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〇〇二秋水長天

〇〇二 秋水長天

自從我告訴江子楚那黃小姐的身份之後,便總能在廬陵城內看到他倆深情款款相依相伴的身影,偶爾路過我算命的攤子,江子楚定要向我這裏看一眼,似是想用眼神誘惑我,我起初非常有禮教的回以他微笑,直到後來有一天發生了一件事情,忽然讓我驚覺不能夠再如此游戲人間。

那天陽光普照,萬物生輝,晴空萬裏,秋高氣爽,落霞孤鹜齊飛,秋水長天一色,總之,一定是個好日子。不然,我怎麽會迎來人生中第一次說媒?

當時我正淡定的坐在地上曬太陽,思考着如果今日那江公子再看我一眼我該對他露出何種笑容,能夠既不太主動,又不太被動,既不太熱情,又不太冷淡,這實在是太傷腦筋,尤其是對付如他一般風流倜傥的公子,難度之高,令人咂舌。忽然有個媒公來到我攤子前,我斷定他是媒公的原因是他嘴角長了一個明顯的媒婆痣,他笑眯眯地望着我:“東方姑娘,你還未成婚吧?”

我心中頓起防備之心,臉上卻仍帶着笑容:“尚未。”

“那太好了,”他呵呵一笑,“實不相瞞,我今日是來替姑娘說媒的!”

我全身抖了一抖:“說媒?”如果這個時候口中有茶,我一定會立刻毫不猶豫地噴出來,并且準确無誤地噴到他臉上。

他有些許愕然,随即笑道:“是啊,姑娘今年也有二十了吧?你看看周圍的女人,二十歲未成婚的還有幾個,誰不是十五六就定下婚姻了?姑娘雖然是算命仙姑,但也該為自己的将來打算啊。”

我撫住額頭,勉力穩住身形,笑了一笑:“這個……”

他打斷我的話:“實不相瞞,我是受李家之托,前來替姑娘說媒的。李家在廬陵也算是望族,那李家少爺刺繡功夫可是廬陵一絕啊。”

這倒并非虛名,李家的繡坊傳說遍及天下,在帝都亦有分號,而繡坊每年新出的花樣都是李家少爺李蕭玄一手發明,算起來,這倒确實是門好親事。

然而,我的內心忽然間非常惶恐不安。我忽然憶起一個事實——我是穿越而來的,由于這件事情太具有戲劇性,我竟把這裏當成了游玩的場所,從未想過回去的事情。而現在,居然有人找我提親。這必定是一件十分苦惱的事情,因為我無論如何将來一定是要回去的,又怎麽能在這裏安家落戶?将來萬一我穿越回去,豈不是要讓我的夫君守寡麽?

媒公卻絲毫未曾察覺,繼續道:“你看,這李家少爺既然對你有意,姑娘又尚未娶夫,不如就由我牽線搭橋,如何?”

我極少露出嚴肅的表情,擡頭望向他,正欲發言,卻忽然間看到江子楚和那黃小姐不知何時竟來到我地攤前,看樣子像是将剛才提親的話全部都聽去了。

黃小姐十分歡喜的對我說:“這可真是一件好事啊,仙姑你就答應了罷。”又推了推身旁的江子楚,“江公子你說呢?”

江子楚向我望了一眼,淡淡道:“那李家少爺确實不錯,在廬陵也是有口皆碑的。”

我無奈嘆了口氣:“世上男子好的何止千百,難道我都要娶了不成?”

江子楚眉頭微動,并未說話,媒公面露焦急,正要說話,他身旁的黃小姐卻首先開口:“話不是這麽說,世上男子好的雖然不少,但适合自己的卻只有一個。”說罷臉上浮起一絲紅暈,向江子楚柔情看了一眼。

我笑了一笑,對她道:“黃小姐怎麽知道那個人一定适合自己呢?”說着看了江子楚一眼,又道,“那日黃小姐給了銀子說是要算姻緣,尚未來得及算就匆匆離去,今日讓我補上罷。”

黃小姐望着江子楚低聲:“你說我們是算好,還是不算好?”

江子楚雙眼微眯,眼中的狡黠一閃而逝,望着我道:“我倒想聽一聽仙姑算的結果是什麽?”

黃小姐笑吟吟說道:“那便算一算罷。”

我湊近她幾分,指着她印堂說道:“小姐的印堂比前幾日暗了幾分,此時談姻緣極為不妥,輕則受傷,重則入獄,小姐千萬小心。”

她臉色一變:“你胡說八道什麽?”

我望了望江子楚臉色,悠然一笑道:“若是小姐覺得不準,我可以将卦金退回。”

“不必。”她揚起手,輕蔑的看我一眼,“這點兒賞錢我還是出得起的。”

我“哦”了一聲,抱拳施禮,以表達我的感激之情,“那在下多謝小姐。”

她臉上表情不忿,拖着江子楚便欲離去,江子楚拂開她手臂向我靠近一步,目光落在我臉上,含笑問道:“那麽依東方姑娘所見,我的姻緣如何?與我有緣那人又是誰呢?”

那黃小姐憤憤拉着他便要走:“有什麽可算的,她不過打着算卦的幌子騙人錢財罷了!”

江子楚卻絲毫沒有要跟她走的意思,只是笑吟吟地望着我,一雙桃花眼似是要将我看穿一般,我裝模作樣想了一會兒,說道:“此人出于東方。”

彼時太陽從我身後升起,暖洋洋的光芒直直散落在他臉上,他清晰的五官在陽光的襯托下更添完美,我低頭看他在地上的影子,不禁笑了一笑。

那黃小姐卻來了興致:“東方?帝都不就是東方?我就是從東方來的。姑娘算卦似乎是前後矛盾啊?”

我十二分無奈,忍不住用手撫上額頭,江子楚溫潤的話語在耳邊響起:“這東方二字頗有深意,能否勞煩姑娘詳細說明一番?究竟是人在東方呢?還是說姓……”

“咳咳……”望着他略帶調笑的眼眸,我咳嗽一聲打斷他的話,勉強站穩,道,“這個嘛……”我作思索狀,盡力裝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天空。

“天機,不可洩露?”江子楚說出了我原本要說的臺詞,望着我的眼神裏有一絲複雜。

我頓了一頓,想到了另外一句玄妙無比的話,說道:“緣,妙不可言。”看他們皆好奇地望着我,于是我繼續發揮,“所謂三分天定,七分人為嘛。”

那黃小姐微微一笑,握住江子楚的手:“沒錯,事在人為,即便上蒼不讓我們二人在一起,我也能扭轉乾坤!”

江子楚勉強一笑,并不答話。

那媒公終于想起來自己此行的目的,插話道:“東方姑娘,這親事您就答應了吧,那李家少爺才貌無雙,況且又是男方請人說媒,可見他對小姐是真的動心。”

說到這裏我便有些惆悵,不禁問道:“那李家少爺見過我麽?見都沒見過,何來動心一說?”

那媒公笑得陰險:“姑娘貴人多忘事,居然不記得了麽?那姑娘看一看這個,或許就能想起來了。”說完從懷裏掏出一樣物件。

我眼眸中發出一道光芒——指南針。

那是我從現代帶來的指南針。

它除了擁有指南針的功能,同時配有無線電裝置——雖然現在對我來說基本無用,但是我一看到它便有種“老鄉見老鄉”的感覺,差點兒就兩眼淚汪汪了。我終于想起來:大約一個月前我曾在山腳下自己的茅屋附近救過一位不慎崴腳的翩翩少年,又不慎落下了這指南針。

看來,那翩翩少年必定是李蕭玄了。

那媒公看我如此神色臉上露出笑容:“還說不認識人家麽?原來早有物件私定終身了。”

我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看江子楚淡淡瞥我一眼,內心忽然一跳,不知該說什麽好。

那黃小姐含笑道:“想不到東方姑娘也是多情之人,明日我和江公子剛好要游湖賞燈,不如東方姑娘和那李少爺也一起來吧,多兩個人多熱鬧幾分。”說完又推了一下身旁的江子楚。

“是啊是啊,正好你們二人敘敘舊嘛。”那媒公笑道,“李少爺可是重情之人,一直不曾忘記姑娘呢。”說罷又将手中的指南針甩了一圈,才交到我手上。

我不禁在心底低嘆一聲,每個人但凡聽到誰喜歡誰,必定要湊個熱鬧,創造機會讓二人在一起,美其名曰:做媒,也不管雙方是否都喜歡對方。

手裏拿着指南針來回撫摸,正思忖該如何回答,便聽到江子楚不鹹不淡的聲音傳來:“黃小姐所言極是,不如一起來吧。”

我聽不出他話裏的意思,擡眼望去,他微笑望着我,眼神卻是空洞的。

我心中忽然一痛。

“不了。”我淡淡回絕,對那媒公說道,“麻煩媒公告訴李少爺,東方鏡乃是克夫之命,若是娶親,夫君定會遭遇不測,我不想連累他。”

那媒公一怔:“怎麽會這樣?”

看到江子楚略帶驚慌的表情,我笑了一笑,道:“所以我才至今尚未娶夫,是不想連累身邊之人。”

那媒公用佩服的眼神望着我:“姑娘此言極是,我這就去回禀李家,告辭。”

我淡笑道:“不送。”

看他離去,我不由松了一口氣,轉頭望去,江子楚和那黃小姐卻已經相攜而去,身影漸漸遠了。

我“啪”一聲翻開指南針的蓋子,發現指針恰好指着江子楚的方向,又随手合上蓋子,将它收入懷中。

***

我回去之後将指南針上的無線電開關打開,對着它吼了許久,前後左右上下尋覓許久始終找不到信號,不覺心灰意冷,感慨世事無常,扛着招牌正欲出門,忽然有個聲音響起:“東方姑娘。”

“這麽巧?”我幹笑兩聲望着眼前的翩翩公子,“你又上山找花樣繡布啊?”

“姑娘覺得巧麽?”李蕭玄微眯一雙眼打量着我。

我道:“巧啊巧,這裏是上山的必經之路麽。”說完又抖了抖手裏的招牌,“我就先進城了。”

他驀然間伸手攔住我,衣袂生風,飄然如柳絲一般,對我道:“我特意來找姑娘的。”

我果斷停住腳步,知道再無法躲不過,幹脆請他進來:“如此,不如進去喝杯茶吧。”

他面露笑容随我進來,我泡了杯菊花茶給他:“山野之地,李少爺不要嫌棄。”

拿起茶杯抿了一口,他望着我道:“有幸喝到東方姑娘親手泡的茶,我開心還來不及,又怎麽會嫌棄呢?”頓了頓又道,“我來是有件事情想問姑娘。”

我驚覺他如此直接,也不好推脫:“好,你問。”

“姑娘可知道我喜歡你?”他眸光向我一掃,我不禁一愣——少爺你都托媒公找上門了,我怎麽可能不知道,遂穩了穩身形,老實道:“我知道。”

他又望着我道:“那姑娘可知我一個男子找媒公跟你說媒,需要多大勇氣?”

我不動聲色的嘆了口氣,看他十分認真的望着我,更覺頭大,說道:“李少爺,在下天生是‘克夫命’,如果娶親,夫君輕則殘廢,重則喪命。”

他神色十分認真,眉彎似遠山鋪翠,雙眸仿若秋水,擡眸道:“我不怕,我願意為你冒險。”

我知道他一時必然不會相信我這番說辭,又想不出其他理由,一時無言。他望着我勉強笑了一笑:“東方姑娘,即便你一時不能答應我,可否……”他微微低下頭去,聲音輕微,“可否……給我一個機會?”

他說出這話來十分不易,我覺得此時如果我再拒絕他十分不近人情,只能留待以後慢慢開解,只能笑了笑:“此事以後再說罷,我急着去擺攤算卦。”

他眼神一暗,旋即試探地問道:“今日天色很好,姑娘可否與我一起游湖賞燈?”

“游湖賞燈?”我有一瞬間的愕然。

“是啊,今日……是七巧節。”他又不禁低下頭去。

難怪那黃小姐今日要跟江子楚在一起游湖賞燈,原來今日竟是傳說中牛郎織女鵲橋會的日子。我不禁哀嘆一聲,自覺命苦,仰頭道:“既然天氣這麽好,自然不能辜負美景流年,好罷,我今日就歇業一天,陪李少爺游玩一番。”

他微微一哂:“多謝姑娘賞臉。”

我和他漫步于市井,随意閑聊,他随口問道:“對了,那日你救我落下的東西是什麽?看起來好奇怪。”

我拿出了懷中的指南針,翻開蓋子:“你說這個?”

他點了點頭:“嗯。”

我道:“這是‘真愛羅盤’。”

他蹙眉:“這羅盤我聽過,‘真愛羅盤’是……?”

我不覺來了興致,微笑道:“這‘真愛羅盤’是我師父傳給我的寶物,你心裏想要什麽,它便會指向什麽地方。”

他面露驚喜:“是真的麽?羅盤不是指向南方的麽?”

我得瑟兩下,非常肯定的告訴他:“不是,這是并非是普通的羅盤,這可是我家師父傳給我的寶物。”

他露出羨慕的表情,我滿意地笑了,沒錯,我說出來就是要他羨慕的。

“真的麽?”他問,“你師父叫什麽名字?”

我托腮想了許久,決定老實告訴他:“他叫傑克。”

他皺眉:“這個名字好奇怪。”

我點頭:“我師父可是世外高人吶。”

他颔首,又轉頭望着我:“這羅盤可借我一用?”

我思慮片刻,将羅盤交到他手裏,他打開翻蓋,慢慢地走離我幾步之遙,環佩叮鈴發出悅耳的清脆響聲,來回走了幾步,仿佛是想驗證“真愛羅盤”的真實性,我抱臂頗有興致地望着他,過了片刻,他方才走回我身旁:“姑娘說的是,這‘真愛羅盤’确實很神奇。”

我不由笑着打趣:“你可找到你的真愛了?”

他微微一笑:“近在眼前。”

我不覺幹笑兩聲,收回“真愛羅盤”,幹脆利落地打開翻蓋,指針的方向卻忽然閃出一抹素淨的白衣,我不禁微微閉眼,擡起頭時已經滿臉笑容:“巧啊,江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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