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瘋魔

瘋魔

門外響起了急促沉重的一串腳步聲。

李暮紫從手機上移開視線，向着半敞開的病房門看去。

門很快被粗暴的推開了，砸在阻門器上發出一聲悶響。

門口的人馬上就看到了李暮紫。

李暮紫握着手機的手微動了一下。

那人似乎是用了最快的速度跑過來的，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大汗淋漓，看到李暮紫醒着後，便移開了視線，用手狠狠錘了一下病房門。

罵了一聲：“你媽的，神經病啊操。”

然後便俯身，撐住自己的膝蓋喘息着，再也沒擡頭看來。

護士站的護士這時候才在身後趕到。

“先生，不可以在醫院奔跑的。”護士越過那人，走進門來，問道：“這是您朋友嗎？”

“是我弟弟。抱歉。”李暮紫說道，按滅了手機屏幕，道：“看來是解釋的電話沒有接到。”

那人似乎終于緩過一口氣來，緩緩站起身來。

值班護士轉身，狠狠瞪了他一眼：“先生，我知道您着急，但是醫院裏不可以奔跑，更何況這邊是住院部，有其他病人在，是需要絕對安靜的。”

那人沒有理會護士，單手扶着門，繼續吼道：“李暮紫你他媽的神經病啊！你這他媽是快死了嗎？！你這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李暮紫眼看着護士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正要說什麽，連忙打斷道：“抱歉抱歉，您讓我和他單獨說一會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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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士回頭看了看李暮紫，說道：“你們如果要吵架，下樓去吵。不要在這裏妨礙其他病人休息。”說着，推開那人，關上了門。

麥征一手扶着門，側過臉去，還是喘着氣。

李暮紫看着他在初春的季節，只穿着一件單薄的白色襯衫，背後已經被汗水浸透，做了造型的頭發已經散開，灰色發絲都挂着汗珠。

他似乎高了一些，甚至也不似從前那樣蒼白。

六年的歲月——

李暮紫低下眼，不去看他，道：“是護士站的人把我和另一個人弄錯了。打了電話的幾個人都重新打電話解釋了，你是不是沒看到電話。”

麥征看了他一眼，又轉回視線，看着門邊的白色牆壁。

他跑的太急，耳畔都能聽聞到自己心髒瘋狂跳動的聲音。汗水落下，脊背上因為汗水的蒸發變得冰涼。

媽的。

簡直是瘋了。

麥征漸漸冷靜下來。

他這時才想起被緊握在手中的手機，解鎖屏幕，看到了兩個陌生的座機電話的未接。

“操。”脾氣本就不好的人又罵了一聲，強行按下了想要砸掉手機的沖動。

現在即使他不去看李暮紫，也能感受到他的視線落在自己的身上。

他還是那副有些微笑的樣子，落在鏡片背後的眼睛卻是哀傷的。

媽的。

媽的。

媽的。

麥征感受到從出租車下來後一路跑來的熱氣上湧到臉上和耳朵上，一片灼熱。

他的呼吸漸漸平複，伸手把額前的頭發向後抓去。他想起慶功宴上看到的莫曉戈，想起那下颚的線條。

——我怎麽會想不起來的。

——我怎麽會遺忘的。

這個人他，李暮紫他……

“我……”

“麥征。”

兩個人同時開口了。

麥征看了他一眼，又轉過頭去。

“我回去了。”麥征說着，準備開門。

門卻被第二次被推開了。

一個人快步走了進來，推開了門便向着李暮紫走去。

“暮紫，你沒事吧？”

麥征捂着被撞到的鼻子，擡眼看去。

走進門的是一個女人。她穿着一件複古格紋的棕色毛呢長外套，棕色的卷發上帶着白色的貝雷帽，從麥征的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一個嬌小的背影。

“沒事。”李暮紫晃了晃另一只手：“我只是被一輛電動車撞倒，手和腳扭得有點厲害而已。”

“那就好。”女人喃喃了一句，這才回過頭來，對麥征說道：“抱歉，我走進來走的太急了。也沒想到門後會有人。”

麥征的鼻子還有些隐隐作痛，松開了手，此時看清了女人的長相，也看到了女人的手正握着李暮紫的手腕。

他記得自己看到過這個女人。

“不過，您是？”女人繼續問着。

李暮紫撇開視線。

“我叫麥征。”他說道，打消了離開的念頭，走上前去：“我是……”

“我知道你。”女人笑了笑，松開李暮紫，搬起一旁陪護人坐的椅子，道：“你是暮紫的弟弟吧。他曾經有說過，不過說你們從小就分開住的，所以我們也一直沒見面過。我還經常在新聞裏看到你呢。”

“是啊。”麥征勾起一個笑容，問道：“那您是？”

“我叫趙妍，趙錢孫李的趙，女字旁的妍。我是他女朋友。”

“嗯，是嗎？”

李暮紫看着麥征的笑容還是挂在臉上，開口道：“妍…趙妍，你先回去吧。”

趙妍刮了他一眼，說道：“你傷成這樣我怎麽能回去？就你這麽愛撒嬌的人能照顧好自己嗎？”

“沒關系的，嫂子。”麥征道：“他傷的也不是很重。再說今天我留下來照顧吧，你一個女生多不方便。”

“嘴貧。”趙妍耳朵紅了。

“所以回去吧，你也看到他沒大事了。”麥征說着，推着趙妍往外走。

趙妍掙紮了兩下，卻抵不過一個成年男性的力氣，被強行被推出門去，然後門就關上了。

“喂，你幹……”

麥征落了鎖，把女性的聲音隔絕在了外面。

李暮紫摘下眼鏡，用手捏了捏眉間，道：“你別鬧了。你覺得她會走嗎？”

“我沒有鬧啊，我确實要留下來照顧你。”麥征回身靠着門，看着他道：“等不耐煩了自然就會走的。這裏是醫院，她沒有辦法大喊大叫讓我放她進來。”

“神經病。”李暮紫嘆氣，轉向一旁。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神經病。”麥征走過來，拉過椅子轉了一圈，跨坐上去，把手搭在椅背上，看着李暮紫，問道：“所以、你要和她結婚嗎？”

“她父母和我伯父伯母都見過了。”李暮紫說着，重新打開手機随便翻了起來，“我們這個年紀，不想結婚的話就不會交往了。”

“說的也是。”麥征不置可否，又站起來，走向房間窗下的雙人沙發，說道：“我來之前喝了酒，又跑累了，睡一會兒。你有事的話喊我。”

李暮紫沒看他，只感受到一個人影從身前穿過，在沙發上躺下，很快便一點動靜都沒有了。

窗外的雨落了下來，拍在窗戶上發出輕微的響聲。

門外的整個病房的區域安靜的像是沒有其他人存在。

無意義劃拉着手機屏幕的手停了下來。

李暮紫擡頭去看下着春雨的夜晚。

手機發出輕微的一聲提示音。

他複又低頭看去。

社交平臺的推送顯示了一條新聞：“《不笑的愛麗絲》慶功宴內部照流出，主創合影，男……。”

李暮紫打開手機，找到社交平臺，點進權限管理頁面，關掉了推送的許可。

窗外的雨聲裏，傳來輕微的救護車鳴笛聲。

這些年，就算不可以去關注，炙手可熱的新導演的信息還是不斷傳入他這個業內人士的耳朵裏。

他們六年前分開時，《白夜悠長》的導演只是小有名氣。在這六年間，麥征就像是長跑選手來到了最後一圈，所以拼盡全力的沖刺去抵達目标，他以近乎非人力所能及的速度産出作品。只是李暮紫知道獲大獎的電影就有許多，《白夜悠長》後便是《璀璨》，接着是《我不曾記得那些風景》，然後是《呢喃的神》，然後是……

麥征厭惡與人交往，更厭惡只在乎流量的新聞媒體，但是李暮紫也很清楚，如果與人或者新聞媒體打交道，有利于他的作品，那就算再讨厭，他也會忍耐下去。所以李暮紫便不可避免的看到麥征出現在一些娛樂新聞的推送中。

李暮紫沒有仔細看過任何與他有關的新聞，連那些電影，也盡量避免去碰觸。

但這一天還是來了。

他轉過視線，看着他蜷縮着身體，躺倒在雙人的簡易沙發上，腳都還懸在外面。

麥征的頭發剪短了，被撫到後面的額前發絲又再度垂落下來，還是濕潤的。那發絲後面是擋着眼的手臂，手背上有一道陌生的傷痕。

他的鞋子沒有脫掉，西裝長褲下只露出一截和昔日同樣瘦削的腳踝。

李暮紫回憶着上一次看到親眼他穿西裝是什麽時候。

似乎是好些年前，麥征還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有一位親戚的長輩過世，兩個人受邀去參加葬禮。因為麥征沒有合适的衣服，所以只能買了一套西裝去。

後來、

後來就再也沒見過了，他喜歡寬松的衣服，T恤、衛衣之類的才是他喜歡的，甚至有時會搶走李暮紫的衣服穿。

再後來，看到他穿西裝，就是在新聞的照片上了。

“麥征。”

李暮紫喊了一聲。

麥征卻沒有醒。

雨還在下。

窗外再度傳來救護車的鳴笛。

拖着長長的尾音。

“真是要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