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思念
第十二章 思念
許棠生的反應是陳徹從未想到的。
而也因此,這件事過後許久,那肩頭濕熱的溫度還讓陳徹久久記挂在心上無法忘懷。
轉眼間盛夏入了秋,山林郁郁蔥蔥的葉木開始由綠泛黃,一片片往地上落起了樹葉。
陳徹這段時間正處農忙,割了水稻收玉米,每天忙忙碌碌的根本閑不下來。
他必須要趁着深秋來臨之前借着太陽将稻谷和玉米曬幹,搶着時間保留糧食。
而因為農忙,陳徹與許棠生見面的時間也少了,他每日日落而歸,回到家中一身疲倦倒榻就睡,根本無暇前往許棠生家小坐。
不過大抵也是知道他忙的原因,許棠生也沒生氣,反而偶爾讓許福往他家中送點抗餓的點心,讓他帶到地裏歇下來的時候吃。
這日陳徹忙碌一日,背着最後一點稻谷回家的時候,遠遠就看到家中升起的炊煙。
他擡手擦了擦汗,推門走進,一聲“阿娘”還未叫出口,坐在輪椅上的許棠生便闖進了他的眼眸,将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或許是太久沒見了,陳徹再次看到許棠生是居然有一瞬的恍惚,以為是自己太過思念而産生的幻覺。
他眼睛像是釘在了許棠生身上,癡癡看着,思念在他心中不斷蔓延,沒見着的時候還能忍受,以為自己沒那麽想,可如今人在自己面前,心頭的沖動才真切告訴陳徹,他有多想許棠生。
終是過了半響,陳徹才動了動唇瓣,幹巴巴叫出一句,“棠生。”
他一向不善言辭,到了這關頭也說不出一句想念亦或是好聽的話來。
“阿徹。”許棠生聽着他叫道,笑彎了眸子,朝他招招手,“快過來。”
陳徹看着他的動作,聽着他的話,傻乎乎就走到了許棠生跟前。
只見許棠生擡頭看着他,也不知看到了什麽有趣的東西,輕笑了一聲,不明所以。
陳徹被他笑得不好意思,問:“為什麽笑?”
“阿徹。”許棠生指了指他的肩頭,說:“怎麽不将背簍放下?”
陳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做的傻事,連忙放下身上的背簍,再回過神時,許棠生已經伸手握住了他的幾根手指頭。
虛虛不算用力的一握,卻是讓陳徹心頭一顫。
“怎麽了?”他問。
許棠生朝他勾勾手,說:“阿徹湊近些。”
雖不知用意,但陳徹還是聽話的彎下腰去湊近許棠生,柔軟的手帕被許棠生抽出,擡手擦拭着陳徹的額頭和臉頰。
“阿徹是不是沒洗手便摸了臉,臉上全是泥印子,像是小花貓。”許棠生一邊擦拭着一邊說道。
他的聲音很溫柔,語氣中帶着幾分責怪和無奈,其中還能聽出點說不出來的親切感,配上陳徹家中熟悉的環境,有那麽一瞬間陳徹甚至恍惚覺得他與許棠生若是成親後的生活大抵就是這般。
畢竟,這場景實在太像尋常夫妻人家。
“棠生喜歡貓嗎?”陳徹任由許棠生手中的動作,直勾勾盯着許棠生問道。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問出這麽一句話來,或許是因為許棠生的比喻,又或許是因為心裏那點隐秘的心思。
但終歸,他問了,理由也就不那麽重要了,重要的是許棠生的答案。
許棠生聽着他這個問題手中的動作一頓,他對上陳徹的眼睛,歪歪頭,問:“阿徹呢?你喜歡貓嗎?”
“我不喜歡貓。”陳徹說,“我喜歡養貓的主人家。”
這話幾乎與表白無異,從不善言辭的陳徹口中說出實在稀奇,是許棠生始料未及的。
他盯着陳徹,仿若在确定陳徹的具體意思,“為何喜歡?”
為何喜歡養貓的主人家?到底是所以養貓的主人家都喜歡,還是喜歡他這個擦拭小花貓的好心人?
陳徹喉結微動,他給不出一個像樣的答案。
許棠生靜靜等了半響,最終在最後一點泥漬擦幹淨的時候,伸手掐住了陳徹的鼻子,他說:“小時候我遇到過一直小花貓,我很喜歡它。”
“那後來呢?”陳徹被許棠生捏着鼻子,用嘴呼吸着,詢問道。
“後來?”許棠生松開了手,揚了揚眉頭,“後來它跑了,再見到的時候就不認識我了。”
陳徹微微皺了眉頭,他想要追問,畢竟這話難免讓人覺得意有所指,可一直在廚房忙活的阿娘就在這時過來了,打斷了他們的所有對話。
阿娘身後跟着許福,兩人一人端着兩碗菜,陳徹見了連忙直起身子去接阿娘手裏的碗。
“阿娘怎麽不叫我?”陳徹問。
阿娘笑了笑,“沒事,這不是有阿福嗎?阿福可能幹了,在廚房裏幫了我不少。”
陳徹聽着這話看向許福,點點頭致意後說:“謝謝。”
“不用的陳先生,都是應該的。”許福說道。
其實沒有什麽應該不應該,許福是許棠生的随從,與他們家非親非故,沒道理來了忙前忙後,應該是要好好對待的客人才對。
但陳徹沒法說什麽,這是人家的好意,多說了會傷心,于是便在吃飯時多給許福夾了兩筷子菜。
這兩筷子菜吓得許福連連拿着碗往後躲,仿佛夾來的不是菜,而是橫禍一般。
“不用了不用了,我已經夠吃了。”許福說着,眼神一邊往許棠生身上看。
只見許棠生面色無異,靜靜吃着碗裏的東西,随後緩緩開口道:“阿福,這是阿徹的好意,收下吧。”
許福這用碗接過陳徹的菜。
而接過的許福便見許棠生下一刻伸手夾向了陳徹給他夾的那碗菜,手伸了伸,但又怕衣袖掉進別的菜碗裏,小心翼翼的根本不好動筷。
他的小動作全然落進了陳徹眼裏,下一刻,還隔着些距離的一碗菜就被陳徹移動至同一平線,紛紛面對許棠生,成了最好動筷的距離。
許福看着面前沒多大的桌子,嘴角忍不住偷偷揚了揚。
“多謝阿徹。”許棠生朝陳徹笑道。
他的那點小心機,陳徹全然不知。
一頓飯吃罷,陳徹将碗筷收拾齊,打了盆水在院子頭洗碗,許棠生讓許福将他推到了陳徹身旁。
大概是因為在山裏的原因,秋日的天夜裏已經很涼了,陳徹借着那點月光洗着碗筷,一雙手都被凍的通紅。
許棠生看着,忽而伸手抓住了陳徹凍得通紅的手,指尖感受着涼意,他說:“阿徹為何不燒些熱水?”
“沒必要,一兩個碗而已,待會睡覺在被窩裏捂一捂就好了。”陳徹笑着解釋道。
很顯然,他早已習慣了涼水的溫度,手對冰冷感知已經麻木。
許棠生聽着這話,沉默了會兒,卻是仍然抓着陳徹的手沒放。
陳徹茫然,手卻是不敢動,任由許棠生抓着,問:“怎麽了?”
“沒什麽。”許棠生笑了笑,松開了抓着陳徹的手,指尖縮了縮,心中有些說不出是什麽感受來。
山間的夜很靜,遠處有未歇息的鳥啼,耳邊是陳徹洗碗是窸窸窣窣的水聲,夜空挂着一輪圓月,此景此般歲月靜好。
許棠生坐在陳徹身邊,看着陳徹熟練的将碗洗幹淨,放回廚房的櫥櫃裏,随後拿了件外衣搭到許棠生肩上,又搬了條椅子坐到許棠生身旁。
“山裏夜冷,小心着涼。”陳徹對許棠生說道。
許棠生聽着這話朝陳徹看去,眼神落在那不算厚實的衣裳上,問:“那阿徹不冷嗎?”
陳徹聽着這話下意識想搖頭,但還不待他動作,許棠生已經掀開半邊衣袍,将陳徹攏到衣裳裏,說:“兩個人捂着會更暖和。”
就這樣,兩人一袍,在秋夜的冷風中,相互溫暖。
“阿徹。”許棠生叫道,“最近忙了些什麽?”
“割稻子,收玉米,高粱這幾天也熟了,忙着搶收地裏的莊稼。”陳徹回答道。
兩人看着天上的月亮有一搭沒一搭的小聲說着話,忽而,許棠生扭頭看向陳徹。
“阿徹。”
“嗯?”陳徹扭頭看來,兩人雙眸對視。
月光下兩人五官朦胧,渾身仿若披上了層透明的紗,雙眸對視時氣氛有種說不出的暧昧。
“一定是我的錯覺,所以你我分明才分離幾日不見,我卻覺得好似很久沒見了。”
“古人常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我當時書中讀着只覺誇張,如今才知道,原來是真的。”
許棠生說這話時語調輕輕的,和往日的語氣截然不同,每一字每一句都好似一把小刷子撓在了陳徹心上。
很輕,也很癢。
“不是……”陳徹盯着許棠生看得入神,“不是錯覺。”
他也覺得,也覺得他們好似很久未見了。
“是嗎?”許棠生彎了彎眸子,“那阿徹知不知道書中所寫的另一句話?”
另一句話?
陳徹怎麽會知道,他的知識太淺薄了,連許棠生口中所說的“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都是自小聽着老人家說了才知道。
“那句話是這麽說的……”許棠生唇瓣微啓微合,說出了陳徹所聽過的最美妙的句子,“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阿徹,多日不見,你可有想我?”
答案呼之欲出,卻被陳徹生澀的卡在了喉嚨裏,他的不善言辭讓他根本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從未這般讨厭自己的性格,他很想大聲的告訴許棠生他的思念,但他說不出口。
而沒得到他答案的許棠生也沒有再追問,只是緩緩收回了視線,說起了別的。
他知道,他還要再給陳徹一點時間。
兩人又坐了會兒,時間愈發晚了,許棠生和許福一起離開。
陳徹送着他們到家門口,看着漸漸遠去的背影,那點燈籠的光越來越弱,腦海裏浮現起剛才不久前許棠生才問過他的問題。
——“阿徹,多日不見,你可有想我?”
他當時沒有回答,因為怯懦說不出一句思念,而如今那句思念已經快要從嘴中溢出來,像是若不說将抱憾終身。
他再也無法按耐,大步朝外跑了幾步,盯着許棠生的背影,像是花費了畢生的勇氣一般,喊道:“棠生。”
前方的許福腳步頓住,許棠生扭身看來,燈籠的光将他的臉照得影影綽綽看不清神色。
然後他聽到陳徹說:“我很想你。”
原來思念真的可以泛濫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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