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洪流

洪流

4月的天氣還有些寒冷，麥征在一陣咳嗽中醒來。

他摸了摸發癢的喉嚨，放下已經變得酸痛的腿腳，才想起自己所在的位置。

住院區已經已經熄燈，遠處的霓虹和門縫投進微弱的光，室內的布置只能看到一些淺淡的輪廓。

麥征掏出還塞在口袋裏的手機，看到時間已經轉到了2點。

他摸着脖子轉了轉頭，覺得酒會上帶下的醉意還殘留在身體裏，然後緩緩站起身來，跟着記憶摸到床對面的矮櫃，摸索着院內提供的燒水壺和玻璃水杯，倒出已經變得半冷的水。

麥征感受到自己喝的有些急，有幾滴水順着脖頸流下，帶起一縷冰涼的觸感。

李暮紫已經睡了。

麥征靠着矮櫃，握着玻璃杯，看着那個幾乎看不到的身影。

但是很快又撇開視線。

窗外不知何時開始下雨。細密的雨滴如同塵埃一般落下，輕薄無聲。

他用襯衫的袖子擦了一下脖子上的水跡，又伸手到身後，扯了一下已經變得半幹的襯衫，決定出門去買煙。

住院區走廊直到街道，一路都是昏暗的燈光。連路過的醫院急診部都沒有白日的繁忙，只有零星的幾個家屬還在來去。

他看到一對母女模樣的人坐在走廊邊，年長的在哭，年幼的在不知所措地安慰。

室外的空氣帶着春日獨有的寒意和潮濕，尚未走出多遠就已經覺得一陣冷意襲上背脊。麥征後悔自己應該拿上一件外套再出門。

但是便利店就在街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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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人行道線對面的指示燈由紅轉綠。

便利店裏只有一個年輕的姑娘在盤點着庫存。收銀臺空無一人。

他叫她拿了煙，又買了一些零碎和食品，最後在自助結賬機上付了錢。

麥征在便利店門口抽了一根煙，再回去的時候，那對母女已經不見了。

幾位醫生挂着工牌，匆匆忙忙從他身邊路過。

李暮紫是被護士叫醒的。

護士拿着幾張文件記着他的情況，語速很快的吩咐道：“你弟弟去辦手續了，你可以出院了。等下他會上來帶你走，走的時候要記得和我們護士臺的人說一下。你們8點前要離開，知道嗎？”

“知道了。”李暮紫點點頭。

“然後你的情況李醫生交代過。手的問題不大，兩周內不要提重物，按時吃藥。但是腳要記得一周後回來複查。”

“好的。我能洗澡嗎？”

“可以的。但是不能用力。最好什麽東西都不要握，腳也一樣。”護士一邊說着，一邊寫着文件。

護士說完寫完，雷厲風行的走了。

李暮紫半靠在床上，看着矮櫃上多了一個大雙肩包。

他看着包上的金色LOGO，是麥征喜歡的一個運動品牌。

門很快又被推開了。

“暮紫。”來人是趙妍。

“妍妍。”李暮紫道，“你怎麽來了？不上班？”

“你這樣我怎麽去上班。而且才六點，要上班也還有一些時間。”趙妍身上還帶着室外的寒氣。

她在門邊的地板上放下雨傘，走到他身邊在看護椅上坐下，問：“我問過醫院的人，說你今天就可以出院了？”

“是。”李暮紫點點頭，“傷得不重，所以馬上就能出院的。你不用太擔心。”

“那就好，那就好。”趙妍笑了，又伸手捏了捏他的被角，“怎麽會這麽不小心？”

“那車撞過來，我已經算是反應快的了。”

“那車主呢？”

“他也吓壞了，他說他是新手，一着急操作錯了，所以打120把我送來了。後面賠償要看他的保險了。”

“好，沒事就行。昨天真是吓死我了。”趙妍撫着胸口，拉過他受傷的手，又喃喃了一句：“還好你沒事。那你工作怎麽辦？”

“不用擔心，有幾個助理呢。他們昨天就知道了。等好一些我再去公司。再說我慣用手沒事，不會很麻煩的。”他說着，按住她的手。

“那也好。”趙妍長舒了一口氣，突然想起什麽，又道：“不過，說起來，你弟弟他……昨天那樣，你們是關系這麽差嗎？”

李暮紫想了想，撇開視線，笑道：“不。他只是小孩子脾氣罷了。”

趙妍追問：“什麽意思？”

“沒什麽。”李暮紫嘆了口氣，随後又笑道：“好了，好了，你看我也沒事，你沒請假吧？趕緊上班去吧。臉色都變差了。”

“是、因為擔心你，擔心的我一夜都沒睡好。”趙妍半是埋怨的說道，“真是讓人吓得老了好幾歲。”

——“所以嫂子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

門口傳來麥征的聲音。

李暮紫和趙妍轉眼看去，只見他還穿着昨天的襯衫，提着一個袋子，斜靠在門口，正神色冷清地看來。

趙妍問道：“醫生怎麽說？他可以出院了？”

“可以了。”麥征說着，走進門來，把提着的塑料袋塞進雙肩包裏，“嫂子你放心，李暮紫我會照顧的。午餐也會有人來做的，你安心去上班就可以了。”

“但是……”趙妍似乎還要說什麽。

麥征把東西放在了桌上，又走出門去，提起一個物件走了回來。

那是一個輪椅。

“你要拎一下試試嗎？”麥征問。

“什麽？”

“這個輪椅，就算不嘗試，也知道你自己提不起來的吧。”麥征說道，“照顧人是需要力氣的。”

折疊起來的金屬輪椅重落回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趙妍看了看麥征，又看了看李暮紫。

“當然，”麥征一邊說着，一邊打開金屬的輪椅，“我一個大男人笨手笨腳肯定沒有你體貼。不過好在李暮紫傷的也不重。有個十天半個月，輪椅就能還給醫院，嫂子你再來照顧他也不遲。”

李暮紫對趙妍搖了搖頭，嘆了口氣：“你不用擔心，早點上班去吧。我有人照顧的。”

麥征低着頭，正在專心的打開那個複雜的金屬構造，回複說道：“主要是醫院的床位緊張，一大早就要趕人走。不然嫂子也可以留下來多陪陪他的。”

趙妍沉默了一會兒，再擡頭看的時候，麥征已經打開了輪椅，自己坐在了那上面，撐着手，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李暮紫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她突地松開了李暮紫的手。

“他……”頓了一下，趙妍低頭輕撫了一下背包的金屬鏈。

“放心吧。”李暮紫道，摸了摸她的頭發，“沒事的。”

似乎是這一下起到了作用，趙妍擡起頭，笑道：“好，那我去上班。”

她站起來，附身親了一下李暮紫的額頭，道：“你要好好休息。我晚上去你家找你。”

“嗯。”李暮紫聞着她身上熟悉的香水味，點了點頭，“去吧。”

趙妍微笑，“拜拜。”她轉身出去，路過麥征的時候，笑道：“那暮紫就拜托給你了。弟弟。”

“好哦——拜拜——”麥征拖長了尾音，招了招手，已經在輪椅上架起了一條腿。

趙妍的身影消失在門口。

麥征直起身，關掉門。走回來，從雙肩包裏拿出一件外套穿上，收拾了桌面上的東西，統統塞進了雙肩包，然後拉上拉鏈，丢在矮桌上。

李暮紫看着他。

麥征把額前垂落的發絲捋到後面，指了指輪椅，道：“和醫院借的，你先吃早飯還是我先帶你回去。”

李暮紫正要回答，門卻又被敲響了。

“請進。”李暮紫說道。

門被打開了一條縫。出現一個頭戴白色護士帽的身影。她探進上半身，掃視了一圈，視線最後停在麥征身上：“請問下，您是麥征導演嗎？”

麥征點了點頭：“是我。”

護士拿着手機的另一只手附上門板的邊緣，臉上的笑容更加殷勤：“您好，我是您的粉絲，我很喜歡您的幾個電影作品的。請問可以合照嗎？”

“好。”

李暮紫看着麥征拉起了笑容。

他看着那護士壓低了聲音小小的歡呼了一下，然後慢慢走進來。

麥征沒有表現出任何的不耐煩，甚至蹲下了一些身體方便身材嬌小的護士與他一起自拍。

拍完照片，兩人還低聲說了一些話。

李暮紫卻沒仔細聽他們在說什麽。

麥征的臉上挂着他這兩日曾見過好幾次的笑容。

他看着麥征拿出一小盒虎皮蛋糕遞到了護士手中，而護士連連鞠躬後才緩緩退出病房。

門重新關上了，室內又恢複了寧靜。

“好了。”麥征的表情松懈了下來，恢複那有些冷淡疏離的模樣，“早飯被我送掉了。你只能和我一起先回去了。如果實在餓的話可以在醫院門口的便利店買一些。”

李暮紫應了一聲，在麥征的攙扶下坐上了輪椅。

麥征幹淨利索的收拾了東西，單肩跨上背包，推着他往外走去。

路過護士站的時候，麥征和護士站的人又登記了一些內容，然後繼續推着他走向電梯。

麥征按了地下二樓停車場的按鈕，然後站在李暮紫的身側毫無表情的看着緊閉的電梯門。

金屬質感的門反射出兩個人扭曲的存在感。

麥征的手機響了，他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按了接聽。

“喂…對，我不在酒店……薛老師在你們同一層，你問下前臺……對，對，不用等我。我有些事……沒事，你們去就可以了。…嗯，好好，再見。”

麥征挂了電話，電梯的門開了。

醫院特有的寬敞電梯裏停着一個病床，有幾個年輕醫師正前後扶着。其中一位說道：“抱歉，我們趕着去五樓手術，你們輪椅進不來了，麻煩再等下一班吧。”

“好。”麥征點點頭。

電梯的門又重新合上。

麥征重新按了一下去往停車場的按鈕。

李暮紫看着那兩個扭曲的存在感又出現在金屬的電梯門上。

窗外的雨下的更兇狠，透過電梯間的窗戶縫滲入些許潮濕的空氣。

他微微轉頭，擡眼看麥征。

麥征拿着折疊屏的手機正在打字。

李暮紫覺得受傷的關節上的疼痛開始強烈起來。

六年的時光如同洶湧得無法阻止的洪流，已經把他曾經熟悉的那個人淹沒至毫無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