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〇〇五覆雨翻雲[三]

〇〇五 覆雨翻雲[三]

我來到廬陵王府門口時,天色已然全黑,我在門外來回踱步,卻始終想不出該如何阻止江子楚,更摸不清他會采用何種方式報仇。

正當我愁容滿面時,卻忽然看到一頂轎子落地,江子楚一身盛裝從中走出。他鮮少做如此妖媚的打扮,肌膚若白雪,腮若桃花,唇若塗丹,我心中湧上不詳之感,看武思敏恰好走出來,對他伸出手來,溫柔一笑:“你來了。”

他似是向我看了一眼,對武思敏含笑點頭:“今日是廬陵王的壽辰,子楚自然要來恭賀。”

武思敏露出一絲壞笑,伸手在他額頭一點:“你就只想着我父王,難道不想我麽?”說話時又伸手攬住他的腰。

江子楚柔聲道:“自然想,想得很呢。”

我心中一痛,不停地向江子楚使眼色,奈何他正被仇恨沖昏了頭腦,完全不理會我,攜了武思敏便欲離去。

我一跺腳,咬牙追上去幾步,沖他的背影喊道:“世子……”

旁邊的守衛用長矛攔住我,我一低頭從長矛下滑過,拉住江子楚的衣衫:“世子啊,我可是找到你了!你讓我好找啊……”

“你認錯人了。”武思敏一手将我衣襟提起,冷冷道。

我這才擡頭:“啊,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我認錯人了,我還以為是世子呢。”

江子楚拍拍手中的折扇,別有深意地笑道:“是麽?”

武思敏饒有興致地問道:“你來找軒兒?”

我頭點得像波浪鼓:“是啊是啊。”

武思敏含笑道:“你叫什麽名字?……哦,對了,我想起來,你是那天那個……把棺材裏死人救活的神醫。”又十分興奮地過來拉我套近乎,“快請快請,舍弟仰慕你已經很久了。”

我幹笑兩聲,又聽他裝作随意地問道:“子楚,那日我記得你跟這位姑娘是一起的,你們認識?”

江子楚搖了搖頭,冷聲道:“不認識,那日巧遇李少爺,我們才一起游玩一番。”

我附和道:“是啊是啊,如果相識怎麽會将他錯認成世子呢?”

江子楚看我一眼。

武思敏“哦”一聲,笑眯眯地對一個小厮吩咐道:“還不請世子過來?”

那人慌忙将武睿軒引領至此,自他來的那一秒,所有的一切都發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

在離我還有約十米的距離時,他伸出雙臂飛一般向我奔來,有如大鵬展翅。我十分驚悚地望了他不到一秒,果斷側身一步彎下腰去假裝彈了彈下擺的灰塵,還未擡頭,便聽到他嬌滴滴的聲音:“想不到你這麽早就按捺不住過來啦?”

我微皺了眉頭,頓覺不對勁,擡眼望去,武睿軒十分開心地閉着眼睛深情地擁抱着江子楚,并且深深陶醉其中無法自拔。

我不覺咬住了一根手指,無語望天。

“嗯哼——”武思雯适時哼了一聲,武睿軒方才覺得有些不對勁,睜眼一看,驀然間彈開三尺,驚悚地望着江子楚:“你你你你……怎麽是你?”

江子楚微微一笑:“想不到世子這麽歡迎我?子楚真是受不起啊。”

武睿軒冷哼一聲,轉身過來拉我,嗔道:“你躲什麽?”

我抽出被他禁锢的臂膀:“我沒躲,我剛才正巧彈衣服上的灰塵。”

他又拉住我手臂,笑道:“沒躲就好,不過你身上這衣服也太差勁了,我帶你去那邊換一件吧。”

我慌忙搖頭:“不用不用。”

他佯怒道:“難道你想穿着這樣的衣服參加我父王的壽宴?你可是他未來的媳婦啊,不能太蕭索了。”

——媳婦……

我打了個哆嗦。

武思敏順手将江子楚抱在懷裏,笑道:“是啊,快去吧,換件幹淨的衣裳也好參加宴會。”

我被武睿軒拖着離去,一步三回頭,目光幽怨地望着江子楚,感覺我倆像是當年的許仙和白娘子,就這樣生生被拆散了。

武睿軒将我帶到一個極為偏僻的廂房,竹影斑駁,雜草叢生,荒無人煙。我頓時将雙手抱于胸前,深感我的清白受到了極大的威脅。他進門點燈,燭光亮起的瞬間,我看到牆上有一幅《洛神賦圖》,仔細望去,竟然是絲線繡成,手工之精巧,令人嘆為觀止。

武睿軒眉頭動了動,繼而朝我一笑:“你在這裏稍等片刻,我去給你找衣服。”

我猶如案板上的小魚,悲催地點了點頭。

彼時夜風寒涼,竹葉聲沙沙作響,仿佛蛇吐信子一般,我獨自一人縮在房裏不敢出來——想當年我也是被人呵護的弱女子啊,如今淪落到這個地步實在可憐。

“吱——”突然一聲門響,我頓時有種解脫的感覺,也不再害怕,欣喜道:“衣服找來了?”

來人幽幽道:“你這麽想扔掉我給你縫的衣服?”

我聞言抖了一抖,望着他笑道:“我哪敢。”

他微微一笑,頓了頓,正色道:“你來幹什麽?”

我眉頭一皺:“這話應該我問你才是,我不是告訴你等一等麽,你怎麽就這樣沉不住氣呢?知不知道這有多危險?”

他眼中閃過一道精光:“我等不了了,廬陵王今日歡歡喜喜辦六十大壽,一定會放松戒備,我要讓他活不過今天!”

我心中霍然一驚:“你要刺殺他?”

他道:“沒錯。”

“不行!”我驟然道,“大庭廣衆之下你刺殺他不是自尋死路麽?即便你殺得了他?你怎麽辦?你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麽?”他眉頭一彎,我握住他的手繼續說,“這樣吧,我答應武睿軒給廬陵王醫病,到時候再趁機下手,一定替你報仇,好不好?”

他斷然拒絕:“不行,這太危險,萬一被發現豈不是連累了你?”

我着急道:“你現在跟我說連累?你放心,我一定會小心,不會被發覺的。”

他依舊搖頭:“不行,我不能把你牽扯進來。你給我立刻離開這裏,不要再耽誤。”

我拿出了娘子汗的氣魄,高聲道:“你給我立刻回去!沒商量。”

他鼓起了腮幫子。

我們拉拉扯扯許久,忽然聽到有腳步聲傳來,窗外頓時火光沖天,我暗道不好,低聲對江子楚說:“快躲,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不要出來。”

“你小心。”他低聲囑咐,一躍而起躲到房梁上。

我深吸一口氣,打開房門,看武睿軒帶了幾十個士兵站在門外,火光将荒僻的院落映得如同白晝。

我勉強笑了一笑,上前一步問道:“世子不是去取衣服了麽?怎麽還這麽大陣仗,你這是要折殺我啊。”

武睿軒冷笑一聲:“這可不是為你準備的。”

“那是……”我勉力穩住自己,只覺得心仿佛即将跳出來。

武睿軒冷聲道:“是為這房間裏的人準備的。”

我一驚,仍泰然道:“這屋裏不就我一個人麽?”

“這屋裏可不止是你一個人!”他雙手背後,眼中發出的光芒冰冷如雪,冷笑道,“閣下還不肯出來麽?”過了片刻,又冷聲道,“好,既然你不肯出來,來人,給我搜!”

驀然間,我覺得連呼吸都困難,不易察覺地握緊了雙手。

士兵正要沖入房間的時候,突然有個聲音響起:“不必搜了,我在這裏。”

我陡然回頭:這個聲音……李蕭玄?居然是他?

李蕭玄微眯着眼睛從衣櫃裏跳出來,抖了抖衣衫,朝我吐了吐舌頭。

我問:“你怎麽會在這裏?”

他點頭:“這個……”

武睿軒冷哼一聲:“他能在這裏幹什麽?還不是想要偷這幅《洛神賦圖》?”

“什麽叫‘偷’?”李蕭玄兩手叉腰,“這分明就是我們李家的傳家之寶,被你們搶去的。”

我不覺撫上額頭:“你、你、你……你一直都在?”那我跟江子楚的話他豈不是都聽到了?

他笑意綿綿望了我一眼:“是啊,一直都在。”

我不由自主地退後一步。

武睿軒道:“你膽子不小,居然敢闖入王府中盜竊寶物,來人!給我拿下!”

我伸手攔住他,想要求情:“世子,今天是廬陵王大壽的日子,不如……算了罷。”

武睿軒怒火中燒,指着我說:“你——你老實說,你是不是喜歡他?”

我立刻否認:“這怎麽可能呢?”

他怒道:“那你就不要替他求情!來人,立刻把他給我關到牢裏去!”

男人的妒忌,果然比女人更可怕。

李蕭玄甩開拖他的兩個士兵:“不用人押,本少爺自己走!”又沖我眨了眨眼,才轉身離去。

我偷偷看了一眼梁上,松了口氣。

武睿軒一跺腳,拳頭如雨點兒一般落在我身上,一邊打一邊罵:“你這個負心漢!虧我一心一意對你,你居然如此對我……”

我擡手抵擋,卻連連落敗,只能給他使眼色道:“你別這樣,還有這麽多人在呢……形象形象,注意形象。”

他這才停下來,只一揮手,身後的士兵們便都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伸手狠狠彈了我腦門一下,才将我拉入房間,打開衣櫃,取出一套衣服給我:“快換上吧。”

我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裏早就有準備的衣服,你剛才出去不過是為了找人捉李蕭玄。”

他笑:“算你聰明。”

我奇怪道:“那你怎會知道他在這屋子裏?”

“哼,這有什麽奇怪的。”他随意擺弄着手指道,“他李蕭玄也是我王府中的常客了,若是半月不來一次我還奇怪呢。”又伸手指這牆上那幅畫道,“你看看,那幅畫到現在還歪着,桌上那手印不是他的又是誰的?”

我望向那桌子,果然塵土上清晰地印上了五個指頭印子。

武睿軒又道:“本來一般都關他三天的,既然你替他說話,那就關他五天吧。”

我:“……”

夜蟲低鳴,我在房中來回踱步許久,武睿軒惶惑地望着我:“你在幹嘛?”

我停下腳步:“我在等你走啊,你不走,我怎麽脫衣服?我不脫衣服,我怎麽換衣服啊?”

他捂嘴害羞一笑:“我在門外等你。”

然,我拿着衣服望着梁上,朝江子楚比劃個唇形:閉上眼睛!

江子楚笑着摸了摸鼻子,氣定神閑的搖了搖頭,朝我比個唇形:偏不!

我非常氣憤地望着他。

他非常開心地望着我,一副你能耐我何的樣子。

不多時,門外傳來武睿軒的聲音:“你穿好衣服了麽?”

在如此緊急的情況下,我不得不在江子楚俯視下迅速地換好了衣服,一邊感慨:實在是虧大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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