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颠倒陰陽筆(7)
颠倒陰陽筆(7)
聶綏自然不可能放阮曠一個人去找明珠。
三人匆匆逆着人流往樂園東部走,途中陸陸續續聽見游客的議論。
“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為什麽要作死!說不定還要害死一頭無辜的大象。”
“看起來是同胞,哎,素質堪憂啊。”
說話的都是華裔,聽得聶綏三人心越吊越高。
直到了警戒線外,樂園工作人員再不許人往內走,聶綏上前問情況,對方只說裏面是頭療養中的象,受到了驚吓現在有攻擊傾向,請游客遠離。
“裏面還有游客嗎?”阮曠心急如焚地問,“跟她差不多高,卷發很長,非常漂亮的東方女性。”
工作人員聞言,神色複雜地相視一眼。
阮曠臉色刷的白了,姜星沉也覺得心髒直落到了谷底,只有聶綏還能冷靜地跟對方交涉,“那是我胞妹,請讓我們進去,我有辦法帶她出來。”
工作人員連着打了幾個請示電話,最終有個一襲橙色工作服的男人領着他們進了被封鎖的小樓。
剛上了幾級臺階,忽然地動山搖,整個屋子像被什麽撼動了地基,姜星沉連忙扶住牆壁,滿眼驚慌。
“是HAN,它現在情緒非常激動。”工作人員的心情顯然也糟透了,語氣并不委婉,“你們的朋友闖了大禍。”
三人都沒有接話,匆匆跟着他上了二樓,走進陽臺,一眼就看見外面樓下鋪着黃沙的院落裏一頭拴着鐐铐的亞洲象,正發狂般跺地、沖撞,一次次向着院落中堆砌的雜物堆發起進攻。
“她在哪?”姜星沉心裏有不祥的預感,但還是心懷僥幸地問。
“那裏,”工作人員指着被HAN鎖定的雜物堆,“在那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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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星沉倒吸了一口冷氣。
因為鐐铐的關系,大象HAN并不能直接踩踏箱體,但它長而有力的鼻子一次、一次地向着堆積的雜物甩去,奮力地踩踏着地面,甚至時不時發出低而尖銳的示威的叫聲……
不必親眼看見,也能想象得出此刻藏身在雜物之後的聶明珠會有多麽害怕。
“為什麽還不救援?”阮曠焦躁地問。
“怎麽救?HAN這麽激動,誰敢接近?”
“你們樂園的安全保障措施呢!”
“措施是為了保護正常游客!不是為了保護一心找死的瘋女人。”工作人員顯然也被阮曠激怒,口不擇言起來。
素來好脾氣的阮曠眉峰一挑,就要發火,被聶綏從身側箍住了。
“應急預案是什麽?”聶綏問。
對方這才勉強回答:“麻醉師還沒到。”
就在說話之際,HAN又一次暴怒地朝聶明珠藏身的地方沖去,蹄子用力地踩踏在黃沙地上,揚起漫天的塵土,在大象暴怒的嘶吼中,仿佛還能聽見女人微弱的求救聲。
被聶綏箍住的阮曠忽然一掙脫,拔腿向樓梯跑去。
“阿曠!危險!”
阮曠回頭,滿眼猩紅,“明珠現在才是真的危險!綏哥,我引開大象,你把明珠帶到安全的地方。萬一有什麽,幫明珠物色個靠譜的男人。”
“胡鬧。”聶綏從牙縫裏咒道。可嘴裏這麽說,人卻已經跟上了阮曠的腳步,朝樓下跑去。
“聶綏。”姜星沉手心裏全都是汗,她知道危險,也知道被困住的是他的親妹妹,他絕不可能坐視不理。但面對發狂的巨獸,說不擔心、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聶綏停在樓梯上,眼底有憂色也有焦急,但目光依舊堅定,“別下來,一會明珠還得你照顧。”頓了下,又說,“我不會有事,你放心。”
姜星沉點頭,一句話也沒有說,仿佛真的很放心。
可是她捏住圍欄的手,那麽用力,纖細的手背上鼓起的青筋顯示出她內心真實的恐懼。
“找死嗎?一個人發瘋還不夠——站住!”工作人員作勢要阻攔他倆,可是當看見阮曠推開栅欄,沖進了院落,原本一心沖撞雜物堆的大象HAN猛然轉頭看向他時,他渾身僵硬地停下了腳步,嘴裏喃喃,“要死攔不住,攔不住……”
被疏散的游客不知怎麽又從其他方向聚攏過來,圍在場館四周,隔着栅欄和溝渠,就能看見場地裏所發生的一切。
但不會有人比姜星沉更緊張。
HAN看向阮曠,鼻子不安地卷曲,誰也不知道下一秒它會做出怎樣的舉動,但起碼此刻它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阮曠的身上,似乎暫時遺忘了之前一心要襲擊的雜物堆。
而與此同時,聶綏正貼在場館邊緣,一點點向聶明珠挪近。
躲在雜物堆之後的聶明珠緊緊地抱着雙膝,蜷縮在最角落裏,耳邊除了沉重得令人喘不過氣來的落蹄聲,和大地震顫別無一物。
她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那頭大象何時又會沖過來。
不過十分鐘,于聶明珠而言漫長得足夠回想自己的一生。
在大多數人眼裏,她是天之驕女,生在富貴人家,上有哥哥疼愛,下有追求者成群,留學歸國之後以二十多歲的年紀執掌聶氏偌大的盤子,被業界誇贊為百年難得一見的奇女子。
她也聽人議論,說聶明珠二十四歲沒談戀愛,要麽是野心太盛,要麽是兄長太坑——可無論是她,還是她哥都沒往心裏去。
人各有志,雖然她也跟聶綏叫苦叫累,但心裏清楚,自己對此甘之如饴。不是因為坐頭把交椅有什麽滿足感,而是因為她知道這片天空何其寬廣,她可以恣意去飛,背後永遠都有兄長……還有,那個從來沒有親口說過“愛”的阮曠。
聶明珠埋首在膝間,腦海中無數次閃回着成長的路上,三人相處的瞬間。
而這輩子,從沒有哪一刻,她如此篤定自己最愛的人是誰。
大象,似乎有好多秒沒有發出大動靜了。
假如今天能活着離開,她要跟阮曠告白,管他會不會被吓壞,管他會不會逃跑……聶明珠抹了把眼淚,心想。
就在她放下手指的瞬間,餘光卻瞥見了一個人影。
她以為是幻覺,或是眼花,定睛一看,竟然真的是哥哥!
聶明珠手撐地,猛地要站起身,才發現腿都軟了,釀跄着差點沒又摔回去,張口要喊“哥哥”,卻見聶綏比了個噤聲,頓時抿起嘴。
聶綏無聲地做了個招手的動作,示意她過來。
如果,外面的人不是她哥,換成其他任何人,聶明珠都沒有膽子跨出這一步。但這是聶綏,是她嘴上最不靠譜、可事實上永遠最靠得住的哥哥聶綏。
聶明珠走出了幾乎要被大象沖撞成廢墟的雜物堆,正要奔向聶綏,心忽然往嗓子眼一提,下意識地回頭看去。
那頭大象正背對着她,而它的視線看着的方向,站着阮曠。
聶明珠張開嘴,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她怕再吓到那頭已經失去理智的象,怕它重新發狂,更怕它傷害到阮曠。
手臂被人拉住,聶明珠回頭,正對上聶綏堅毅的視線,示意她跟着自己離開。
聶明珠咬唇,跟着他順着外圍往小樓的方向繞行。
大象的注意力都在阮曠身上,并沒有注意到他們。
可就在這時候,人群中忽然傳來一聲尖銳的喊叫,“就是她!闖進HAN的院子找死的瘋女人出來了!”
圍在象館周圍的人群爆發出騷動,議論紛紛。
這騷動,再一次驚擾了神經敏感的象,它笨重的身體轉了過來,從轉身、到低頭朝他們的方向沖來,前後不過數秒,靈活得簡直與這龐大的身軀格格不入。
電光火石之間,聶綏推開了明珠,手指撮起放在唇邊,嘹亮的一聲口哨頓時響起,與此同時他向小樓相反的方向跑去。
“哥哥!”
“聶綏!”
姜星沉雙手抓住欄杆,情急之下恨不得自己躍下去,代替他成為大象的目标。而聶明珠也是一樣,被留在原地的她眼睜睜看見大象急轉方向,追逐着聶綏往反向而去。
“走!”飛奔而來的阮曠,以全然不同于平時的果決拉起聶明珠就往小樓的方向跑。
對人類而言,繞場一周需要幾分鐘。
對大象,尤其是暴怒的大象,那不過是須臾之間。
聶綏已繞到離它直線距離最遠的角落,而大象只需再往前一步之遙,就能将他踩踏在腳底。
也就是這麽一瞬、一寸。
腳鐐死死地束縛住了象的後足,即便它揚起長鼻,也只能在聶綏面前的空氣中狂亂地甩動。
砰。砰。砰。
槍支射擊的聲音接連響起。
暴躁的大象連中幾槍麻醉劑,向後退了好幾步,終于,後腿一彎,跪倒在了沙土地裏,一動不動了。
姜星沉從被阮曠扶着的聶明珠身邊擦過,飛奔向黃沙地。
被進駐場內的管理人員揚起的漫天黃沙裏,終于出現了那個挺拔的身影,在看見她之後停下了腳步,任她一頭撞進自己懷裏。
“聶綏!我要被你吓死了,你這白癡、混蛋、大瘋子!”姜星沉口不擇言,把這輩子能想到的所有咒罵都用在了聶綏身上。
他一動不動地任她捶打,直到她終于停下來,淚流滿面地踮起腳湊近他的唇,才俯身吻上,舌尖抵死相纏。
“那個位置,”阮曠開口,才發現聲音是沙啞的,清了清嗓子才接着說,“綏哥站的那個位置是給游客投喂的,所以戴着腳鐐的大象一定碰不到。”
他是綏哥,是夜耳,是從不打無準備之仗的英雄,在千萬火急之下,還能冷靜分析情勢,阮曠不能不服。
“那你呢?”碰頭亂發的聶明珠仰起臉,被淚水和灰塵弄花的臉蛋不複精致,卻有種野性的美,“你剛剛站的地方,也安全嗎?”
不安全。
他站在那裏,是真的在拿命替她争取時間。
阮曠撓了撓頭,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明珠的問題,“……我沒綏哥那麽厲害——”
話還沒說完,唇已經被抵住了。
聶明珠吻住了他的唇,将他自貶的話盡數吞入腹中。
許久,她才松開,媚眼明亮,“你很厲害,阿曠,在我心裏你一直都是我哥最厲害的戰友,和我最厲害的……保護神。”
阮曠幾乎要自燃。
但他沒有,因為,他大腦一片空白,已經沒有多餘的內存控制細胞執行自燃這一指令了。
“……所以說,聶小姐你是被所謂的‘工作人員’邀請,進入HAN所在的場館親自投喂的?”
園方工作人員和卡姆多警方,與聶綏一行四人圍坐。
旁邊的投影牆上,放映着當時在HAN所在場館外的監控錄像,錄像沒有聲音,而且角度并不友好,只勉強能看見是個穿着游樂場工作服、戴着口罩的高瘦男人邀請聶明珠入內。
“但是我們已經排查過了,這個人并不是我們的工作人員,”樂園方解釋,“他身上穿的是場館裏換洗用的工作服,進場之後才會穿。但HAN近來正在養病,并不對游客表演,所以當時沒有安排工作人員在那個場館。”
“是有人故意設計,引明珠進去。”阮曠說。
聶綏面色鐵青,一言不發。
“不光如此,HAN性格溫順,從來沒有攻擊人類的表現。按聶小姐說,剛見面它就發狂了,那在此之前一定有人給過HAN強烈的精神刺激,否則不可能那麽暴躁。”園方轉向警方,求助道,“希望警方能幫忙查出真相,畢竟HAN是元老,身上還帶病,打了這幾針麻醉劑之後還不知會不會留下後遺症……”
最終,因為事件起因至少有一半源于樂園管理不到位,加上聶明珠也是受害者之一,事情并未多做追究,相關方做了筆錄之後,就各自離開了。
直到出了卡姆多島的警察局,四人站在夜色之下,俱是沉默。
“綏哥,”阮曠緩緩開口,“……那個僞裝工作人員的家夥,好像是——”
“嗯,”聶綏長眸微垂,再擡眼,俱是冷厲,“解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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