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回憶
回憶
那一日後麥征更加投入到了改腳本和後續的工作中,三天兩頭不見人影。
過了陳曦孑的事情之後,李暮紫幾人打算把以阮凡雁為代表的幾個新人帶起來,四處拉資源和應酬,再加上本身P.T自己的一些企劃,李暮紫日常忙的腳不沾地,若不是出差的事情李暮紫都丢給了手下人,恐怕他一個月也沒法在家裏睡上幾天。
這般忙碌,再加上本身李暮紫就管不住麥征,更何況麥征已經是成年人,想必也不會出大事,他就沒怎麽過問。
但在麥征連續消失了一個禮拜之後,李暮紫終于趁着吃飯的時候忍不住給他打了電話。
麥征很快接了電話。
接起來李暮紫就聽到那邊的聲音嘈雜,他問:“在哪呢?”
“馬上回來了。”
“去哪了?”
剛問出口,麥征就挂了電話。
李暮紫看着傳出“嘟——”聲的手機嘆了口。
然後李暮紫打開LXNE給麥征發了信息。
“不方便電話?”
那邊回:“在機場,”“吵。”
“今天回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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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暮紫便沒再追問下去了。
到了晚上李暮紫回家的時候,果然看到麥征裹着毯子坐在沙發的椅子裏,還是那樣翹的亂七八糟的灰色頭發,正在看着一部紀錄片。
“去看場地了嗎?”李暮紫問。
“嗯。”麥征懶洋洋地應了一聲,還是盯着電腦的顯示屏幕,看着一部不知名的紀錄片。
“決定了?”
“有一些已經決定了。”麥征說到。
“行。”李暮紫點了點頭,轉身要出門。
麥征卻轉了椅子伸腳勾住他。
李暮紫低頭看了看他伸出的腳,問:“嗯?”
麥征的腳一路往上,隔着西裝褲子磨磨蹭蹭得一點點踩上去,踩到了拉鏈才停下。
李暮紫輕咳了一聲,轉開了視線,拎着他的腳腕拿開:“別鬧了,我先去洗澡。洗完了一起吃飯,你晚飯都沒吃吧。”
麥征眯着眼看李暮紫想要往外走。
“李暮紫,你這陽痿什麽時候去治治啊?嗯?”
李暮紫腳步停了,再度還是轉回去,走到他身前蹲下。
他擡頭看他。
麥征帶着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下巴的線條似乎比前幾天更加瘦削,幾乎帶出了刻薄的意味。
“怎麽又瘦了?工作不順利?”
李暮紫問,伸手搭在他的交疊的膝蓋上,感覺到掌心裏傳來一片冰涼的觸感。
麥征笑了笑。
“阮凡雁是怎麽回事?”
李暮紫愣了愣,突然覺得這三個字的名字在他們兩個之間出現的頻次似乎太多了。想起最近公司裏的一些流言蜚語,李暮紫斟酌了一下,回答道:“只是公司要帶她,所以我在幫她拉資源。”
麥征幾乎是立刻就又問:“給新人拉個資源還要你來操作?你手底下養的人是吃白飯的嗎?”
李暮紫看着他語速又快又急,還眯起了眼。
于是,嘆息了一聲:“要短時間拉她起來,因為陳曦孑不做了,好幾個事情都要阮凡雁頂上,她之前又沒有拿得出手的作品,就這幾個月,好的資源可不是那麽容易就到手的。最終還是會交代給下面人去做的,但別家的經理、老板、洽談人的面子總要我去給的。除了阮凡雁其他還有好幾個練習生的。你看到新聞了?”
麥征哼了一聲:“李暮紫,雖然阮凡雁是我交代的,但我可只是把她當玩具。”
“我知道。”李暮紫說道,伸手拉了麥征的手。
麥征沒有反抗,但還是冷冷的低眼看他。
“我知道。”李暮紫輕輕地重複了一遍,看着麥征的手。
慘白的、瘦削的手,手背上清晰可見青色的血管。
他的手也幾乎是冰涼的。
李暮紫的眼前有綿延到視野盡頭的寬闊馬路和綠燈。
然後随着數字的跳動它們一齊變成了紅色。
麥征的呼吸聲落在耳邊。
他俯身過來,細碎的灰色發絲蹭在李暮紫的額上。
濕潤的觸感點點落在臉上。
——那是一個無星的夜晚。
李暮紫松開他的手,轉而拖住他的下巴。
——那天空的光輝比不過還未熄滅的城市的孤燈。
麥征卻不讓他動,按着李暮紫的手,自己卻一點點舔着他的脖子。
“轟”的一聲,不知道外面哪裏傳來了春雷的聲響。
——那一晚也是夜風猖獗。
——這一生。
——“我不會再見你了。”
麥征曾經這麽說。
這句話即使現在還在李暮紫的耳畔徘徊着。
“我不會再見你了。”
一次次,一次次,層層疊疊得,幾乎震耳欲聾得響起。
李暮紫呼吸沉重——他想不起那時候他的神色。
記得那也是一個沒有星空的夜晚。
身邊兩旁路過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男的、女的、長發的、短發的——人流像是行動遲緩的生物,在各處伸出了觸手,躺在X市繁華的街頭蠕動。
身前是灰發的少年,李暮紫越過他的肩看到接到對面挂着霓虹燈的樹木,樹木延伸在左右的兩邊,一齊閃着五彩的顏色。
樹木之上在街角亮起了巨幅海報。
紅綠燈一刻沒停歇得變換着。
車水馬龍,熙熙攘攘的塵世間。
路邊拿着奶茶的一對情侶嬉笑着讨論着剛剛的電影。
有個孩子坐在父親的肩上,哇哇得發出不知道意味的叫聲,背帶褲的一條帶子已經落下搭在了手臂上。
加完班的上班族女性踩着高跟鞋打着電話說着上司拖延的抱怨從身邊擦過,掠過一片香水味。
清潔工在廣場上清理了一個煙頭,金屬的簸箕發出哐當哐當的聲響。
男的、女的、長發的、短發的、帶着笑的、沒帶着笑的、走的快的、走的慢的、年長的、年幼的、一群的、一個人的、穿着亮麗的、穿着普通的、黑眼睛的、藍眼睛的、胖的、矮的、瘦的、高的、好看的、醜陋的——所有的人都像是重複播放的鏡頭,倒退又重來,倒退又重來,在麥征的身後來來去去。
“你看着我的時候總是一臉不知所措的表情。”
麥征這麽說的時候李暮紫還在想着——
這孩子晚飯吃了嗎?
那樣自己的臉好難看的,太糟糕了。
這樣兩件事情——
現在想來,是啊,大概是吧。
總是一臉不知所措的表情。
他不知道要拿麥征怎麽辦,所以只能局促不安的,像是過往的多年一樣,不知所措得站在原地。
李暮紫不記得那個夏夜裏麥征的表情。
明明應該是看到的,也應該記下的,但回憶裏總是模糊不清的。
他想不起他可能有的笑容,更想不起他不大可能有的悲傷。
只記得他微微低着頭,帶點少年白的灰色頭發和微微抿起的唇,還有那天他身上穿着的黑色的短袖衣服。
短袖下露出一截白色的手臂,被路燈打的一片奇異的紅色,不多時卻又變成了明快的綠色。
李暮紫記得自己笑了笑,道:“也沒有吧。”
麥征沒有回答,面無表情,說道:“反正你也說你要去相親結婚了,無所謂了。”
李暮紫抽出煙點上,點了點頭,道:“那你删了吧。”
“要删你删,”麥征說道,拿出了手機,放在他面前,“不過如果你這麽做,我一輩子不會再來找你了。”
兩個人之間可能有過短暫的沉默。
街邊停着的一輛電瓶車不知道被哪裏觸碰到,發出滴滴滴的警報聲。
李暮紫看了那邊一眼,又轉回視線。
他抖了抖煙灰,拿過手機,打開通訊錄,删了號碼,打開社交軟件也一一删掉。
“那你就當是我的錯吧。”
李暮紫說着,全程手都沒有抖一下。
他做完這一切,把他的手機重新放下,也幾乎沒有發出碰撞的聲音。
那時候李暮紫覺得該結束了。
從李暮紫第一次看到麥征開始,已經過去了十年。
十年足以把一個人跑的精疲力盡,也足以把一顆心碾碎到無法再拼湊起來。
麥征也沒有阻止他,一如往常一樣神色冰冷地看着李暮紫做完這一切。
李暮紫在那之前就想過很多次。
自己放棄的時候就是這段關系不會再存在的時候。
——事實果然也是如此。
麥征那時候可能會覺得可笑吧。
畢竟是一廂情願的喜歡,一廂情願的背叛,如果是李暮紫自己遇到這種人,怕也是覺得可笑。
因此他除了平靜之外什麽都不想要,不想要跑到終點,不想再卯足全力,不想就算摔得頭破血流也要繼續了。
李暮紫死撐了這麽多年,那一天突然撐不住了而已。
他按下最後一個确認删除的按鈕時候想着。
——僅僅如此而已。
一點都不痛,比想象的輕松,幾乎到了沒有實感地步的輕快,甚至那一刻開始有種輕裝上陣的錯覺。
麥征看他事情做完了,道:“那就走吧。”
兩個人下了車庫,坐進了車,李暮紫帶着兩人去了電影院。
車上還是像以前一樣閑聊着最近的趣聞,好似剛剛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只是李暮紫手裏的煙卻一直沒停。
他們看了一場電影,那是什麽片子,什麽名字,說的什麽李暮紫都不記得了。
他們從電影院出來後李暮紫送了麥征進了計程車。
麥征進車之前告訴他。
“這一生,我不會再見你了。”
“我們再也不會見了。”
李暮紫看着麥征坐進了車裏,剩下一個灰色的後腦勺。
直到出租車消失在人群的另一邊,麥征也一次都沒有回頭。
而李暮紫——若不刻意去回想那個日期的話,那天究竟是冬天,還是夏天——
他也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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