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許願券

許願券

已經是第四天。

尹北桡沒有再和他說過其他話，因為很尴尬，換誰被莫名其妙甩下一句批駁心裏應該都不好受，況且他還是被人家收留的。他應該慶幸，還好他不是小肚雞腸的人，不然應該已經被他攆走了。

他趿回床邊攤倒，扯了一把被子，一張紙片卻在此時蕩出。大概是藏在枕下的，這麽多天了他才發現。

他将它撿起，紙片有些皺巴巴的，最上正中寫着三個字，許願券，和畫上署名“尹君唯”三個字的筆跡是一樣的。

他小心地将它放回，因為他說不要動亂了這裏的原樣。尹北桡也沒有興趣再揣測尹君唯三個字究竟代表什麽，至于他是誰，也不重要，他不該再窺探別人的東西。

他攤回床上，再一次打量這個地方。他驚奇地發現原來自己錯過了這麽多細節，工作臺的邊角，放置擺件的櫥窗，它們都被泡沫圈細細包住了棱角。檀香點在工作臺，安神的，到現在也沒滅過。椅子上鋪了軟墊，許許多多游戲手柄擺在那裏。還有很多擺出來的相框，只是裏面的相片早已被拿走。除此之外，這裏好像一直還有人生活着一樣。

他換下來的衣服被他塞在門後看不見的角落，此刻被并不偌大的房間承托得無比可憐。他有些後悔自己對他說出的話，如此看來他真的好在乎那個人，而他竟罪惡地用懦弱去評判他的愛。

羨慕如潮水襲來，昏暗的痛苦吞噬了他，他被燒痛。比起被這樣愛護着，被念念不忘着的那個人，尹北桡甚至不明白自己的執念是何物，無依無靠地飄到此處。此刻他才失望又清晰地認識到，他只是一支凋敝的過季花，快被連根拔起。

他把許願券拿到他面前，在還沒開口道歉時，他愣了愣突然說：“這是我給他的，現在，送你了。你要是願意，我給你兌現。”

尹北桡到嘴邊的道歉拐了個彎，他說：“所以你就是尹君唯？”

這次他沒有沉默，他很快地搖頭，他說，不是，不是，我不是尹君唯。

尹北桡猶豫着要不要追問，他卻接上話，他說：“既然這樣了那我也沒必要隐瞞了，尹君唯就是你要找的人，他是你的執念。我是他的朋友，我只是，幫助他，送你最後一程。”

那雙眼睛幾乎要泣出血了，槿紫軟發随着他的顫抖掃過他眉間。尹北桡不明白尹君唯和他之間的情仇多深多重，此刻他只覺得，眼前這個人，竟是這樣脆弱，他怎麽會共情至此。明明他說到他的ta時，都沒有這樣痛苦。

尹北桡捋不清他口中的人物關系，他，那個人，尹君唯，亦或是再加上他自己，捋來捋去到底都有一個結是散不開的。

他已然是座坍圮的斷橋了，他不再多問他，因為他們都已經各自搖搖欲墜。尹北桡謝過他，撚着那張薄薄的許願券回到房間。它承載好多愛好多痛，他思索了整整一晚上，終于艱難落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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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下它幾乎花掉了他所有力氣，他不受控制地趴在工作臺上沉沉睡去。今夜又夢到那場大火，它來勢洶洶，而他就站在原地。尹北桡對它說，你輕一點，這裏埋了我好多的愛呢。

第五天，尹北桡向他說出他自己做下的決定，他說按最壞的情況算，自己只有不到三天時間了。我要去找尹君唯了，謝謝你的收留。

他聽完尹北桡的話盯了他很久，擠出一聲很虛弱的“好。”

他為他餞行，做了一碗面，長壽面。

面條在油花蔥花間搖晃浮沉，尹北桡一口一口地吃着，他一言不發地看着他，看得他好不自在。尹北桡于是吃地快了些，隐隐想快些結束這個過程。但他看着他的眼睛毫無征兆的紅了，他不知道他在看什麽，像是透過他在看誰，或者是，他越過時間看向尹北桡。

他忽起身壓了過來，欺身吻了上來。太突然了，尹北桡甚至來不及擱下筷子。他想躲，他卻扣住他的後腦，怎樣用力都推不開他。

老天，救命，這是可以被允許的嗎。

這幾天兩人乎沒有肢體接觸，此刻尹北桡清晰感受到他的唇瓣，太不真實了，他只想逃。但他不肯，他吻的更加深入，恨不得侵占每一處，恨不得，将他拆分，吻到天崩地裂。

他邊吻邊掉淚，落在他鼻尖，臉頰，好燙，好痛。

他推不開他，而他幾乎是嗚咽着重複那三個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尹北桡好着急，這個人模狗樣的混蛋，臉長得再漂亮又怎樣，他對得起誰？他如夢初醒，掙紮着擡手甩下一個耳光。果然他楞住了，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尹北桡開始狠罵：“你這樣算什麽！混蛋！”

他仿佛淚都一起凝住，竟再度擁住他，吻地更加用力。他的呢喃太輕，尹北桡卻全部聽清，他說：“別躲了，別躲了，北桡…”

尹北桡恍恍惚惚，腦子裏瞬間只剩閃白，他動彈不得，卻好像感覺一股生動鮮活的力量在胸前湧動，愈發清晰，即将破土。

他又覺得自己在被火燒，這次是心火，大火，他心甘情願。

大概是鬼迷心竅了，反過來在他唇上留下一吻，然後逃跑般地離開，他沒有追上來。

他的心情久久難以平複，剛剛，吻上他的瞬間，他閃過錯覺，胸口似乎有生命在跳動。

暴雨還在下，他越離開天愈加放晴。但空氣依然潮濕，他好像又看見那雙昏黃燈光下紅透的眼，看向他眼底的朦胧是痛還是淚。這片黎吳之森，到底藏了多少恨和多少愛。

他攥緊十指狂奔，但什麽都沒有留住。多少夜的大雨能掩蓋多少日夜，又是誰會在夜裏後悔再一次錯過，百景千長，而他不再回頭。非要問的話，他想知道檀香今夜是否燒盡。

尹君唯，黎吳之森，究竟有誰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