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Chapter36
Chapter 36
鹿呦呦一度人間蒸發,不接電話,不見人影,甚至一連曠了好幾天課。
高岑岑作為鹿家的座上賓,理所當然要被委以重任,只是連她人還沒見到,就早早吃了閉門羹。
何瓊女士思路何其清晰,并不正面來下逐客令,而是繞着圈子打感情牌,欲揚先抑地說:“你已經是大人,這次回國,叔叔阿姨并不想過多去問個中緣由。可是——”
“可是”話鋒一轉,就露出了本來的面目:“既然回來了,理所應當回去看看你父母。我跟你媽媽通過電話,她說近來很想你,已經給你買了回去的機票。”
高岑岑出師未捷,反被發配邊疆,最後,還是由周小柔将電話打進了鹿呦呦家的座機。
只是電話那頭永遠是她媽媽的聲音,她語氣客氣地說:“對不起啊,小柔,呦呦她這幾天不在家呢。”
起初周小柔還選擇相信,幾次碰壁之後,終于發現這不過一種敷衍。
她于是大着膽子說:“阿姨,你跟我說實話吧,其實呦呦一直在的吧。我有急事,你能不能喊她過來跟我說幾句,或者我把話告訴你,你替我——”
何瓊不耐煩地打斷:“小柔,有什麽話等她回來再說行嗎?”
周小柔大聲說:“阿姨,求你告訴呦呦那天病房裏的女孩是程鳴妹妹行嗎,他對她是認真的,從沒三心二意過!還有,程鳴其實就是她一直在找的——”
“別說了,小柔。”
鹿呦呦終于接過電話,同時一轉身子将何瓊隔出電話之外,對電話線連接起的另一邊說:“小柔,這些事麻煩你以後別管了。”
聽到她久違的聲音,趙小柔興奮又委屈,說:“呦呦,我都是為了你啊。”
鹿呦呦一瞥身邊何瓊暗淡的臉色,硬下心說:“我知道啊,可是這些說到底還是我的事。說這話挺不好意思的,但你以後能別再往我家裏打電話了嗎?”
趙小柔一怔,想了又想,弱弱地問:“呦呦,你是不是有什麽難言之隐啊,是不是你現在的爸爸媽媽不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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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呦呦将電話阖了上去。
何瓊垂着兩手站在一邊,帶着若無其事的表情。
鹿呦呦卻知道她必定比自己還要不适,頭皮發麻,手心發膩,因為要說的每一句話都帶着不痛快的試探,最後索性一言不發。
鹿呦呦朝她微微笑了一笑,說:“她以後不會打電話過來了。”
她們于是還是回到起初的軌道,各做各的,何瓊繼續在難得假期裏抓起拖把,鹿呦呦則不厭其煩地為陽臺上的花一遍遍澆水。
人歇得久了,四肢僵硬,腦子也随之遲鈍下來。懶得去思考未來的事,便漫無邊際的去回憶往事。
有豔陽,板凳,踩在皮筋上蹦來跳去的小女孩。一晃多年,誰能想到那個愛生氣愛吃醋的小不點,居然會成了身材有料的小辣妹。
最開始頭腦一熱的震驚過後,她其實早已經想出了她的身份:不會是程鳴臨時抓來的下一春,又能夠和他親密到躺在同一張床上。
不是小妹又會是誰?
于是問題就回到最起初的模樣,如果無法跟他們相認,她能想出的最好的辦法就是敬而遠之……可現在趙小柔分明知道了他們的關系。
這是不是意味着,程鳴也已經知道了這個秘密。
水自花土裏滿溢出來,她連忙将水壺挪了開來,手忙腳亂地拽過一邊的抹布吸去多餘的水。
寶草尖尖的角上留着豆大的水滴,像瞪着圓滾滾的眼睛控訴她的不小心。
鹿呦呦連忙小心吹了,開始心虛地想念擺在程鳴陽臺上的那一盤盤多肉。
有人照料它們嗎,澆水、換土,在太陽最烈的時候搬去陰涼的地方。
還有她擺在陽臺上,手感厚實,長着長毛的地毯,她那些随便怎麽倚着都舒服的懶人沙發。
都該撣一撣灰了,不然人一栽下去,像掉進了土堆。
……然後便開始附帶着,也想念他們的主人。
有人按響門鈴,何瓊朝陽臺上的鹿呦呦看了一眼,納悶:“會是誰呢?”
不是發配邊疆的高岑岑,也不是視為公敵的程鳴,何瓊疑疑惑惑地将門打開,問:“你是不是敲錯門了,姑娘?”
修長筆直的大白腿邁進門檻,人未開口,身上的鈴铛叮叮叮的先響起來。
穿着明顯保守不少的女孩一臉倨傲:“是鹿呦呦家嗎?”
何瓊不明就裏,來看鹿呦呦的同時問:“是你同學嗎?”臉色不佳的女孩也順着這視線調轉過頭。
鹿呦呦正走到一半,在客廳中央猛然停下步子,聽覺先做出預判,認出這是見過兩次的小鈴铛。
她自報家門,說:“我叫程珏,是程鳴的親妹妹。十多年前,我們跟一個女孩,在同一個屋檐下住了很久,有一天出了意外,她在路上被人拐走。我們一家找了她很多年,一直沒有線索,直到現在才知道她是誰。”
程珏一邊走一邊說,最後幾步并成一步,一把拉過鹿呦呦。她眼裏帶着刀子,利刃刮得人一陣陣切膚的痛,灼灼盯着鹿呦呦道:“我沒敲錯門,我今天要找的人就在這裏。”
鹿呦呦如被電擊,見了鬼似地從她身前跳出來,往後踉跄一轉,說:“對不起,你認錯人了,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媽媽,麻煩你送客吧,我根本不認識這個人。”
何瓊起初站在原地沒動,直到紅着眼圈的鹿呦呦大喊了一聲媽,她這才如夢初醒似地跑過來,拽着程珏往玄關去,說:“走!走!我們家不歡迎你!”
慌亂裏,程珏拉着鞋櫃不肯出去,一張臉憋得通紅,歇斯底裏地說:“你是真忘了,還是裝糊塗,你難道一點都不記得了嗎?咱們睡過一張床,吃過一個碗,你給我繃過皮筋,還替我趕跑過院裏的壞小子!”
鹿呦呦捂着耳朵搖頭,說:“你認錯人了,我不是她,我不是她!”
程珏問:“那你為什麽要跑,為什麽不肯坐下來跟我們好好談一談,你向我們證明你不是她啊?你知不知道我們一家找你找得有多辛苦,我哥找你找得有多辛苦,你是不是就是想看到我們這樣才會覺得開心啊?”
“程珏!”一個洪亮的男聲自外而來。瘦了一圈的程鳴走進屋裏,颔首向何瓊打了聲招呼後,從她手裏将程珏接了過來:“你別瞎胡鬧了,咱們走。”
程珏一邊扭動一邊掙紮,說:“我不走,我就是要來問問她,為什麽明明知道真相卻不說,為什麽知道你在找他卻還執意跟你分手——”
“你給我閉嘴!”程鳴臉色黑沉,說:“別說了,咱們走!”
程珏不聽話,鞋櫃在她拖動下嗡嗡的響:“她就是想報複我們一家,想看我們還和傻子一樣到處的找,好讓她自己在這個新家裏快快樂樂——”
“啪!”
清脆的一聲響聲裏,何瓊和鹿呦呦都不約而同地往程鳴的方向去看。
他一只手還懸在半空,因為方才的擊打微微的顫抖。程珏腦袋偏向一邊,短暫的死寂之後,傳來她壓抑痛苦的哭聲。
她眼中滿是血絲地看了程鳴一眼,問:“哥哥,你剛剛打我啊?”
程鳴捏了捏眉心,也揩去了不小心淌下來的幾滴淚水,說:“程珏,咱們走吧,算我求你,這兒沒有咱們要找的人,她不是小囡啊。”
程珏搖頭又點頭,說:“是,她是的。”
始終游離在外的鹿呦呦不知何時站到他們身邊,那一巴掌明明打向了程珏,卻好像中途轉向,用力打在了她的臉上,教她疼得心髒揪起。
她想看一看程珏的臉,确定她沒有受傷,迎來的卻是她冷若冰霜的一張臉,帶着排斥和戒備,問:“你想幹嘛?”
鹿呦呦立刻一個瑟縮,又埋頭往後退了兩步。
程珏卻哭着哭着笑起來,說:“你幹嘛用這副表情啊,這麽委屈又小心。是不是覺得我們家弄丢了你,害你颠沛流離無家可歸,現在又被我欺負得躲都沒地兒躲,心裏一定覺得特別埋怨吧?是不是覺得這世上就只有你一個人受罪,你一個人痛苦吧?”
鹿呦呦咬着牙:“我沒有這樣想過。”
程珏說:“是嗎,你真好心,可我告訴你,我在挺長一段時間裏都這樣想過呢。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麽你一走,什麽都變了。爸爸媽媽為了找你四處奔波,總是回不了家,好不容易一家人坐下來又是沒完沒了的争吵。哪怕我們後來選擇移民重新開始,他們最終還是選擇了離婚。
“我哥好長時間不肯理我,覺得要不是我偷偷跑出來,就不會把你中途丢下。他也不肯原諒爸媽,怪他們不該吵架,不該有送走你的念頭。可我知道他最不能原諒的,其實是他自己,你知道他有多少個晚上蒙在被子裏躲起來哭嗎?如果人做錯一件事就必須要贖罪,那我們這麽多年受過的苦,也足夠功過相抵,把欠你的都還幹淨了吧。””
程珏捂着臉嗚嗚的哭,眼淚鼻涕沿着指縫流到了手背上。程鳴将她腦袋緊緊按進懷裏,說:“好了,別哭了,哥哥帶你回去。”
他向鹿呦呦和何瓊道歉,說:“對不起給你們造成困擾了,我妹妹剛剛回國還搞不清狀況呢,請你們一定要原諒她。”
他視線與鹿呦呦短暫交彙了幾秒,在她先行挪開的時候,他苦苦一笑:“我是有個妹妹找不到了,但并不是你。如果她能過得像你一樣快樂,我寧願自己永遠不出現在她的世界。”
鹿呦呦死死咬住下唇,卻還是沒能控制住喉間逸出的一聲抽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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