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你這怎麽算懦夫

你這怎麽算懦夫

［謝斯言］

故事太冗長，作為一個見證者，我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想來想去，還是從他再出現時開始說好了。

他離開地太突然了，我近些年發現，某人傷心時，會下暴雨。起初我并不注意，直到他離開後，黎吳之森沒日沒夜下了幾日暴雨。

他走後，尹君唯就開始整日把自己關在工作室裏，日複一日地看他弟弟生前畫下的未公開的作品。

至于那小帥哥的離開，我三言兩語也說不清，總之是說來人人都會惋惜落淚的程度。他走才不過三日，暴雨也随之下了整整三天，現在的尹君唯太過頹唐，恍惚間我還以為看到了困在從前那個舞臺上的尹君唯。

我想不出安慰的話了，只好坐到他身邊。我說，诶，尹君唯，人們不還是有個傳說嗎，死前未能見到摯愛之人，死後化魂會在人間停留七天到四十九天。有沒有可能，你弟馬上就來找到你了。

這個傳說還有一半我沒說完，如果人鬼相認，那麽鬼魂極容易停留在陰陽之間，不得擺渡輪回。

他先是擡頭，聽完旋即瞪我一眼，顯然他是聽說過完整的傳說的。我讪讪地閉上嘴，聽見屋外風雨聲變得更大，我恍恍惚惚睡去，夢裏夢見尹北桡點住我的腦袋，笑我真的吃胖了。

而當我醒來，竟看見他盯着我，好奇地戳着我的腦袋。他身上還穿着尹君唯送他的衣服，這件衣服定制了許多年，他死前尹君唯還沒來得及送出去。

“啊啊啊啊啊——”我腦子好像短路，被吓了一跳，不由分說地大叫起來。他被我吓得縮回手，僵站在原地像小孩子被罰站。

我胡亂趴起身子，圍着他看來看去。真，太真了，就是尹北桡本人啊這！！我太激動了，傳說原來都是真的，我說不出話，直到又一次無意識的揪起我的頭發，我還是停不下渾身的顫抖。他很小聲地問我，怎麽啦。

我實在忍不住了，哇地放聲大哭。他更加手忙腳亂，蹭蹭我眼睛說，別哭啊，怎麽了，怎麽了。

我終于平靜，他的懷抱沒有溫度，但我的眼淚卻還是止不住。我胡亂地說，沒事，沒事，我沒事，我只是…我只是餓了。

他忽噗嗤笑出聲，聲音裏都是止不住的笑，他朝工作室的方向喊：喂，你的小寵物餓哭了，你不管管？

尹君唯不讓我在他面前喊他，我明白他怕尹北桡認出他從而不能輪回。只是這天天的，我看着都難受，明明尹君唯想他都想的要死，如今他終于回來，這人卻都不敢多看他兩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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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花很多心思給他做了吃的，送去卻一言不發。整天把自己關在工作室裏，他說他會為他辦最後一場只屬于他的展會，世界将重新認識他。

我點點頭，說嗯，然後呢。

“然後我會去找他。”

我大駭，一把沖上去拽住他，支吾不清地挽留他，你可不能玩殉情那套啊，你死了，我怎麽辦。你弟弟來世怎麽辦？千萬別一時糊塗啊。

他啧了一聲，沉默很久，才終于開口。

“我沒說要死。”

那你什麽意思？

“去找他，字面意思。我會踏遍天地，我會再找到他的。”

呼——

我松了一口氣。只要他不打算死，一切就都還好說。他會走出來的，像以前那次，他可是尹君唯。

尹北桡在第五天就離開了，我納悶尹君唯怎麽愣是給人逼跑了。這麽想他，怎麽還舍得往外推。

可當我看見他紅腫的右臉，失了魂似的癱坐在餐廳時，我埋怨的話再難說出口了。我認出那碗長壽面，尹北桡年年生日他都會做，每次他都很高興地吃完。他保佑他長壽平安。

但這次它剩下半碗，仿佛是命中注定，天妒英才。

他不說話，癱坐到黃昏。雨漸漸下小，我不知道他經歷了怎樣一番自我折磨，直到黑夜将至，他起身收拾碗筷。他凝視那碗油花已經凝固的面條，突然突然擡手将它倒進嘴裏，機械般地開始咀嚼。他沉默地洗了碗收拾掉臺面，仿佛他與這個世界最後的聯結消失。

他還是沒有擡頭，但是我聽他很輕聲地說，我好懦弱。

十幾天後，尹北桡的個人展順利開展落幕，如他所願，他留住了他的純白。卻是在謝幕那一刻，尹君唯彎下腰深深鞠躬，長達一分鐘的謝幕裏全場都寂靜了，直到一切被一聲悶響打破，他栽倒在展臺。

精神力消散，沒日沒夜的輾轉，我說尹君唯，你一定要去找他嗎，我想尹北桡要是還在，他一定是更希望你健康平安。

他卻毅然走去，什麽都沒帶，只在離心髒最近的胸口口袋別了一支風幹的向日葵。

尹君唯，你說，這怎麽算得上是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