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〇〇一若只初見
〇〇一 若只初見
(一年前)
天色尚早,我扛着寫有“算命仙姑”四個字的招牌剛剛坐穩,便看到一雙腳向我行來,他步履極輕,似是練過輕功,我不覺擡頭,有一張絕色面容出現在眼前,竟讓我想不出用什麽詞來形容。
本來,我對描寫男子外貌的詞語就知之甚少。
我望着他有一剎那的怔忡,随即聽到他用溫潤的嗓音問道:“仙姑,可否替我算命?”
我恢複了一貫的淡然:“公子想算什麽?”
他笑着說:“久聞東方姑娘算命如神,若是說太陽從西邊出來,那太陽就絕不會從東邊出來。”
“言過其實了。”我微微一笑,“不過,若是算命不準便不收銀子,這是我的規矩。”
他微微怔了一怔,望着我的眼睛:“那麽勞煩姑娘算一算我日後吧。”
他眉頭微蹙,倒是少有的緊張,其實我早知他便是韶華閣中的頭牌,冠絕天下,平日見慣風雨,能讓他緊張的事,一定不會是小事,我淡然笑了一笑:“不出三日,公子必有血光之災。”
他不料我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臉色微微一變,只一瞬間便恢複過來,望着我笑道:“仙姑真會說笑,我不過是區區一個青樓之人,平日足不出戶,何來血光之災?”
我道:“我是按面相說,公子你眼袋發黑,此乃大兇之兆啊。”
他眼神閃過一絲黯淡,随即笑道:“我不信。”
我“哦”了一聲,說:“既如此,公子不必付銀子了。”
他雙眼微眯,扭頭走了幾步,又驀然間折返回來将一錠銀子放在我桌上:“姑娘可有辦法化解?”
我望着他道:“化解之法全在公子——這件事只要公子不去做便可以了。”
他眼中忽然閃過一道寒光,冷聲道:“你都知道什麽?”
“別慌,”我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蒼穹,對他一笑:“公子,天機——不可洩漏。”
他深深望了我一從眼,才放下銀子緩緩離去。
一旁賣西瓜的大嬸打量我許久,嘆了一口氣笑道:“莫非連東方姑娘這樣非凡的人物都對他動心了麽?”
我嘆一口氣,道:“食色,性也。”
大嬸了然一笑,又頗為悲戚的嘆了口氣,同情的望着我道:“不過,這江公子早已有人包了。”
“哦?”我做疑惑狀,她湊到我耳邊,神秘的說道:“這江公子眼高于頂,又是賣藝不賣身,多少王侯一擲千金都未必能見他一面,可惜……”她啧啧兩聲,又瞥了我一眼。
我為了十足配合她,立刻好奇地問道:“可惜什麽?”
大嬸滿意地笑了笑,這才說道:“可惜他偏偏看中了廬陵王的女兒。”說完又唉聲嘆氣道,“這江公子被廬陵王的女兒包下了場子,不見其他人了。現在想見他一面,真是太難了……”
“廬陵王的女兒不好麽?”我拿起手中的銅錢來回撫摸,随意道,“既然入得了江公子的眼,必然不會太差。”
大嬸頗為不屑道:“廬陵王的女兒不過是個浪蕩娘子罷了,哪裏比得上我專情。”
我微微咳嗽一聲,勉強笑道:“也是。”頓了頓,又道,“不過她有的你卻沒有。”
大嬸讪讪一笑:“我的确沒有廬陵王的女兒有權有勢。不過……”頓了頓,她又疑惑道,“之前比廬陵王的女兒有權有勢的人也不少,他為什麽偏偏挑廬陵王的女兒呢?莫非真是看上她了不成?”
我微微一笑,并不答話。
太陽漸漸西沉,這一日并無太多算命之人,我收拾行囊正欲歸去,卻忽然有人叫住我:“仙姑可還算卦?”
我扭頭一看,是個大約二十歲的姑娘,穿着講究,那一雙明黃的靴子非常耀眼,身後還跟着兩個丫鬟。
我眉頭微擰:“小姐的命——不算也罷。”
那小姐顯然一怔:“姑娘如此說,是什麽意思?”
我道:“小姐命數天定,乃是大富大貴之人。”
那小姐身後的丫鬟十分歡喜:“算你有眼光。”
那小姐也十分開心,面露笑容,在我桌上放下三錠黃金:“我想問——姻緣。”
我頗有些意外,還未開口,忽然看到江子楚向我走來,他所在的韶華樓離我的攤子非常遙遠,我覺得他應該是刻意路過,事實證明我的猜想完全正确。他幾乎沒有看我一眼,只面帶微笑望着眼前的小姐,溫潤一笑:“黃小姐,你怎麽會在這裏?”
那黃小姐看到他臉上竟浮起少有的紅暈,含笑說:“我來測一卦,算姻緣。”
江子楚柔柔一笑:“姻緣乃天定,我就在這裏,小姐何必占蔔?”
我知道他怕我說漏了他的秘密,索性不再開口,抱臂而坐,看他對那小姐一笑道:“黃小姐,我在韶華閣備下酒水,不知小姐可否賞臉。”
那黃小姐早期待萬分,道:“江公子相邀,我怎能不去呢?”
他們二人攜手而去,留我一人孤獨收攤。我不由嘆息一聲,紅顏禍水,這句話果然沒錯。不過皇太女出手果然闊綽,只這三錠金子,也夠我幾年生活了。我将金子放入袖中,扛着招牌去藥鋪買了一些必備的藥材,回到我的茅草屋,心卻有輕微的跳動。
仿佛是——小鹿亂撞。
難道,我竟真對他動心了不成?
我所料有些許偏差,三日後廬陵城內忽然緊張起來,據說竟有刺客敢刺殺廬陵王,官兵為逼那刺客現形不僅關閉城門,而且将藥鋪的刀傷藥全部收走,廬陵城內的百姓若是有誰被刀割傷需買藥的,必須先行登記,并陳述理由。
——他居然沒有被抓,确實出乎我的意料,想必他的功夫應是極高的。
“姑娘可是神算東方鏡?”忽然有一個略顯焦急的聲音打斷我的思緒,我擡頭望去是個頗為清秀的小厮,不過是十六七歲的樣子,我道:“我是東方鏡。”
他松了口氣:“可算是找到仙姑了,我叫碧文,我家公子讓我請仙姑前去算一卦。”
我假裝不明所以:“你家公子要算卦,為何不過來?”
碧文略顯為難道:“我家公子他實在不方便。”
我一聲嘆息:“可惜我不上門算卦。”
碧文有些着急:“卦金絕不會少了小姐的。”
我想了一想:“也好,不過我去了之後只算卦,不看病,更不看刀傷。”
碧文面上一驚:“仙姑居然真是活神仙麽?你怎麽知道我家公子受了刀傷?”
他聲音不小,我連忙用淩厲的眼神喝止他,他下意識地看了看周圍,方才壓低聲音,說道:“我家公子說,只要報上他的名諱,仙姑一定會去。”
我秀眉一挑:“是麽?”
他十分篤定:“是。”又說,“公子還說,若這天下還有人能救他,這個人必定是姑娘。”
我有種栽到對方手裏的感覺,嘆了口氣無奈道:“如此,我勉強去一趟吧。”
雖然我料到他受傷,但着實沒料到他傷得這樣重。
我見到他時,他面色蒼白如紙,沒有半點血色,發絲散亂在那裏,令人十分心疼。我伸手撫上他額頭,滾燙的仿佛火爐一般的溫度讓我內心一驚,不覺問道:“他發燒多久了?”
碧文道:“是昨天開始發燒的。”
說話時江子楚已經清醒過來,勉強望着我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勞累姑娘了。”
我道:“你該早些找我,能少勞累幾分,若再晚一些,只怕我勞累死也救不活你。”
他眉頭微微動了動,我示意他不要再說話,一邊問碧文:“你家公子傷在哪裏?”
碧文臉色微微一紅:“在肩上。”頓了頓,又頗為顧忌地望着我,“小姐還是避忌一下好。”我怔了一怔,才想起這裏的男子是不能随意被人看去身子的,不由覺得麻煩,将帶來的刀傷藥遞給碧文:“你先替你家公子把藥敷上。”
碧文搬來一面屏風隔開我們二人,我站在屏風外隐隐聽到江子楚牙齒作響的聲音——他的傷勢必然不輕,又耽擱許久,想必此時隐忍得十分痛楚。不多時,碧文才除去屏風,對我行禮:“多謝姑娘的金創藥,這次若不是姑娘,只怕我家公子便真的危險了。”
我伸手替他把脈,他手腕白皙,血管仿佛小蛇一般蜿蜒。
我淡淡道:“這傷需靜養,這金創藥你留着罷,公子畢竟內力深厚,不出十日便可痊愈了。”說完,我轉身便欲離去。
他忽然伸手拉住了我,指尖的冰冷傳到我手心,我不覺微微一震,他也覺不妥,忙收回手臂,望着我問道:“你為何不問我這傷是如何來的?”
我笑了一笑,打起太極:“公子忘了,我可是算命仙姑,還會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麽?”
他望着我微微搖頭:“我不信這個的。”
我微嘆一口氣,緩緩道:“你久居青樓,連帝都的權貴都不放在眼裏,卻偏偏對廬陵王的女兒偏愛有加,這說明什麽?”
他道:“這也不能說明什麽。”
我道:“沒錯,單憑這一點并不能證明我的猜想,不過那日你偏偏來找我算卦,而我言語間一番試探,你便露出了馬腳,還露出一絲驚慌,那時我便知道——你快要下手了。”
他恍然明白過來,笑了一笑:“原來竟是我自己露出了破綻。”
我颔首,想了想,又說道:“我還是勸公子一句,不要冒險。”
他怔怔望着我:“這個險我不得不冒。你可知我母親是誰?”
我微微搖頭,聽他說道:“是柳風骨。”
我不覺一震。柳風骨乃是當年女帝面前的紅人,人稱柳大将軍,十年前被奸人陷害,遭遇滅門之禍。如此說來,當年的奸人,應該便是廬陵王了。
我嘆了一口氣,知道再勸無用,說道:“如此,公子自求多福。”
“東方——”他忽然低聲喊了一句,如此親切的稱呼拉近了我們之間的距離,我不由一怔,向他望去,他眼裏仿佛閃爍着光芒,對我低聲道,“幫我。”
我驚覺美人計實在是十分管用,尤其是對我而言。
終究是不忍心,想了一想,我對他說道:“既然你堅持,不妨在那位黃小姐身上下些功夫吧。”
他眉頭微擰:“那位黃小姐究竟是什麽人?我只知道她從京城而來,難道她身份居然尊貴到可以替家母平反麽?”
我思量片刻,在他耳邊低聲道:“全天下除了女帝,就數她身份尊貴。”
他一驚,猛地擡頭:“她是皇太女?”
我淡淡笑了笑,望着他:“我可什麽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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