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打籃球
打籃球
少年的嗓子有點啞,但一句話說得很平穩,沒有質問,也聽不出其他任何情緒來,那股爆發的勁頭回落之後,他又恢複到了那種平靜無波的死水之中。
從剛才到現在,即便是聽到了類似‘他害死了馮婷婷’這種話,她都沒有向他打聽過一句話,甚至連驚訝都沒有。
旁邊的林時鹿沒做聲,得到答案的陳誠也算不得有多意外。
原本他們是一個初中的,那件事當時鬧得沸沸揚揚,聽到一些內幕也不是稀奇事。
前面兩三個剛放學的學生啃着烤腸從他們前面經過,奇怪地朝這邊坐在地上的兩個人瞧了一眼,一邊聊天一邊走遠了。
“對不起,連累你一起受驚吓了。”陳誠先道了歉,然後在心裏措辭着準備讓她今天先自己坐車回家,他并不想自己這個狀态回去之後被父母看見徒添煩憂。
他剛一張嘴,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來,林時鹿就已經嘴快地接了過去:“嗐,這有什麽,我膽子大得很。”她不甚在意地一擺手,覺得蹲坐太累了,索性就直接換了姿勢盤腿坐在了他旁邊。
陳誠低垂着眸子,并不願意旁人多餘的目光關注停留在自己身上,那會時刻提醒着讓他覺得自己和其他人有所不同。無論是誰想陪着他,都會徒添負擔,包括父母在內。
“你回去吧,時間也不早了。”
“這把你一個人留在這,我這心裏這人道主義過不去這個坎啊。”林時鹿為難地撓着頭。
她從小就人緣好,即便是在性別概念最敏感的發育期,班上的男女生分開了明顯的玩耍小團體,林時鹿也是能混跡兩頭通吃的那一類,跟誰都能相處自然。
也正是因為朋友多玩得太開心,成績便也理所當然的不太行。
陳誠輕輕吸了下鼻子,沒說話,把書包重新背在身上,從地上爬了起來準備直接走。
“诶,陳誠、”林時鹿跟着一起起了身,想到什麽般興沖沖朝他道:“你不想回家對不對,我也不想回家,反正今天周五不趕作業,咱們打籃球去吧?”
陳誠看了小姑娘一眼,多少是有些出乎意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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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嘛,就我們家小區後面,有個以前體院留下的小破籃球場,後來修了新的,那裏基本就沒人了,肯定有位置。”林時鹿越說越興奮,并不純是為了陪陳誠,她是真的很愛玩,眼睛都在放光,拉了下他的胳膊肘,“走呀我帶你去。”
林時鹿說的這個籃球場就在丁字小巷後面不遠,走路估計十分鐘左右的樣子就到了,她顯然是這裏的熟客了,利索的把書包扔在條凳上,就跑去前面的小賣部借籃球。
沒多久她就拍着球小跑回來了,往地上一彈傳給了陳誠,“來叭。”
空曠的籃球場上不時傳來皮球落地時候短促的擊打聲,這裏是露天的場子,又偏僻,像這種周五放學後的熱門時間,外面随便哪裏的球場都是人滿為患,這裏卻是只有稀稀拉拉五六個人在場子兩頭籃筐下自娛自樂。
林時鹿打球屬于人菜瘾大,投籃尚且有點準頭,但是因為不怎麽喜歡鍛煉所以體力不好,根本沒法跟人家正兒八經的上場打,只三不五時的偶爾想過過手瘾罷了。
陳誠以前初中的時候就是籃球社的骨幹成員了,再加上或許是想要發洩情緒,少年摸到球後就像變了一個人,動若雷霆攻勢相當猛,在這尚未完全入秋暑氣未消的時節裏,沒一會兩人都跑出了一身汗來。
即便是跑動區間已經控制在了籃筐周圍很小的範圍內,三四十分鐘下來,林時鹿也是氣喘籲籲地叉着腰連連擺手:“不來了不來了,好累,熱死了。”
她裏面的衣裳都汗濕了,一把脫了薄外套扔在椅子上,拿起速寫本往臉上扇風。
此時已經是七點多了,天色慢慢昏暗下來,能見度在慢慢降低,一排排的路燈亮了起來。
林時鹿癱在椅子上不想動,“好餓啊,不想打了,回家吃飯吧。”
陳誠點頭,徑自去小賣部還了籃球,然後再回來拿書包的時候,瞧她還只穿了裏面的一層短袖,剛想提醒她最好還是把外套穿上,就聽見小姑娘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陳誠:“……”
“這風怎麽吹得又熱又冷的,穿着熱脫了冷。”林時鹿搓了搓手臂,最終還是更怕熱些,把外套撈在了手臂上沒穿。
“出汗了脫衣服很容易感冒的。”陳誠到底還是沒忍住提醒了一句。
林時鹿自信揮手:“沒事的,我有數,我這還熱着呢,穿上一準還要再出汗。”
二人走到了丁字小巷,分別的時候路燈都亮了,林時鹿笑呵呵地跟他擺手:“周一見。”
陳誠視線看着她露在外面的細胳膊,稍作停頓,最終還是沒再多嘴,只點頭說了句:“周一見。”
當天晚上回去之後,林時鹿連着打了一長串的噴嚏。
邬雅給她沖了些板藍根和姜茶壓寒氣結果沒壓住,周六早上她開始喉嚨痛扁桃體發炎,周天開始流鼻涕,到了禮拜一,頂着個重感冒堵得氣都不通的鼻子去學校上課。
陳誠比她到的早些,一看小姑娘背着書包沒精打采地坐下來,微張着嘴巴呼吸,鼻頭都給揪紅了,少年沉默了兩秒後問道:“……感冒了?”
“啊。”林時鹿眼睛都是紅的,應了一聲之後就難受地趴在桌上像條死魚。
教室裏熱熱鬧鬧的不斷進人,同學見面都在興奮叨咕分享着自己周末幹了些什麽,林時鹿難得有這種虛弱的時候,尖尖的下巴擱在桌子上,見陳誠沒說話,慢慢轉過頭去安慰道:“我媽媽說這是傷寒感冒,不傳人。”
“……”陳誠抿了抿嘴,有些語塞。
上午的兩節英語課連堂,林時鹿重感冒腦子發暈,再加上吃了感冒藥越發地想睡覺,原本就是聽不太懂,雲裏霧裏撐着眼皮子好半天,最後還是垂着腦袋睡着了。
美術班裏的學生基礎不如文化班的紮實,不管講得再怎麽通俗易懂,下面打瞌睡開小差的仍然不在少數,英語老師一句口語陡然拔高聲音吓醒了好幾個,林時鹿卻因為有負面狀态加持,絲毫沒受影響,越睡越香。
待到她的腦袋徹底挨上桌子,英語老師也終于是在板書間隙無奈朝那邊擡着粉筆示意了一下:“周圍的,喊一喊。”
林時鹿是被人拍醒的,拍的胳膊,不輕不重。
她迷迷糊糊睜眼,視線下意識就循着剛才指腹過來的方向找過去,惺忪的睡眼半眯着轉了一圈,感覺還是左邊,然後她就看見了陳誠也在看着她。
林時鹿睡懵了,盯着陳誠的臉愣了兩秒鐘,這個角度看過去他的下颌線比其他任何一個同齡男生都要優秀,有着明顯的明暗交界線,線條勾勒出清瘦的骨感,不淩厲也不陰柔,畫在紙上的話,得是恰到好處的流暢才行。
她的表情就好像在問他叫她有什麽事,然後她看見那下颌線朝前面揚了一下。
林時鹿這才反應過來,趕緊坐直身子心虛地瞧了眼上面的英語老師。
“注意聽啊同學們。”英語老師敲着黑板,“這個語法很重要。”
漫長的兩節連堂終于結束,下課鈴響了之後,林時鹿翻着英語老師留下的家庭作業,發現比看天書還難懂。
她前面一節課全在暈乎着眼皮子打架,雖然最後半節課被叫醒了,但聽講的成效跟睡着了也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林時鹿頭疼地咬着嘴角,偏頭看了眼旁邊已經開始做題的學霸。
“陳誠。”林時鹿喊了他一聲,眨巴着眼睛,看救星一樣請求道:“能不能把你的筆記借我謄一下,我剛才腦子太暈了,沒怎麽聽。”
陳誠聽完後默默将英語書又抽了出來,翻到了上課的那一節,遞給她。
“謝謝。”林時鹿笑眯眯接了過來,低頭一看,注解挺多的,也很整齊,就是她看不懂。
她拿筆認真将他的筆記複制到了自己幹幹淨淨的書上,想着先抄下來,回去再慢慢研究看看能不能看懂。
少女謄寫的側顏認真又乖巧,沒多問任何一句話,但是陳誠就能看出來,她必然是沒看懂的。
雖然不是他主動要求的,但是說到底,林時鹿那天,還是因為他才會去籃球場。
即便陳誠不願意和外界有過多的交集,但因着這層關系,他覺得他還是得幫幫她,畢竟也就是個舉手之勞。
林時鹿抄得正起勁,忽然一個食指探過來在她書本上點了點:“這個框裏我寫的是下面這一行的變形規則,你可能會理解錯位置,這個倒裝……”
她一臉懵停住了筆鋒,等到陳誠一句話終于說完了,林時鹿點頭哦了一聲,摳了半天腦袋不知道作何回應,想繼續抄下去,又覺得人家這麽講解一番她該有所表示,于是便唰唰兩下按照自己聽到的只言片語随便打了兩個指示箭頭。
陳誠也不知道她聽懂了多少,感覺應該是不太多的,但見人又開始奮筆疾書,便也坐回自己位置上刷題去了。
林時鹿的感冒好的慢,到周三的時候還在頻繁的流鼻涕,午休快結束的時候,她照例提前起身,準備将美術作業的速寫本送去畫室。
自從林時鹿發現只要稍微早個十分鐘就能多個人一起幫忙搬東西之後,她就把送作業時間提前到了一點半,果不其然,陳誠很自然地就跟着一起起了身。
“謝謝啊。”林時鹿長相乖巧甜美,尤其笑起來的時候,是老師家長們都會喜歡的那種标致的小姑娘。
陳誠懷裏抱着速寫本,搖頭示意不用謝。
駱小則原本看課代表感冒了還準備中午幫她一把,睡得迷迷糊糊擡頭,就發現先已經有人捷足先登去幫忙了,便重新趴回桌上準備繼續補覺,然後下一秒跟見鬼似的又再擡起頭看了眼。
陳誠這個人跟誰都不講話,因為孤僻,所以駱小則聽不少人說過,說感覺他有種不屑于跟美術班的人交朋友的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或許是因為文化課成績好,美校第一,還是分數斷崖式的第一,自然是看不上他們這些成績不好才轉型的‘差生’。
但好像就跟林時鹿還能相處的挺融洽的。
駱小則在心裏感嘆了一句課代表的人緣确實是好,便又再接着打哈欠睡覺去了。
畫室裏涼風習習,陳誠将成摞的速寫本放在講臺上之後,就開始自己安靜的貼紙畫練習了。
那是一張已經臨摹了兩個多小時的石膏頭像,夾在他的專業書裏,沒上調子,練的就是形準,少年戴着耳機塗塗改改,雖然是已經畫完了,但是總就覺得和參考書上的有些不太一樣。
可具體哪裏不一樣,他看不出來。
陳誠自己左右對比了好一會,想着一會下課之後去找美術老師幫忙指點一下,然後少年的視線越過自己的畫板,注意到了坐在旁邊的林時鹿。
她一手撐着腮,在玩手機,看起來是不忙的樣子。
林時鹿在看小說,感覺有人在看她,直覺地擡了頭,正好看見陳誠閃爍的視線正從畫板移到她身上來,看起來像是有話想說的樣子。
林時鹿直起身子投去了一個詢問的眼神,陳誠嘴唇稍微動了下,最後還是慢慢說出了自己的請求:“可以麻煩幫我看一下形嗎,我自己找不出問題來。”
“好啊。”林時鹿自然地收了手機,拖着凳子坐去了他旁邊。
陳誠将畫板遞給她,他畫的是一張馬賽的石膏像線稿,這玩意在目前他們班所接觸到的石膏像中,算得上是外形相當複雜的一個,不只頭發飄逸占地方,還有大把的虬髯胡子。
“……”林時鹿幾乎是在看見畫紙的那一瞬間就露出了滿臉難以言喻的神情,“你……幹什麽想不開要畫這個啊。”
陳誠知道自己沒畫好,頗有幾分局促,沒吭聲,等着她的指教。
林時鹿自己愛偷懶,臨摹作業是從來不會去沾手這種複雜程度的東西的,她也沒搞過馬賽,但是功底在這擺着,指點陳誠還是綽綽有餘的,她拿過板子指了幾個地方道:“這裏明顯窄了,所以整個看着比例不對,頭發是塌的,然後近大遠小嘛,這個角度的右眼應該再小一點……”
“……而且我感覺好像倆眼睛沒在一個水平線上,不一樣高,應該是右邊再往上擡一點,你看是不是?”
陳誠選了個最難的外形結構,早就已經畫懵了,即便林時鹿現在告訴了他哪裏需要改,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學霸難度露出了片刻的錯愕茫然,被林時鹿給看見了。
她認真盯着他:“陳誠。”
少年擡眼看她,林時鹿沒忍住撲哧笑出了聲:“你給我講英語的時候原來就是這種感覺嗎,我懂了。”
陳誠:“……”
美術下課傍晚放學的時候,烏雲黑壓壓地籠罩在上空,起了風,稍稍有點飄了些毛毛雨。
這點小細雨用不着打傘,落在身上根本就沒什麽感覺,路上的行人門唯恐一會要下大,紛紛行色匆匆埋頭前行。
每回美術課放學,林時鹿都會比平時收拾的稍微晚一點,她和陳誠兩個人出學校的時候基本周圍已經沒剩什麽同年級的同學了。
二人并肩往前走着,向來沉默寡言的陳誠難得的主動向她說了話:“那個人,最近還有再出現騷擾你嗎?”
林時鹿心裏在開小差回味小說劇情,但也知道他說的是誰,随口回答道:“沒有了。”
陳誠點頭,然後又不确定道:“你再仔細想一想?不要放松警惕。”
上回在校門口,她就是完全沒注意到那男生的靠近,林時鹿的眼睛畫畫時候抓形确實準,但其他時候卻經常性的是個直眼睛。
林時鹿眨了眨眼:“确實好像沒看到了,不至于老往我這來吧,他回家方向跟我學校這邊是反的。”
陳誠點頭:“那就好。”
兩人從校門口的小鋪子前面經過,童凱正站在門口吃炸串,視線由左及右跟着他們走了幾十米,一不小心把自己糊了滿嘴的醬汁。
正巧這時駱小則從旁邊的文具店裏出來,童凱看見熟人趕緊連連拍他肩膀:“诶诶你看,看前面。”
駱小則拎着剛買的素描紙,滿臉莫名其妙地擡頭,童凱陰陽怪氣說:“欸,那個逼王怎麽就跟林時鹿玩得好啊,嘁,就喜歡跟美女玩哦。”
駱小則收回視線,無語地看着他:“人家愛跟誰玩就跟誰玩,跟你有什麽關系。”然後便撂開他的手離開了。
公交車上,林時鹿偷偷看了陳誠一眼,少年盯着車窗外一點表情都沒有,看起來像是在出神發呆。
她一直都想打聽關心一下那天碰見馮婷婷父親之後,陳誠現在的狀态怎麽樣,但是總沒碰到合适的機會,林時鹿的話就這麽憋在了肚子裏。
公交平穩向前行駛着,慢慢靠站,又到了那天那個老伯上車的那個地方。
雖然陳誠表面上并沒有表現的很明顯,但其實這些天林時鹿都有注意到,每回路過這個站點,他都會很注意的往站臺上看,會有不自覺的緊張。
車門打開之後,下去了兩個學生,無人上車。
陳誠的手背因為用力而微微有些發白,直到公交再次啓動,林時鹿才看見他那突起的掌骨漸漸落回原位。
她覺得她該說點什麽,但是又不好直接說什麽要不換一條路線,按照陳誠這種喜歡跟人劃清界限的性子,一個搞不好指不定就要分道揚镳了,思來想去,最後迂回地安慰道:“那天那個老伯上來的時候我聽見他旁邊那叔叔說了的,他們是好難得才來一趟,才給正巧碰上了,點挺背的。”
但是顯然陳誠并不是太願意跟人談論這個話題,并沒有接話。
兩人之間的交談就止步在了車上的那一句,後來一路走到丁字小巷裏,氣氛都是相當安靜的。
雨比之前剛放學那會稍微下大了一些,經過小巷的綠化帶的時候,林時鹿一直在偏頭看着什麽東西。
她的注意力經常被路上的一些什麽東西給吸引走,陳誠不以為奇,但是往前走了一會後,林時鹿卻是忽然停下了腳步來。
陳誠循着她的視線看過去,發現那裏正蹲着一個男人的背影,白T被雨水打濕了,應該是已經蹲了很久,在他前面,有一只被繩子纏住後腿的三花貍貓。
林時鹿動靜大,已經罵罵咧咧地沖過去了:“你幹什麽呢!”
那男人手裏拿着根尖樹枝正在戳貓的肚子,聽見動靜一個哆嗦回頭起身,在看清楚來人只是一個看起來文文弱弱的小丫頭之後,膽子瞬間又大了起來,“去,滾開,走遠點。”
林時鹿是個飽滿的鵝蛋臉,高一看着和初中生差不多,即便是已經橫眉冷眼作出了生氣的樣子,在成年人眼中看來也是沒有任何威懾力的。
那男人長得幹瘦,但起身後還是高了她一個腦袋,顯然是膽子也不太大,一邊跺腳一邊拿出打火機壯膽嘗試驅趕她:“多管閑事,打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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