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借屍還魂(下)

借屍還魂(下)

下了望鄉臺,就可以進入閻王殿了。

黑白無常把滄寧帶到閻王面前的時候,閻王又震驚又無奈,簡直欲哭無淚:“誰讓你們抓他來地府的?趕快把他送回去!”

“啊?”白無常瞪大了眼睛,“送哪裏去?”

“哪裏來的回哪裏去。”閻王嘆了口氣,指着黑白無常直搖頭道,“你們倆是不是又喝多了,怎麽到處亂跑亂勾魂!”

黑白無常內心極度淩亂,這不是出于盡職給自己額外增加工作,看到一個可疑魂魄就帶回來嗎,不獎賞也就算了怎麽還挨罵?可是看閻王面色不善,又不敢吱聲。

閻王心想着,自己和東海龍王敖廣可是老交情,要是被他知道自己手下竟然連他兒子的魂都勾地府來了,豈不是把老友給得罪透了?

“慢着!”閻王止住剛要把滄寧往回送的黑白無常,親自走下神臺,遞給滄寧一顆金光閃閃的還魂神珠,“賢侄,我這地府沒什麽好東西,這還魂神珠就權當我給你父王的賠罪禮物,就告訴他我屬下愚笨不小心抓錯了人。真不好意思。”

“沒關系。”滄寧恭敬地推卻神珠道,“這不能要。”

“诶,這是本王的一番心意,一定要收下。”閻王一把把還魂神珠往滄寧懷裏塞,一邊道,“黑白無常這兩個鬼差整日不務正業,游手好閑,年年都是地府失誤最多的鬼差,本王下次一定要扣他們的俸祿。以後它們再敢去你家亂勾魂,只要用這顆還魂神珠,就算魂魄過了奈何橋到了地府,也可以立刻召回到身體裏去,免得以後再給你家添麻煩。你要是不收下,就是沒原諒本王啦。”

“那好,多謝閻王。”滄寧小心翼翼接過神珠,對閻王鞠了一躬,不忘給黑白無常求了個請,“黑白無常二位神差心地善良,恪盡職守,還請閻王不要怪罪。”

“好好好。”閻王點點頭,“這次便宜他們一回。”

剛才聽說要扣俸祿,黑白無常兩個都吓得心裏咯噔咯噔地跳,聽閻王現在不扣月錢了,黑白無常這才松了口氣,感激地看向滄寧。

“還愣着幹什麽!”閻王轉頭對黑白無常怒喝道: “黑白無常!你們還不快送他回去!”

滄寧再次禮貌地對閻王鞠了一躬,才回頭和黑白無常一起往陽間走去,內心不禁起了波瀾。閻王肯定不會認錯自己的身份,讓黑白無常送自己回去,所以莫王爺真的是自己父親嗎?自己只是經歷了一場意外失去了記憶,并不是奪舍的妖怪?

滄寧修長的手指摩挲過手中的神珠,心想這莫王爺真是手眼通天,竟然連閻王都和他熟識,還讓自己帶禮物給他。這麽想着,滄寧心裏更加敬愛莫王爺了,他不光是個好人,還是個善于處理人神關系的好人呢。

城南寺裏,招魂已經過了兩個時辰。

大|休裝模作樣閉目念着咒語,早已急得額頭上細汗涔涔。

莫王爺毫不厭煩地坐在一旁,盯着躺在花床上一動不動的兒子。

雖然知道希望渺茫,可是哪怕還有一絲希望,都希望他能醒過來。

雖然他從前很不孝順,總是頂撞自己;雖然他很不成器,不喜歡讀聖賢書;雖然他很不聽話,總是去青樓鬼混……可是他畢竟是自己唯一的兒子啊,自己怎麽會不愛他呢?

雖然那天他離家出走,說再也不回來了,可是後來自己在青樓找到他,他不也乖乖回來了嗎?回來以後雖然行為怪異,可是也沒頂撞自己了呢;自從四天前生病了以後,更是各種乖順聽話……他心裏還是愛自己父親的呢。

夜很靜,靜得連大|休口中發出的細細碎碎的咒語聲也在耳邊無限放大。聽着耳邊細細碎碎的咒語聲,莫王爺心中暗暗祈禱,如果神明真的能把兒子還給自己,自己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哪怕從此不放王爺,就當個窮苦的百姓,只要有兒子陪在身邊!

突然,一陣陰風吹過,花床周圍擺成八卦的幾百盞燈燭一齊熄滅!

“啊!”大|休慌忙睜開眼,黑暗中疏忽從軟墊上跳起來,趕緊抱住身旁一根柱子,吓得瑟瑟發抖。

“保護王爺!”莫寒和手下侍衛們立刻抽出手中利刃,将莫王爺保護在當中,以防暗中有刺客出現。

“儀兒?我的孩子?是你嗎?”莫王爺毫不畏懼,驚喜地起身四處張望,想要尋覓兒子的蹤跡。

“咳咳,這個莫王爺還真不怕鬼啊。”黑暗中,白無常拉着滄寧的手,往莫公子身上一推,“小白,我們下次再見……”

“等等,能不能問一個問題……”滄寧被推得踉跄幾步,又自己站穩,對白無常問道。

“你問。”

“為什麽叫我小白?”

“咳咳,因為不知道你叫什麽,看你穿了白衣服随口叫的。”白無常翻了個白眼,“你不喜歡的話以後叫你小黑。”

“那還是小白吧。”滄寧沖白無常調皮地一笑,揮了揮手,“再會。”

“去吧去吧。”白無常大方地揮揮手,心裏卻是戀戀不舍。

滄寧笑着對他點點頭,上了那張鮮花簇擁的床榻,手握還魂神珠,在莫公子的身體上輕輕躺下。

魂魄入體,死而複生。滄寧猛然睜開雙眼,有了身體的感覺令他感到莫名的踏實。至少,不是孤魂野鬼。至少,自己還有親人。

“儀兒!”看見扶着床榻慢慢坐起的兒子,莫王爺大呼一聲,不複平日裏的沉着穩重,沖上去一把将人摟入懷中,“儀兒!我的好孩子!真的是你嗎!”

“父王……”

“诶,父王在這兒,我的孩子!”莫王爺激動得淚水在眼中打轉,溫暖的大手不住撫摸滄寧柔軟地長發,“父王就知道,你舍不得就這麽離開父王……”

不會吧?詐屍了?大|休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眼前這父慈子孝的一幕……這,這竟然是真的?竟然真的!

大|休激動地放開剛才緊緊抱着的柱子,這下好了!死罪逃過了!

才不管莫公子怎麽活過來的,反正活過來了就要把功勞攬到自己頭上,畢竟自己可是辛辛苦苦招魂兩個小時吶!那邊還沉浸在父子親情之中無法自拔,大|休昂首挺胸走上前,清了清嗓子:“嗯哼,恭喜王爺,恭喜莫公子,貧僧的任務總算完成了。”

莫王爺這才反應過來邊上還有這樣一個人,放開滄寧正色道:“法師果然法術不凡,本王改日必定登門重謝。”

“王爺客氣客氣。”大|休喜笑顏開,故作深沉道,“錢財乃身外之物,貧僧并不貪圖錢財,但是王爺盛情難卻,諸佛菩薩也需要貧僧供養,所以……”

大|休本想說自己雖然不在乎錢財這種身外之物,但是還是勉為其難收下好了,誰知莫王爺沒等他說完,便點了點頭:“既然法師不喜歡錢財,那本王改日命人買幾車經書送給法師吧!”

“诶不……”誰要經書?經書有錢好用?要經書幹嘛使啊?大|休還是想要錢,“貧僧還是……”

“幾車經書而已,法師再推辭就是看不起本王了。”莫王爺神色不悅。

這些上層的王公貴族說翻臉就翻臉,不能得罪,大|休撇了撇嘴,只好道:“多謝王爺。”

“嗯。”莫王爺點點頭,把滄寧從床上扶起來,緊緊拉着他的手往門外走去。

莫王爺的手握得很緊,生怕兒子一眨眼又不在了。滄寧覺得好安心,自己終于可以确定,自己有家有親人了,還有這樣一位令人敬愛的父親。

剛走到門口,只見一個黑衣影衛急匆匆地跪在莫王爺面前,口稱有要事禀報。

“何事?”莫王爺問道。

“回王爺,布露閣上的布露珍珠劍,突然不知所蹤。”

“什麽?”莫王爺劍眉一凝,原本和悅的神色瞬間凝固成冰,“你們是怎麽護衛布露閣的!”

“王爺,事出古怪。”影衛道,“屬下等人今日午後只覺昏昏沉沉,不覺有人入閣破陣,今夜才發現寶物竟然……”

“行了!”不論怎麽丢的,丢了就是丢了,當務之急是找回寶物,莫王爺呵斥道,“去找!”

“是!”那影衛應聲後,立刻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

莫王爺嘆了口氣,近來真是多事之秋。先是兒子病重,又死而複生,再是布露珍珠劍被盜……這都是什麽作祟?又有怎樣的聯系?

滄寧看莫王爺憂思重重,沒有多言,扶着莫王爺上了車,就靜靜坐在一旁。

兩人就這樣悶悶地坐在車中,沒有一句交流。

城南寺附近都是山道,旅途颠簸,滄寧一不小心,就被重重地一颠,剛好撞到莫王爺身上。

“這邊路颠簸,過會兒就上平路了。”莫王爺扶住滄寧,讓他貼着自己身邊坐,“坐在父王身邊,免得受傷了。”

“嗯。”滄寧點點頭,忽然想起閻王讓自己帶給“父王”的禮物。低頭看了看手中還緊握的神珠,擡眼看了看坐在身旁的莫王爺。該怎麽說呢?是該直說閻王送給父王的,還是應該本着“天機不可洩露”的選擇撒個謊?

最後,滄寧決定不說謊話也不說實情,畢竟父親是不可以欺騙的,地府魂游這種事也不是自己一個凡人可以洩露出去的。

倘若父親應該知道真相,看到神珠自然知道是什麽人給的;倘若父親不應該知道真相,自己也不該對鬼神之事多加置喙。滄寧決定——有選擇性地說實話,不該說的就不說。

“父王,這是一位叔叔送給您的東西。”滄寧把還魂神珠遞到莫王爺面前,莞爾一笑。

“這是什麽?”莫王爺接過滄寧手中金燦燦的神珠,仔細看了看,問道,“一位叔叔?”

“嗯。”滄寧點點頭,“父王收下它吧。”

“鬼精靈,和父王賣關子。”莫王爺伸出食指在滄寧的額頭上寵溺地戳了戳,見他諱莫如深,便不加多問,直接把珠子收進袖中,“不說就不說吧,父王收下了。”

滄寧開心地笑着,對莫王爺道:“這也是‘寶貝’哦。”

“是是是,當然是。”莫王爺笑着拍拍滄寧的頭,“儀兒給父王的就是寶貝。”

“它本來就真的是。”

“對對對,真的是。”莫王爺笑得合不攏嘴,“真是個傻孩子。”

再次回到莫王府,再次走進莫公子的房間,滄寧發現,竟然一個妖魔鬼怪也看不見了。

果然是那布露珍珠劍被盜,它們都追逐着“寶貝”離開了嗎?

難得能安心睡個好覺了呢,滄寧爬上自己的床,給自己蓋上一層厚厚的被子,輕輕躺下。

此時父王睡得着嗎?也許還在擔心那布露珍珠劍吧。滄寧側了個身,枕着自己一只手臂,想起莫王爺曾經說過的話。

“一來此物甚為寶貴,會引來妖魔觊觎,二來貪心之人得之,必會貪得無厭不停索取釀成大禍。”

不論得到它的是人還是妖魔,都将會造成災難,父王是不得不把它尋回來的。

滄寧猛然想起,那些人都看不到鬼怪,可是自己可以啊。那布露珍珠劍所到之處,一定動辄潛伏成百上千的妖怪,自己只要留點心,應當很容易發現才是。

那就明日,明日出去轉轉,看能不能遇到什麽妖怪,順蔓摸瓜地找出布露珍珠劍,為父王分憂。

想到這裏,滄寧安心地閉上眼,準備睡個好覺,明日也好早早出門去。

人體有魄名曰“屍狗”,掌管睡眠之中的預警能力,可惜滄寧渾身上下只有一個魄,一到睡着,便對周圍環境毫無知覺和抵抗力。

熟睡中,滄寧絲毫不知道,一顆披頭散發的血紅頭顱,正瞪着布滿血絲的雙眼,漂浮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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