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南牆
南牆
不論麥征怎麽想,《白夜悠長》還是順利的上映了,并且大獲全勝。
陳尚去看了以後回來和李暮紫說的天花亂墜贊不絕口,連一季度一次的團建都說讓李暮紫帶着他們總裁辦的人再去看一次。
說這事的時候,李暮紫坐在辦公桌前想事情,被陳尚叫了好幾聲才回神。
陳尚一邊侍弄着養在他辦公室的多肉植物們,一邊問道:“你想什麽呢?去不去呀?老板。”
“去。”李暮紫笑了笑,“這大夏天的也沒啥別的好做的了。再不團建你們幾個怕不是要吵翻天了。”
“哪敢啊。”陳尚又道,“還有白老師叫我和你說一聲,他丈母娘生日,今天他要和家裏人吃飯去,晚上的會要請個假。”
“白老師不來就不來,本來叫他也只是旁聽。”李暮紫道,“其他人呢?尤其Tommy,項目進度的表到今天都沒給我,這人三天兩頭都不見蹤影。到底在幹什麽?”
“他當然是跑外勤去了。”陳尚笑道:“Tommy說晚上會議電話接進來。你找他要什麽表?”
“你不知道的。我自己問吧。”李暮紫嘆了口氣,又道,“你記得給大家定個晚飯。”
“下去吃吧,徽菜可以嗎?邊上廣場西面,那家剛開的燴面很好吃的。”陳尚說着,放下了手裏的噴壺,走近前來抽了一張他桌上的紙巾擦了擦手。
“那就那家吧。”李暮紫道,“吃完上來開會。”
陳尚把紙巾丢進垃圾桶,道:“大概幾點到幾年,我先系統上定下會議室。”
“你找三樓的大會議室吧,8點開始。我記得我5點還有個會,你确認下。7點下去吃飯,8點應該能回來了。”
“知道了。”
李暮紫見陳尚還不出去,奇怪的擡眼看了一下,問道:“你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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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ylan,我能不能不參加晚上的會?”
李暮紫疑惑地“嗯?”了一聲。
陳尚尴尬的笑了笑,道:“我跟着你加班都加了一兩禮拜了,每天回去都九十點了……我老公有意見了。”
李暮紫一愣,随即摘了眼鏡,擦了擦。
陳尚見他不答,心裏有些忐忑。
她跟着李暮紫多年,自然主要還是因為P.T的待遇不錯,平日加班也不算多。但是今年入夏後不知道李暮紫卻吃錯了什麽藥,拉着他們加班變得頻繁了起來。她看着李暮紫又重新戴上眼鏡,又補道:“我老公本來下班就比我晚,小孩都沒人帶。一直叫老師看晚自習,小朋友要被同學欺負的。”
李暮紫有些赧然,說道:“行,你今晚準時回去吧,但是會議室還是幫我定好,還有人都通知好。”
陳尚欣喜,道:“知道了,謝謝哦。不過……”話到嘴邊又覺得有些逾越,還是停住了。
李暮紫也似乎沒聽清,道:“行了,是我最近太使喚你們了。”
陳尚笑了笑,轉身出去了。
李暮紫看着電腦裏一堆的工作信息,有些出神。
他知道陳尚要說“不過你要我們加班做的事情都不那麽着急,為什麽非得付着加班工資讓大家留下來白耗時間?”
——因為李暮紫只是不想回去。
他嘆了口氣,就像他現在并不是很想回複這些工作的信息。
《白夜悠長》趁着暑假前的淡季窗口期上映,麥征的首個商業作品初戰告捷,好評鋪天蓋地,麥征整個初夏都忙着接受訪談和四處奔波宣傳。但随着熱度逐漸平息,麥征自然就恢複了以前的狀态,白天睡覺晚上熬夜,尋找着新的故事。
所以李暮紫現在每每回去,都能看到走廊盡頭的那個房間亮着燈,微微敞開的門縫裏還流淌出冷氣。
他心煩意亂。
每一天回去不知道應該去找麥征還是不去找,若是看到那走廊盡頭的房間沒有亮着燈,反倒覺得松了口氣。
若是沒亮着,李暮紫只要輕手輕腳的洗漱完,上了床,第二日麥征必定還沒醒,他就已經開車出門上班了。
李暮紫坐在寬敞的辦公室前,中央空調不急不緩的吐出冷氣,電腦發出輕微的“叮叮”的信息提示音,屏幕因為長時間未操作暗了下去。
黑色屏幕上映出的模糊的倒影嘆了口氣。
那樣迫切想回到家裏看到那人等着自己的心情,輕易地、成為了過去。
他甚至看到麥征都覺得煩躁。
雖然他自認為是個多少有些冷血的爛人,但是其實若是去回想,還是能回想起那些曾有過的雀躍和甜蜜。
像是陷在溫暖海水中的柔軟幻覺,像是一擡頭就能看到那破碎的溫順的光。
李暮紫第一次見到麥征的那個春日,花香浮動,樹影搖曳,落地窗前站着小小的身影。
因為麥征和女生打架被叫去學校的那一日,他抱起那孩子輕飄飄似羽毛般的重量,那時候被喊過的那一聲哥哥。
還有晨間的鳥鳴和夜晚的風雨。
還有那數不盡的月光和□□交纏的熾熱。
還有窗外的晴空萬裏也好,陰雨連綿也好,大雪紛飛也好——
所有的景色都被那溫柔的海水揉碎,在即将被淹沒的人的面前混合成了五光十色的夢。
那些時間,他的心髒都像是不屬于自己,失去了所有的穩重和安寧,肆意的跳動,鮮明而張揚。
可現在,李暮紫若是低頭去看,再也看不到那蓬勃跳動的年少輕狂的心髒,只剩下緩慢流動着冰冷而黏稠的液體在潰爛的裂口處往外滲透着。
他每每看到那走廊盡頭的燈,都問自己。
這曾經滿腔的沸騰的愛,如何卻走到了現今這樣。
李暮紫忍着這疼痛,按了按鼠标。
電腦的屏幕重又亮起,上面顯示的依舊是他還沒回複的那些信息。
他知道自己回到了剛離開麥征的那段時間的狀态,那時他也是沉浸在了工作中。
人,只要累到極限,就沒空去想那些矯情的念頭。
只要吃飽睡好,就還是可以活下去。
就像是三年前,他撞了南牆,撞得頭破血流,痛的龇牙咧嘴撕心裂肺,終于是知道那些漂亮的碎片都不過是幻覺,豎在面前的其實是一堵無邊無際的牆。
他害怕痛怕的極了,所以自然是跑了。
跑了以後生活還是要繼續,他忙得腳不沾地,不經意間把P.T娛樂從一層小小的工作室變成了如今的寫字樓,終于悟出了這個道理。
沒有誰離不開誰。
時間可以磨平一切。
李暮紫如此堅信着,也就這麽做。
只要不斷的向前奔跑,不去思考——
人只要累到極限,只要吃飽睡好——他不斷和自己說。
手指在鍵盤上的動作沒有停下。
“叮”的聲音響起。
李暮紫看到麥征的信息出現在了屏幕上。
文字寫着:阿姨做的午飯太多了,你回來的時候不要買別的了。
李暮紫回複道:今天加班,晚飯你自己吃,別忘了。我和同事在公司解決。
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吃的別留着過夜,不健康,吃不完就倒掉吧。
那邊沒再回複。
李暮紫等了等,考慮着是否還要再補一句的時候,突然陳尚敲了門。
“Dylan,開會了。”
李暮紫看了看時間,下午的第一個會議要開始了,道:“知道了,就來。”
他準備合上電腦拿去會議室,卻聽到“叮”的一聲,收到了一條私人的信息。
是湖水發來的,大意是有個電影很不錯,約他一同去看,為了避嫌表示自己和李暮紫都可以叫上朋友。
李暮紫坐到了會議室才仔細看了下信息,結果湖水說的“很不錯”的電影正是《白夜悠長》。
他回複說自己約了同事一起去看 ,婉拒了湖水。湖水也不在意,回複說道自己可以和其他朋友去。
等到幾句話聊完,參會的人也到齊了。
李暮紫一個會接着一個會,日常便是數不清的項目、報表、戰略、落地的各類事宜,等到這一日結束,已經又是深夜了。
他松了口說剩下的時間少加班,安撫了幾位同事,又把背包收拾妥當,才驅車回家。
回到家,牆上的挂鐘的指針指向了11點,那走廊盡頭的房間的燈已經熄滅了。
李暮紫寬了口氣,洗漱完畢,打算如同往常一般安靜的裝作不存在,只睡一晚便繼續去上班。
只是他擦着頭發在床邊坐下的時候,背後卻突然一涼。
李暮紫被那冰涼的觸感刺地一抖,像被灼傷一般急忙躲開,又轉頭看去。
麥征緩緩的收回手。
“吵醒你了?”李暮紫問。
麥征輕咳了一聲,沒回答,道:“冷。”
“我把空調關了。”李暮紫說着,拿了床頭的遙控關掉空調,又忍不住念道,“早和你說過不要打這麽冷,對身體不好。”
麥征發出了輕蔑的輕笑聲。
李暮紫坐回床沿,繼續擦了擦頭發,感覺到身後的人不知道在做什麽,似乎是在床上扭動。
然後腰背上再度有了水一樣的觸感。
他第二次回頭去看,麥征裹着被子,卻露出兩只腳,踏在他身上。
李暮紫伸手拎住他兩只腳踝,用手覆上,道:“又拿我取暖。”
麥征哼唧了幾聲,還是道:“冷。”
“小王八蛋。”
嘴上雖然是罵着,但是李暮紫還是掀過被子的一角,把自己的手和對方的腳都一起塞了進去,說道:“你這毛病什麽時候能改改。”
麥征只是往被子裏躲得更深了一些。
李暮紫看着月光下的麥征。
月光是灰青色的,像是一層寡淡的煙霧,又像是朦胧的水流,覆在室內。
他灰色的發絲似乎是從空中緩緩墜落下的輕紗。
他白色的肌膚似乎是落在水上的一點羽毛。
像是雲端的一個夢境。
李暮紫覺得那如影随形的幻覺似乎又來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痛苦還是快樂。
只覺得胸口的那已經死去的心髒在一片刺痛中跳動了起來。
他看到那盡頭。
那盡頭是他曾經撞過的那無邊無際的牆。
連斑斑的血跡都還留在上面,連他的傷痕還在隐隐作痛沒有好徹底。
那些斑駁的血痕和面前的人混在一起,成了泥沼一樣悶濕的觸感。
李暮紫在這泥沼裏一直往下沉。
三年前,李暮紫沉在那裏面窒息。在那個不知道冬夏的夜晚,送了麥征去看電影,希望一別兩寬,從此天遙路遠,再也不必相見。
三年後的現在,李暮紫卻伸手過去,摸了摸那人的頭發。
麥征似乎是覺得舒服,把臉又向着床裏側了一下,發出輕微的喟嘆。
李暮紫覺着月光好亮。
連着指尖沁人的觸感也和那一片五光十色混在了一起。
他貪戀着。
他苦痛着。
他好想逃走。
從這甜蜜中,從這苦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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