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永遠

永遠

——隐約間聽到了汽車的喇叭聲。

李暮紫輕哼了一聲,從混沌的睡眠中浮出意識的水面。

他微微睜開眼,又覺得刺眼,重新閉上眼睛,習慣性伸手去摸身邊的人。

不過撲了個空。

然後他半睜着眼坐起身,看到外面大好的日光,才想起麥征已經出去大半個月了。

李暮紫揉了揉眼皮,拿起床頭的眼鏡戴上,點起一根煙,摸了手機看了下時間。

外面已經大亮,卻還只是九點多的光景。

他平時上班早,已經習慣八點多點起來,昨夜雖然睡得晚,但還是沒多睡多久就自然醒了。

昨夜他回家正常吃飯洗漱,處理了一下遺留的工作,還和阿姨聊了一會兒,休息時邊等着麥征回複信息,卻等到半夜兩點都沒收到,李暮紫正要放棄準備去睡的時候,麥征卻打來了視頻電話,視頻挂了以後已經是淩晨三點半的時間,李暮紫收拾了床鋪,洗了澡,才緩緩睡下。

他坐在上午的日光裏抽着煙,想着今天是不是還有工作要做,心裏默算了一遍卻沒發現什麽要緊的,只有傍晚約了陳尚他們出去做團建,也就是吃飯加保齡球,還有2個一線的藝人也會湊熱鬧過去,在那之前就算他想和麥征一樣日夜颠倒睡一整天也沒什麽不可以的——但是李暮紫終究不是那樣懶散的人,抽完煙吃了早飯後便拿了球拍去了附近的網球館。

周末上午的時間網球館也才剛營業,幾乎沒什麽人,李暮紫原本打算自己找個房間對着牆壁做點個人練習,卻在門口碰到了熟人。

對方戴着黑色的鉚釘鴨舌帽和一次性口罩,身材挺拔,雙腿修長,穿着深藍色的運動服,背着球拍袋和一個波士頓包。正要進門的時候看到了李暮紫,手指往上戳了一下鴨舌帽帽檐,露出一些視線,擡起頭來看向李暮紫,顯出一雙淺棕色的眼睛。

李暮紫原本正打算往裏走,感應門也已經打開,看了一眼。

對方先伸手打了招呼:“暮哥,你也是?”

李暮紫也道:“好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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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拉了口罩到下巴下面,露出一張放在人群裏絕對會被一眼發現的英俊的臉,同時也顯出了笑容,道:“是好巧。你一個人來的?”

李暮紫道:“一個人,你呢?要是也是一個人的話,要麽我們來幾場?”

“好啊。對着牆壁打可不是很無聊?剛好碰到你怎麽能放棄呢?”

兩個人一邊說着一邊往裏走,在前臺做了登記,刷了卡,又說說笑笑往場地走去。

來人名叫李書岑,是kale的臺柱之一,成名已久,目前流量頂級的一位藝人,之前和李暮紫無論是公共場合還是私下也見過好幾次,兩人也算是關系不錯的交情。李暮紫之前也聽場館的人說過他偶爾會單獨過來練習,只是一直沒碰到,這次碰到也純屬巧合,估計也是因為現在的時間點人比較少才會來。

李書岑在圈內是出了名的性格外向和有人緣,對外也是以開朗外向和100%純淨的笑容為賣點,無論什麽場合什麽對象都吃得開,李暮紫也頗為賞識對方,結果兩人一邊打着練習賽,一邊相談甚歡。話題當然□□都離不開圈內的事情,聊着聊着聊到了蘇尹芳,于是話題轉到了麥紅楠。麥征被李家收養的事情也不是秘密,于是說着便又轉到了麥征身上。

李書岑問道:“我聽說,他現在也在拍電影?”拍下一個球。

球拍發出撞擊的清脆聲響,反彈了一下後過網。

李暮紫反手回了一個球,道:“在呢。這幾天都不在家,跑外面去帶組了。”

“那、”李書岑橫跳接了一個球,接到後卻沒打回過網,于是停了下來,喘息了一下,問道:“實際上的水平怎麽樣呢?”

李暮紫看到對方走過來喝水,也抹了把汗過去一起坐下,邊道:“這個是要世人來評價的。我也不是專業的人。”

“很期待啊。”李書岑說着,還是那樣開朗的笑容,扭開了一瓶礦泉水瓶蓋,喝了一口,繼續道:“剛你不是說,他從小就想做導演嗎?”

“是啊。”李暮紫伸手把額前的碎發都往後抓,拿毛巾擦了汗,“但是人的才能不是努力就可以、做到的。”

“做得到的。”李書岑笑,“這些不都會刻在基因裏嗎?”

李暮紫拿起一瓶水,眼前浮現看過無數次的滿地狼藉的客廳和深夜走廊盡頭的燈,有種酸澀順着脊背緩緩上爬,他輕咳一聲,甩開情緒,擰開瓶蓋,說道:“也許吧,我也這麽希望。”說罷喝了一口。

“好了。”李書岑重新又站起身來,問道:“再來一局怎麽樣?”

李暮紫笑道:“好!”

兩個人打完了球,重新收拾了走出場館。

李書岑還是來時的帽子+口罩的組合,不知道還從哪裏拿出一副黑框眼鏡帶上,只是剛走進下樓的電梯,突然“嗯?”了一聲。

李暮紫許久沒有這麽大的運動量,有些累,心不在焉随口問道:“怎麽?”

李書岑眉頭緊皺,道:“你看下。”說着遞過了手機,給他看微X上的一個好友圈更新。

李暮紫掃了眼屏幕,幾條動态都在上面。李書岑道:“你看那個視頻。”

一段毫無技術可言的視頻,拍着遠處一個人背着一個人跑來,身邊都是慌亂的人群,鏡頭從遠到近,還沒有看完,李暮紫就看到了上面的文字——

文字寫着:

“絕了,我們總導演麥征掉海裏溺水了,聽人說撈上來的時候都沒有呼吸了。送去附近的衛生所了。”

文字和标點符號都轟然一聲散落在眼前的空氣裏。

突然似乎聽到極端的金屬般的尖銳聲音——砸進腦中。

電梯啓動了,天花板和地板都旋轉起來。

紋路扭曲、空間擠壓。

李暮紫踉跄了一下。

銀色的電梯牆壁爆發出炫目的光——

——那是什麽時候開始産生的想法呢?

那一個想法無數次、無數次在每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裏浮現出來。

每一次出現後,李暮紫都會嘲笑自己。

他看着電梯的地板,扶住了牆壁,全身失重——

李暮紫做房間規劃的時候都會考慮到采光的問題,總是這樣選擇朝南的房間,所以無論冬夏、只要天氣晴朗,窗外總會射入清晨的陽光。

李暮紫無數次擁抱着麥征從夜晚醒來,在一片溫暖的迷迷糊糊裏迎接朝陽的到來——所以他很清楚、他比誰都要了解——

麥征的睡顏。

麥征喜歡把臉微微朝向床內,朝向他的胸口,曬不到直接的光亮的地方——

麥征睡不安穩,只要李暮紫稍微有些動靜,他不一定會醒,但是會輕微皺眉,然後更向床裏側過去——

麥征睡眠的時候表情會更加柔和且稚氣,眉頭舒展、表情放松——

麥征他——

李暮紫喜歡摸着他灰白色的不健康的頭發,看着他不健康的肌膚在清晨的陽光下難得顯出一些光彩,感受着被子裏的幹燥和溫暖,還有接觸着的肢體傳來的叫人安心的體溫。

無數次、幾乎永無止境得在這樣明媚的日子裏想過——

如果每一天的早上醒來,我第一眼就可以看到你,那我希望我可以和你走到這一生的盡頭、如果可能的話,還有下一世、再下一世——

再一次、再一天、

無論多少天、無論多少年、

無論時光流轉、甚至是窗外陰雨連綿、甚至窗外大雪紛飛——

我明明、只有這一個願望。

——我、明明

希望這樣的時光持續到人類走到盡頭的那一天。

然而這樣的想法現在卻變成了痛苦。

李暮紫聽到身邊的李書岑問自己有沒有事,他擡起來說沒事,在天搖地晃裏站穩身體。

電梯緩緩下落,李暮紫的視界仍然在搖晃。

他心口收緊,感覺喉嚨幹澀。

然而這樣的想法卻只是一廂情願——

我覺得世界上比我更愛你的人不會存在——但是一面又認為這樣想的自己毫無廉恥,——這明明和我的感情無關,無論我是如何地愛你,你都不會愛上我。

所以、這樣的想法只是痛苦。

李暮紫看着電梯門打開,和李書岑道別。

李書岑道:“你先去忙你的,好像很嚴重。”

“嗯。”他點頭應了一聲,轉身走去停車場。

怎麽走到的他卻不記得了,回身的時候已經坐在了車裏。

四周是寂靜而陰暗的地下停車庫,關上車門的聲音甚至有回響。

你不愛我、你不愛我、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李暮紫喃喃說道。

你不愛我——

還有機會去道歉嗎?

李暮紫想起那個車水馬龍的夜晚。

路過的男女、街邊的交通燈和霓虹、廣場上的環衛工人、奔跑的車輛和流動的人群——

“要删你删。”——麥征這麽說。

所以他打開了手機,感受到手機的屏幕在眼鏡上照射出光斑,感受到夏夜的風透過袖口鑽入,非常涼爽——但是記不分明。

記得自己當時操作删除的動作很快,行雲流水、一氣呵成、毫不拖泥帶水,連一絲一毫的猶豫和波動都沒有。

大概是那樣的麥征也給了自己做個了斷的勇氣。

直到現在李暮紫也沒有後悔。

但是、

但是我什麽都做不到,連道歉都無法輕易說出口。

每一日的清晨,恢複意識的時候都會想起。

你不愛我——

這樣的人生實在太過漫長,簡直是地獄。

他把車鑰匙插進車鎖內。

我究竟是、怎麽度過這些年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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