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靈沛

靈沛

清遠峰，後殿。

“霭師叔，我……”

十一二歲的小道童一臉為難地被身後一群嬉笑的長裙少女推到蓮霭面前。

女孩中有個聲音道：“師叔祖好，靈沛師叔有事問您呢！”

這小道童年紀小，輩分卻極高，生得粉雕玉琢，模樣有些拘謹苦惱。

蓮霭看了一眼這群女孩，又看了看那一臉為難的小道童，便知道定然是她們又慫恿他來了，伸手招來了一片雲彩，将她們都吹出了後殿。

待得後殿清靜了，她才覺得舒服了些，将小道童抱到腿上坐着。

她生得極美極冷，眉宇間不怒自威，但對着這小道童卻臉色好看很多，将他抱在懷裏，上手對他巴掌大的小臉蛋好一頓揉。

“沛兒，找師叔什麽事？”

靈沛不愛師叔捉弄他的臉，微微鼓起臉，眉宇間像團雪一樣靈氣。

“師叔，那個……”

他往後殿看去，小聲道，“師叔，他長什麽樣子啊？”

靈沛問的，是蓮藹近日新煉的一具男體。

蓮霭煉出的男體總是活不了太久，因此不愛帶出來與門內後輩見——越看不到越讓人好奇，靈沛今日被人慫恿着來清遠峰，正是為了看他師叔新煉的男體是何樣子。

卻不料衆人剛溜進後殿，便被蓮霭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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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霭聽聞他此言，不高興道：“你就是來看師叔笑話的是吧，白疼你了！”

靈沛連稱不敢，見她不願提，認真想了半天，倒真被他想到一個問題，道：“師父給我的法訣，我練到第三層的時候有問題。”

“師姐？”

蓮霭手下微頓，分出一縷神識探查靈沛體內經絡和丹田，竟果真探得幾縷靈氣游走，面色一冷：“師姐此次閉關沒有百年出不來，她如何給你法訣？”

靈沛正要說确确實實是師父親自将法訣交予自己，猛然想起另一種可能，臉白了白。

蓮霭放下他，右手掐訣召回之前送出的雲彩，卻見雲上空空蕩蕩，那幫家夥早不見了。

她立即召了佩劍飛出大殿。

靈沛原名裴霖，上山時才三歲。

他所在的派別名為秋水宗，主修功法《陰陽離合》和《秋水訣》玄妙無比，盡管門內人數十分稀少，整體實力卻是趕超絕大多數宗門的。

不過，秋水宗一向緊閉山門，行事低調，因而在修真界籍籍無名。

秋水宗只收女子入門，靈沛是這山上唯一一名男徒。當初靈沛的師父蓮逸見他長得玉雪可愛直接拎了上山，丢給大徒弟靈瑤養了兩個月想起過問，這才發現自己居然誤收了個男徒弟。

她連夜送靈沛回去，結果短短兩個月靈沛原來的家就散了架，半個親人也找不到了。她只得抱着靈沛又回到了山上。

這些都是靈沛聽門內衆師侄說的，她們還告訴靈沛，害得裴家家破人亡的是一支頗有權勢的修真大族，蓮逸直接一指頭就摁死他們全族替靈沛報了仇。

因為上了山才開始記事，靈沛對于自己三歲之前的幼時生活完全沒印象，因而聽着這些深仇家恨，其實是沒什麽感觸的。

作為山上唯二的靈字輩，三歲至今，他都過得相當逍遙自在，只除了一樣——他不能像其他人一樣修煉。

秋水宗師門祖訓便是拒收男弟子，蓮逸收靈沛已是破了先例，更別提傳道授業。

不過蓮逸對他還算上心，沒法傳道授業，各種凡人能服用的靈丹妙藥就一把把喂，靈沛雖然沒修煉，身子卻比絕大多數入了道的低階修真者更強健，再配上長開了的漂亮臉蛋，即便不會法術，看起來也是仙氣十足。

秋水整個門派上下加起來才不過二十幾人，那些看起來與靈沛沒差幾歲的姑娘們，實則個個都過百了——因此可以說全門派就沒有不寵靈沛的，幾乎都在拿他當兒子養。

就這樣養到十一二歲，靈沛偶爾見同門們言出法随無所不能也會有些豔羨，但他并不是個很執着的人，也體諒師父拒絕的緣由，對修煉一事就沒有多惦記。

一直到半月前，師父突然出關交給他一套法訣和一瓶丹藥，囑咐他好好修煉——現在想想自己信得未免也太快了，這極有可能是哪個小師侄扮成師父的樣子來逗弄自己啊！

關鍵是他練了那一套法訣，确實邁入修真一道，如今已有煉氣二層左右修為，這下可是真的破了祖訓，難怪蓮霭面色那麽冷……

靈沛不會法術，蓮霭的山頭也沒養飛鶴，所幸他已入了道，身上多多少少有點靈力，能激發幾個師侄們“孝敬”的小玩意。

他取出一枚發簪輸入靈力，馭使着歪歪斜斜地向山下飛去。

還沒到底，就被趕回來的蓮霭一個大擒拿手抓回了山上：“不要命了，這山下可跑着兇獸！”

将靈沛帶入大殿，蓮霭也沒有放手。她抱着人眉頭緊皺，顯然思緒紛亂，心情不佳。

“師叔……”靈沛巴巴看着她。

蓮霭沉默了一會，才擡起靈沛的臉，正色道：“沛兒，修道艱難，總要付出相應代價才可得一二仙緣——可真是你心中所願？”

靈沛愣了愣，心中因她這個提問燃起希望，點了點頭乖巧作答：“入道可得長生，沛兒心向往之。”

蓮霭松了手，面上閃過一絲煩躁，聲調有些冷：“活那麽久作甚？”

話中能聽出拒絕和不認可，靈沛明白對方不願讓自己修煉，面上難掩失望：“沛兒凡人之軀，至多只能活到七八十……到時這秋水宗就沒有沛兒了，師叔不會想念嗎？”

蓮霭看着他，眼神雖有所動，但沒說話。

靈沛只得湊上前，輕聲保證道：“師叔，我現在不練了。”

“聽師姐曾說入了道也可以廢修為——”

蓮霭嘆了口氣，打斷他：“不用廢修為，這法訣确實是師姐給你的。”

“真的！”靈沛驚訝得眼睛都瞪圓了，“霭師叔，你怎麽不早說！”

蓮霭看着驚喜後興奮不已的靈沛，一臉複雜：“師姐她……她沒說練這個法訣有什麽損害嗎？”

靈沛還在高興：“沒有呀……太好了，師父讓我學，那肯定是不違師門祖訓的了——對了師叔，這法訣有何損害？”

蓮霭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把話說出來。

秋水宗的開山祖師是當年修真大派長天宗宗主的首徒，清妙仙子。

長天宗地位拔群，除了宗門底蘊深厚、能人輩出，更以其獨特的雙修功法出名，與各門派關系也比較和諧。

這個宗門的敗落至今都令人唏噓感慨——只因一衆女修皆愛慕宗主而争風吃醋，最後內鬥導致宗門四分五裂，傳承萬年的大派一夕消散。

清妙創立秋水，未嘗沒有祭奠長天的情思在，但顯然更多是被她師父傷到心後的悔恨。她獨創的《陰陽離合》，女子修煉後，分一道神識将體內陽氣導出融合，凝練一男子軀體，再輔以《秋水訣》雙-修，進度飛速。

也因此秋水祖訓便是不收男弟子——只要修了《陰陽離合》便可自給自足，除了進階神速，雙-修感受更是美妙絕倫，何需男子？

自從上一輩宗主收完蓮霭一個不小心三修修得走火入魔隕落了，之後僅餘的兩名長老又相繼坐化，秋水宗現在差不多就是蓮逸主事了。

假如蓮逸要違祖訓教靈沛功法，也沒什麽人能有力反對。

但行事乖戾的蓮逸，卻偏偏對這宗門祖訓還算遵守，除了收靈沛記在自己名下，一直沒動過傳道授業的念頭。

也因此蓮霭聽聞靈沛奉師命修煉，下意識就斷定是哪個搗蛋鬼假冒蓮逸捉弄靈沛。

——哪知道真是蓮逸閉關琢磨了個能将人性轉的法訣交給靈沛，要他“修着修着成了女人，就不算違背祖訓了”……

兩月過去，靈沛已經将《玄女訣》練到第四層了。

第三層的瓶頸還多虧了閑不住的小師侄韶濃幫忙疏導才順利度過。只是到了四層之後，靈沛越練越覺不舒服，偶爾小腹還疼痛難忍到幹嘔。

靈沛三歲上山後就辟了谷，每日都食玉露丸，腸胃髒腑無一點穢物，反胃幹嘔的感覺還是頭一遭。他受不住疼，修煉的事便拖慢了進程，偶爾一連好幾日都提不起勇氣去練。

所幸蓮逸只給了法訣和丹藥，也沒派個人來監督他，就這麽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倒沒人來管着他。

“小師叔，這《玄女訣》既然帶個女字，而你又是個男子，練這肯定不适合，天天找我幫你也不是辦法呀……”韶濃一手貼着靈沛的丹田，緩緩輸入靈氣安撫他，建議道，“要不你叫宗主換個法訣給你吧。”

靈沛痛得厲害，白着一張臉都沒力氣出聲。

蓮逸上次閉關被蓮霭強行幹擾，這次閉關之前言明要閉的是死關，除非宗門被滅的大事，誰敢找她？

韶濃說完便想到這層，換了個目标：“宗主閉關了不還有我師父嘛。”

她師父就是山上另一名靈字輩了，也就是靈沛的師姐，靈瑤。

靈沛緩過了這陣疼痛，虛弱答她：“師姐下山去了——唔！痛……”

“好啊師叔，這兩月來我一直問你師父去哪了，你還騙我她在煉丹——”

韶濃見他喊疼，剛收的手又立刻放了回去，嘴上卻還在抱怨，“我又不是每回都闖禍的，帶我出去玩一趟也不耽誤事啊，一個個都防賊似的防着我！”

韶濃是門內除靈沛外年紀最小的一個，資質很不錯，奈何整天不務正業，一百二十歲了才金丹後期。雖說這成績放在整個修真界還算優秀，但在秋水宗，除了比比靈沛，其他個個都比她好上太多。

說起來靈沛也一直很好奇：“你為什麽這麽喜歡出去，外面很好玩嗎？”

“當然了，”但韶濃仍舊沉浸在錯失良機的痛惜中，并沒什麽心情給靈沛講自己的往日游歷，連嘆兩聲，“唉，唉！沒意思！”

已經不怎麽痛了，靈沛見她這樣，按着長榻的扶手坐起來，道：“那就跟我說說啊，外面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