：“你不知道吧，今天‘回憶專用小馬褂’出了個超級火的話題，問‘有個妹妹是什麽樣的體驗’，下面評論都爆了。”

鹿呦呦直擰眉：“怎麽又是小馬褂，一天聽你提三回，我耳朵裏都長繭了。”

趙小柔顯然沒被這陣抵觸影響傾訴欲，興致勃勃道：“今天真的特別棒，裏面熱評可感人了，有個叫‘給妹妹寫信’的發了一條‘願用我餘生，還她半世飄零’，都上熱搜了。”

鹿呦呦咕哝：“這話忒矯情，現在人怎麽都喜歡這調調。”

趙小柔立馬激動道：“還真不是！我去他微博看過了，他從開通賬號的那天起，真的每天都給她妹妹寫微博。而他這麽內疚，就是因為當年無意弄丢了自己妹妹。這句酸唧唧的話不是嘩衆取寵，是他壓抑許久的心聲呢！”

車子“吱”的一聲停下來，鹿呦呦剎車踩得死，輪子被抱不動在地面留下長長的一條黑色印記。車子前方一個騎三輪的沖到路中央，在一陣喇叭聲裏仍舊慢悠悠地橫穿過去。

鹿呦呦終于忍無可忍地喊停，說：“差不多行了，叽叽歪歪的，一會兒我分神把車子刮哪蹭哪，我爸非抽我筋不可！”

鹿呦呦這人嘴上厲害，但不代表脾氣差。趙小柔這時候瞥她一眼，卻見她反常得一張臉都白了，自讨沒趣地閉上嘴，心想反正馬上就能見到她心心念念的“小馬褂”了。

微博紅人小馬褂今天在市中心某商廈外的廣場上為她的新書做簽售，二百頁的大部頭，一百九十九頁的寫真插圖，內容詳實完整地記錄了她從默默無名一步步走上微博名博之巅的心路歷程。

鹿呦呦調侃分明是個煲雞湯的，偏有顆做模特的心。趙小柔對鹿呦呦的如此論調很是不滿，排隊的間隙不止一次地嚴正抗議：“你說我可以，別說我女神。”

趙小柔對小馬褂的喜愛溢于言表，可鹿呦呦對這位人氣頗高的博主就一直沒什麽好感。因而趙小柔在得知鹿呦呦答應陪她前來，并親眼看到她自背包抽出本書時，當即驚得去看今天的太陽打哪個方向落山。

趙小柔心髒直蹦：“你這是……棄暗投明？”

鹿呦呦一整臉的諱莫如深：“我這是向惡勢力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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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來得太晚，輪到鹿呦呦的時候，日已西沉。小馬褂眼見勝利在望，在扉頁上筆走龍蛇，留下一個遠古的圖騰後便将筆一扔，感慨：“大功告成。”

身前的人卻杵着不走，小馬褂一個狐疑地看過來，便聽這年輕姑娘笑着說：“馬褂，你的每篇微博我都仔細閱讀，所以那什麽，你能不能再多給我寫一行祝福的話，比如‘高岑岑，祝你平安喜樂’。”

小馬褂是一臉的始料未及，她一雙精心描繪過的圓溜溜的眼睛看着鹿呦呦，像看着一只明明剛喂過食，卻又纏着她腳脖子喵喵叫的貓。

鹿呦呦正用上自己全部的演技，讓自己看起來态度誠懇又滿含期待，仿佛這是她此生最重最大的一件事。同時，将書遞到她身前，甚至扶起她握住的一支筆。

“小馬褂，求你了。”她聲音甜得像塗了蜜，不遠處，趙小柔眨巴眼睛，一連抖了好幾下。

事情就是在這樣一個平凡又無聊的下午發生的。

穿着工作服的工人朋友們上來拆除架子，呼喊聲裏擺開熱火朝天的工作架勢。鹿呦呦聽到緊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腳下臨時搭建的臺子上下顫動。

視線裏，小馬褂正板着一張臉準備落筆，慢條斯理地不滿道：“高岑岑？高岑岑該怎麽寫？”

鹿呦呦笑嘻嘻地趴到她面前，在桌面上邊寫邊說：“筆畫不多，就是玉山高岑岑——”

腳下舞臺忽的一裂，鹿呦呦失去重心，整個人下餃子似地往下落。

斷裂的鋼材支出猙獰的觸角，她左躲右避好不容易沉入這舞臺底下，還沒來得及慶幸四肢健全，上頭一個搖搖欲墜的木桌随着小馬褂“啊”的一聲——

不偏不倚地砸到她的身上。

于是慘絕人寰，于是慘不忍睹。

鹿呦呦埋在下面等待救援的時候，聽到一片驚叫驚呼以及驚訝的聲音。不用去看也知道，現場必定一片慌亂，人仰馬翻。

小馬褂準保站在裂口邊，心絞痛似地捂着胸口，誇張地說：“高岑岑，有個叫高岑岑的掉下去了。”

鹿呦呦四仰八叉地和大地親密接觸，此刻想的是，難為她還記得這名字。

話音剛落，身上的東西一輕，桌子被幾位彪形大漢拎出去，鹿呦呦還沒想好下一步用什麽樣的姿态降臨人間，就覺得軟綿綿的身子被人給抱了起來。

太陽雄風不減地抖擻開最後一點淫威，她看到一片燒着的天，濃郁的紅，與地接壤似一線菲薄的刀刃，逆着這光線而來的是一個渾圓的腦袋。

沒有人曾告訴她，踏着五彩祥雲而來的不一定是牛氣轟天的至尊寶，也可能是留着光頭，腹黑又婆媽的唐僧。

他像是看了她一會，然後迅速擡頭往上喊：“她沒事！”

那就好。

“就是……”

就是？

他将覆蓋在她眼睛上熱乎乎黏膩膩的東西往旁邊一抹，哪怕逆着光線瞧不見這張深惡痛疾的臉，鹿呦呦還是從他亮出的一口白牙裏看出兩個字：促狹。

他聲音好聽得很：“就是成了一個大花臉。”

他胸懷寬闊，氣味溫暖，托在她身下的兩手極有力量。懷裏的人被穩穩當當抱出塌陷的舞臺，他氣定神閑大氣不喘，宛如輕松牽出一根羽毛。

鹿呦呦重見天日，卻沒法趕走眼前的陰翳來看清他一張臉，只堪堪注意到他上揚的唇角，白得刺眼的牙齒：“喂，你怎麽樣？”

劫後逢生，鹿呦呦感慨：“阿米豆腐。”

他一頭霧水，放她到地面：“什麽豆腐，你說清楚點？”

等在外頭的趙小柔哭得直抽抽，看到逃出生天的鹿呦呦便不管不顧地撲過去，掐着她瘦弱的兩只肩膀大喊：“鹿呦呦你不要死啊，鹿呦呦你一定要撐住啊，鹿呦呦你上次借我的一百塊還沒還呢！”

鹿呦呦将頭往身前溫暖的胸膛埋了埋，咕哝智障。

然後，就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