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心疼

第十一章 心疼

山林樹木繁茂,枝葉重重疊疊,将夏日的陽光遮去大半。

陳徹一鐮刀砍斷眼前擋路的藤蔓,不遠處樹枝駐足的鳥兒因為聽到動靜而飛遠。

擡頭看了眼遮天蔽日的樹木,陳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将鐮刀收到腰側,爬上了面前的樹。

這是顆長在山裏許多年的野梨樹,現下正處夏中末時,并不是山裏野梨大量結果的時節,但在一些特殊的位置卻還是有少數幾棵結出了熟果。

陳徹這兩天沒事就在山裏轉悠,為的就是這幾顆熟了的野梨。

那天大夫對陳徹說的話他都記在了心上,那幾副藥配上梨湯治療效果會更好,雖然鎮上有現成的雪梨,但要熬梨湯還是山上的野梨更好。

純天然的自然饋贈,總會有所不同。

這棵樹上熟了的果子不多,陳徹将它們一顆顆摘進腰簍裏,小心翼翼的收好,生怕一不小心就掉了爛了。

但或許太過于小心反而拘謹了身子骨的原因,下樹時陳徹腳下一滑,直接順着樹幹摔了下去。

摔下去的那一刻陳徹滿腦子都是腰簍裏的梨,下意識便伸手将它們護得死死的,連落到地上都沒有因為生理本能而去用手撐一下地。

樹不算高,地上還有植被緩沖,但這一跤卻還是把陳徹給摔懵了的,他抱着手裏的梨,疼得嘶了幾口氣,緩了半響才回過神來。

他緩緩爬起身,将腰上簍子裏的梨一個個拿出來檢查,看到全部完好無損這才松了口氣去檢查自己的傷口。

手腳都還能動,身上有幾處被枝葉劃爛的傷口,這其中最嚴重的莫過于肩背部那處,尖銳的枝幹将他的衣服撕扯開,留下了長而細的傷口。

傷口滲着血,但好在劃得并不算深,陳徹只看了眼便不再多管,轉身下了山。

陳徹本想直接去許棠生家的,但是想到自己身上的傷口又改變了主意,他倒是不打緊,但許棠生卻不一定,萬一被他的傷口給吓着就不好了。

于是這般,陳徹回家将傷口簡單處理換了身衣服順便将梨湯也熬好後才去了許棠生家。

陳徹提着梨湯到許棠生家時,正巧碰着許棠生一碗藥喝畢,皺着眉頭強忍下惡心感的模樣。

中藥本就苦,一碗灌下去那股苦味會在放下碗時一股腦的湧上來,與其同來的還有下意識的反胃感。

陳徹見此連忙小跑過去,自腰間掏出個油紙包,将一顆蜜餞塞進了許棠生嘴裏。

甜滋滋的味道瞬間在許棠生的嘴中擴散開,他眉眼舒展,看着眼前的陳徹笑彎了眸子。

“還苦嗎?”陳徹看着他這副模樣問。

許棠生搖搖頭,說:“阿徹給我吃的這是什麽?好甜。”

“是蜜棗。”陳徹聽着,将油紙攤開遞給許棠生,“家裏自己做的,你昨日不是說藥吃的嘴裏發苦,然後我就想起了這個。”

陳徹說着,将蜜棗遞到許棠生手中,“以後吃完藥就往嘴裏塞顆蜜棗,這樣就不會再苦了。”

棕色的蜜棗外頭裹着亮晶晶的糖,看着十分漂亮,甜滋滋的味道也的确去苦,但許棠生卻是将蜜棗還回了陳徹手中。

他說:“阿徹不要給我,你收好。”

“為什麽?”陳徹一愣,問道。

只聽許棠生輕笑聲,說:“我嘴饞,阿徹若是放我這,估摸着撐不到下次吃藥的時候了。”

“所以,我只能勞煩阿徹,每日吃藥時過來看看我,塞上一顆蜜棗了。”

“不知阿徹願不願意?”

有些任性的話語,但從許棠生嘴中說出來卻像是書中的大道理似的,井井有條,讓陳徹根本無法反駁。

“那我不願意呢?”陳徹失笑。

許棠生看向陳徹,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住陳徹的眸子,他問:“阿徹不願意嗎?”

他的眼神很溫和,語氣也是,沒有半分咄咄逼人,但卻是讓陳徹只能回答出一個答案,那就是——願意。

他怎麽會不願意,他看不得許棠生苦的擰緊眉頭,他拿許棠生一點辦法也沒有。

“願意。”陳徹敗下陣來,他将蜜棗用油紙層層包好,嘆了口氣,“之後吃藥時我都會來,你要等我。”

“我會等你。”許棠生笑着說,“阿徹放心。”

反正,他也一直都在等陳徹。

話說到這,嘴裏的苦味已經被甜味全部替代,許棠生看着屋外的大太陽,說:“阿徹今天來得好早。”

往日陳徹都是幹完地裏的活才會來許家小坐片刻,今天不過臨近中午,時間的确早。

“地裏的事情都做完了,所以就來了。”陳徹回答着,将手中的筐子放到桌上,從中拿出炖好的梨糖,用勺子攪動出雪白的梨肉。

“這是什麽?”許棠生的注意力被梨湯吸引去,問道。

“是梨湯,那天大夫說這個有用。”陳徹一邊說一邊将梨湯的碗放到許棠生的手中,“你快嘗嘗,我熬的時候放了山裏采的蜂蜜,應該很甜。”

許棠生聽着這話拿起調羹往嘴裏送了口湯,梨子的香和蜂蜜的甜在口腔中散發開來。

的确很甜,也很好喝。

“阿徹也嘗嘗。”許棠生将調羹遞過去,味道陳徹的嘴邊。

陳徹愣住了,他看着許棠生手中的湯匙,它方才才送了一勺湯送到許棠生的嘴裏,接觸過殷紅的唇,也與柔軟的舌頭相碰。

如今這湯匙與他的嘴唇近在咫尺,只要微微往前挪上些許,他就能觸碰到。

喉結微動,陳徹不敢再想下去,他看着湯匙中清澈的湯,想要推拒,但唇瓣卻已經不由自主的靠近,讓梨湯的味道彌漫至整個口腔。

分明是瓷勺堅硬的觸感,但陳徹卻是無故從中感受到了軟。

那是許棠生的唇瓣,很軟,很紅,濕潤溫熱。

這或許也算某種意義上的接吻?

陳徹心中這個念頭浮現起,腦海便自動綻放起了煙花。

而許棠生也在這時問他,“阿徹,甜不甜?”

甜不甜?

“甜。”陳徹回答道,他的嗓子啞得厲害,分明才被梨湯滋潤,這會兒卻好似幹澀得能冒火。

“那就好。”許棠生笑着說完這句話,便又繼續用這只湯匙往嘴裏送湯。

陳徹癡癡盯着湯匙,白色的瓷勺一次又一次的在許棠生的嘴中進出,殷紅與純白是這時間最豔麗純至的顏色。

他的心好似一攤被攪亂的渾水,什麽亂七八糟的想法都浮現。

而這一切在許棠生一碗梨湯喝盡拿出塊手帕擦嘴的時候到達了頂峰。

那手帕上的花在陳徹眼前一晃而過,他伸手想要去摸,但手卻絲毫無法挪動,因為他認識這塊手帕。

“棠生……”陳徹叫道。

許棠生擦嘴的動作一頓,“嗯?”

“這手帕……”後面的話陳徹不好意思再說下去,許棠生卻是懂了的。

只見許棠生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紅潤起來,他顯然和陳徹一般想起了同樣的事情。

“這不是那塊。”許棠生說。

陳徹一愣,只聽許棠生繼而解釋,“這塊只是長得相似而已。”

一顆心好似因為這話放下,又因為這話提起。

陳徹卻不好再問什麽了,他忘不了那日的事,只要一提起就能将所有再次浮現眼前。

耳朵熱得好似着了火,陳徹背過身子去,一時間又不敢看許棠生了。

而他這一背,一抹紅豔的色彩就落入了許棠生的眸中。

“阿徹。”許棠生眼睛微微瞪大,他看着陳徹背上的大片血跡失了常态,“你背上為何有血?”

陳徹這才反應過來什麽,身子一僵,迅速扭開了背。

他就說背上剛才為什麽有些疼,原來是傷口又裂開了。

陳徹雖然換了衣服,但他只是簡單處理了一下傷口,将血跡擦拭過後連藥都沒上就炖了梨湯來見許棠生。

如今傷口會裂開出血,并不算怪事。

“阿徹!你給我看看!”許棠生伸手去抓陳徹的衣服,想要去看看陳徹背上的傷,手卻是被陳徹一把抓住了。

“棠生,沒事的,就一點點劃傷而已。”陳徹安撫着許棠生,他真的覺得只是一點小傷,沒必要給許棠生看。

可許棠生哪裏會肯,他盯着陳徹,“不可能,你出了那麽多血,怎麽可能是小傷?”

“阿徹,你這是把我當傻子哄?”

許棠生說着便又去扯陳徹的衣服,陳徹力氣雖大,但他卻根本不敢對許棠生使力,生怕一個不小心沒注意勁用大了會傷到許棠生。

于是乎,許棠生扯開了陳徹的衣服還掰過了他的腰,那背上的傷口全數暴露在許棠生的眼中。

長而細的一條傷口自肩頸到肩胛骨凸起的下緣,有些凝固的血已經在周邊成痂,而新出的血則緩慢往下流着。

“怎麽會劃成這樣的?”許棠生問陳徹,他的語氣冷得可怕,哪怕背對着,陳徹也能感受到他的生氣。

“沒什麽,就是不小心。”陳徹不敢說出實情,便含糊其辭的敷衍。

但是許棠生顯然不是那麽好敷衍的,他語氣冰冷,“說實話。”

陳徹喉結微動,想去看許棠生的臉,但卻被許棠生一把制止住了他的動作。

“陳徹。”許棠生冷硬的叫了聲他的名字,不過一聲,落在陳徹耳中卻滿是風雨欲來。

他知道自己瞞不過了,也不能瞞。

“今天上山的時候沒注意,然後就不小心從樹上掉下來了。”陳徹聲音弱弱的解釋。

“陳徹,你不許騙我。”

“沒騙……”這話陳徹說得沒底氣,雖然他的确沒騙,他的确也是從樹上摔下來的。

“那你為什麽無緣無故爬樹上去了?”許棠生問着,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麽一般看向了桌上的碗,“是因為梨嗎?”

陳徹心涼了半截,低下頭不說話了,只覺得果然什麽也騙不過許棠生。

他不吭聲,在許棠生眼裏就和肯定沒有任何區別了。

那桌上的碗瞬間變得刺目,嘴裏還殘留的甜味也均數變得苦澀,許棠生一顆心被陳徹背上的傷仿佛一把利劍刺入,牽扯得骨頭都疼。

他該想到的……

“阿徹……”許棠生低聲叫道,他問:“疼不疼?”

陳徹聽着他這話身子僵住了,不是因為疼,而是因為許棠生語氣中的哭腔。

他雖然沒看到,但他知道許棠生哭了。

“不疼。”陳徹說。

未受傷的肩頭埋上了許棠生的頭,順潤的眼淚浸濕了那片肌膚。

“阿徹。”許棠生哭着說,“可我好疼啊。”

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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