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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這铿锵有力的四個字一出,周岚斐與衛珣淵兩人皆是一愣,而後雙雙控制不住的笑了出來。

衛珣淵的心中是說不出的暢快。他笑了兩聲先是停住,而後搖了搖頭,言簡意赅道:“我們兩個在一起的目标太過明顯,前面這條街出去就是愛鍋牛蛙館,砸人骨灰這等痛快之事,恐怕就只有拜托你完成了。”

周岚斐怔了怔,亦收斂了笑意,低聲道:“你就這麽信了我?不怕骨灰壇子在我這兒出什麽別的岔子麽?”

“我同你說了這麽多沒有憑據的故事,你不也都信了?”衛珣淵反問。

周岚斐啞然。

兩人又是一陣莞爾。

“那就這麽說定了。”周岚斐也沒有再推辭,“只是段家不好對付,你一個人要小心,我會速戰速決,盡快回來找你。”

“記得你的承諾,要回來找我,別再讓我去找你。”衛珣淵從他懷中接過頭盔,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他話中有話,其中的意味撞擊着周岚斐的心扉,小少爺的眸光起了波瀾,心神動蕩之餘轉身。

周岚斐緊緊的抱着懷裏的骨灰壇子,疾步而行,堅硬的容器硌着他的肋骨,他也不敢松懈半分,穿出小巷,他便看見了愛鍋牛蛙館的招牌,和往常一樣,這座牛蛙館始終是生意紅火。

那門庭若市的熱鬧如今在他看來,皆是惡鬼的狂歡,周岚斐走近了些,還未敲門,便覺察到店內所有的顧客包括老板郭仁懷在內,都齊刷刷的扭頭朝他看過來。

仿佛是覺察到他懷裏的東西為何,這些家夥的眼神充滿了狂熱,陰枭,駭然震驚,唯獨沒有人氣兒,不知是不是錯覺,這一整個愛鍋牛蛙館的建築物都在無形的力量中開始震顫,牆壁扭曲,房梁墜灰。

是那些遏制不住的仇恨與怨怼嗎?周岚斐想。

就在這時,他聽見背後傳來一陣吒喝。

“你這混賬玩意兒! 還不放開我爺爺!!!”

周岚斐一回首,便看見那叫譚餘的中年男人追趕過來,他上氣不接下氣,彎腰撐着膝蓋,氣喘籲籲又面色鐵青。

周岚斐不語,也不曾放開那白瓷的骨灰壇子,他轉了個身,感覺牛蛙館裏無數冤魂的注意力都凝聚在自己的身上,這一刻他仿佛就是這些冤魂的代言人,肩膀上承載着沉甸甸的責任。

周岚斐眯了眯眼,将骨灰壇子放下,一擡腳踩了上去。

譚餘吓了一跳,被他這堪稱大逆不道的動作激怒,卻又有些忌憚似的不敢靠近,隔了老遠怒罵道:“你這王八蛋龜孫兒!!你做這等陰損事情!!是會遭報應的!!”

“報應?這話從你姓譚的嘴裏說出來,還真有意思。”周岚斐撣了撣膝蓋,橫目瞧他,“你跟你爺爺做的那些事都不曾有報應,我有什麽好怕的。”

“我......我爺爺。”譚餘結巴了一下,後強辯道:“我爺爺一生都在幫人排憂解難!有什麽好報應的!他這樣的人就該長命百歲!”

“排憂解難?我看是妖言惑衆吧!”周岚斐說,他指着背後的門店,此時愛鍋牛蛙館裏已經沒有人在用餐了,無數雙眼睛都直勾勾的朝外看着,那些眼睛瞳仁大而圓,幾乎占據了全部的眼白,場面詭異非常,“三十年前你爺爺在這裏開的黑診所,以下作的手段幫人鑒定男女性別,殺了多少女嬰,又害死了多少女人?他若在世,恐怕連想都不敢回想一下吧!不然也不至于那麽急急忙忙的遷宅動土,想來他自己也是怕因果輪回的!”

他感覺他每說一個字,背後的那些冤魂的眼神便愈發炙熱,甚至有了些可以被稱之為是“希冀”的東西。

“你,你胡說八道什麽!”譚餘的臉色有些蒼白,他手腳不聽使喚似的後撤了半步,遠離這熱熱鬧鬧的牛蛙館門店,“我爺是幫人延續香火的!那些小女娃又不能傳宗接代,還要賠錢嫁到別人家去!生下來就是多兩張吃飯的嘴”

他說的理所當然,性別之成見根深蒂固,周岚斐知曉這些道理光靠三言兩語是說不通的,他搖了搖頭,側身展示着後方已然是怨氣沖天的愛鍋牛蛙館,“你睜大眼看看吧!”

早在譚貴德骨灰出現時,這些埋藏在地下,迷惘不知何去何從的冤魂們便被指明了方向,此時隐隐尖嘯着,哭泣着,蠢蠢欲動。

“我不看!!我做什麽要看這些!!”譚餘眼神躲閃,瑟瑟發抖,而後像是想到了什麽,指着周岚斐嚷嚷道:“哦!我想起來了!我說你怎麽看起來這麽眼熟!你你你是那個段家的外姓養子!!”說到這裏,他眼睛瞪圓,尖利道:“你們這些羽師!明知道惡鬼害人,不該去超度他們讓他們放下仇恨早日往生嗎!現在拿我爺爺的骨灰撒什麽氣!你跟鬼同流合污!你也好意思!”

總有人希望別人無條件的選擇原諒,可是憑什麽呢?憑什麽要求他們放下仇恨早日往生?

周岚斐怒極反笑,退了半步,在這些目光的注視之下,高高的舉起了譚貴德的骨灰壇子,用力砸下去。

“咚”

譚餘驚恐萬狀的抱住了頭。

就在這一顆,周岚斐的手下莫名的出現了一股阻力,像是在上托着堅硬的骨灰容器一般,骨灰壇子脫手的瞬間,下墜的趨勢緩鈍,最後竟是緩緩的落地,半點裂紋也無。

這變故來的突然,周岚斐吃了一驚。他複又試了幾次,發現無論他怎麽用力,從什麽角度松手,這骨灰壇子都不會自由落體的摔下,仿佛有着什麽東西保護着一整個容器以及裏面屬于譚貴德的骨灰一般。

就離譜!

周岚斐的眉峰緊緊的蹙了起來。

那廂,譚餘呆了兩秒,發現了端倪,得意忘形的狂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不愧是我神通廣大的爺爺!!!”他譏诮道:“小子!看到了吧!你就算把我爺的骨灰偷出來又怎麽樣!我爺即便是死了,只剩個骨灰壇子,不也照樣把你們這些沒用的東西克的死死的!你們能奈他何啊!!”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頓足不已。

周岚斐的眼眸沉沉然。

這骨灰壇子表面有一些黑色的花紋,起初他以為只是容器上的裝飾。

現在看來并非如此。

譚貴德是個巫醫,這些紋路怕是有什麽特殊的禁制,可以防備旁人對他的骨灰做手腳,通常這些私人設下的禁制封印非獨一無二的做法手段不能解除,尋常人就算是他的孫子譚餘怕也是不知其中關竅。

這譚貴德果真是個狠人,連身後事都安排的如此嚴絲合縫。

周岚斐能感覺到背後牛蛙館裏的怨氣暴漲數倍。

但這些怨靈終究只是最低等的怨靈,他們不能随心所欲,只能被捆縛在這小小的一畝三分地,以低劣的詛咒向世界宣洩,控訴他們曾經遭遇的一切。

不應該是這樣。

善惡有報,若是惡有它的盾牌,那他合該擁有一把斬斷盾牌的利劍!

他這麽想着,忽而感受到了一股微妙而逐漸豐沛的靈韻之力,于他的掌心漸漸充盈。

他的指尖收攏,腕骨輕旋,那些力量在他的手下凝成了實體,周岚斐微微颔首,他沒有回頭,卻能想象到,那些怨氣根深的鬼靈在這一刻擁有了一個共同的願望,他們緊緊的彼此相擁,将魂靈擰成了牢牢的一股,化成幽暗張狂堪比風雷之力。

周岚斐的指尖輕動。

他是沒有學過劍的。

如今萬般苦恨皆在他手,與他所想所願共通,竟然成了劍意。

他豁然睜開眼,雙眸雪亮,身體仿佛有着自己的意識,在握住那虛無的劍柄之時,無需任何指點與技巧,便已做出了最流暢利落的動作——他雙手倒提劍柄,将全身的力量灌注于手腕,重重的插向那堅不可摧的骨灰壇!

漆黑翻滾的冥霧半虛半實,那些鬼靈甘願經由他的手掌彙聚,鍛造為一把漆黑無形的混元之劍,摧枯拉朽的貫穿了整個骨灰壇!

白瓷上出現了無數細小的裂紋,整個骨灰壇通體劇震顫抖,依稀有悶聲轟鳴,像是封印禁制被破之時産生的靈力碰撞,又像是譚貴德殘留的靈魂在慘叫嘶吼,“砰”一聲巨響,整個骨灰壇子爆裂成灰!狂風将譚貴德的骨灰席卷而起!周岚斐一松手,漆黑的冥霧頃刻間逸散開來,将灰白的骨灰沖散!他依稀可以聽見,無數的冥靈鬼魂在快意的撕咬着譚貴德的肉體!發出悲壯凄厲的哭與笑!

“你這妖孽!!我......我跟你拼了!!!”譚餘在幾步開外發出沙啞的嘶吼,他全然無法接受他那躲過了幾十年孽力回饋的祖爺竟然一夕就落得個挫骨揚灰的下場,他祖爺命硬尚且如此,那輪到他......豈不是要死無全屍了!

巨大的恐慌讓譚餘失去了理智,撲上來要掐周岚斐的脖子,周岚斐微退了半步,忽然看見一個小女孩的身影一閃而過,擋在了他的跟前。

“郭——”周岚斐險些脫口而出,卻猛地想起,郭仁懷的這個女兒連世界的樣子也不曾見到就死去了,遑論擁有一個名字。

小女孩化作了一道濃重的黑霧,穿透了譚餘的身體,譚餘腳下一崴撲倒在地,兩眼睜得老大,許久,竟然“嘿嘿嘿”的傻笑了起來。

“好多姐姐妹妹啊!”他口角淌下一縷濃稠的涎水,雙目無神,東張西望着:“唉姐姐妹妹,陪我玩,別走,別走!”說着,他跌跌撞撞的爬起來,走到路邊抱住了一根電線杆,口中依然“姐姐妹妹”的亂叫着。

竟是瘋了?!

周岚斐一怔。

而後,他覺得袖口被人輕輕扯動。

周岚斐低下頭,發現那穿着小圍裙的女孩正站在他身邊。

不久之前,他們相見于陰地鬼蜮,女孩的模樣兇狠可怖,而此時此刻,她的臉上雖然還是髒兮兮的,卻多了幾分童真爛漫。

“上次狠狠的吓唬你了,對不起。”女孩勾着他的小指,認真的說道。

周岚斐輕輕“啊”了一聲,莞爾失笑:“我已經不太記得了,你不用放在心上。”說着,他拍了拍女孩的頭。

“你剛才拿劍的樣子,好看。”女孩說:“可為什麽要抹自己的脖子呢?明明有的活卻要去死,你們這些人可真是奇怪。”

周岚斐一愣,露出了幾分困惑。

女孩仿佛只是随口一說,擡頭望着馬路對面,“我媽媽好像來了。”

周岚斐朝着她看的方向看過去,果不其然,一個穿着素連衣裙的女人跌跌撞撞的沿街奔跑過來,她腳上還穿着拖鞋,頭發也披散着,顯然是倉促從家中離開。

“除了我媽媽,你是第二個說會陪我的人哦。”女孩說,她又勾了一下周岚斐的手指,微笑起來,“好開心,又看到我媽媽了。”

周岚斐再垂首時,女孩已經不見了。

他詫然回望,偌大的愛鍋牛蛙館一下子變了樣,招牌上蒙了厚厚的灰塵,窗戶、門板,裝潢,都變得異常老舊破敗。裏面的食客恍若大夢初醒,一個個茫然對望着,陸續從裏面走出來。

虛空之中,那些嘈雜的魂靈大仇得報,快慰滿足,逐漸随風而去,随着他們的遠離,陽氣漸升,連日光也變得明亮了許多,周岚斐心中駭然,馬路對面的女人卻已小跑着過來,她也不顧周圍行人來去,兀自大聲喊道:“甜甜!!!甜甜!!!甜甜你在哪兒!!媽媽夢到你了!!媽媽來送你了甜甜!!!”

她奔至牛蛙館的正門跟前,恰好看見老板郭仁懷蠕動着,從店內爬了出來。

郭仁懷的狀态和譚餘差不多,皆是失了魂的模樣,口吐白沫,半癡半呆,他嘿嘿笑着去抓女人的小腿,周岚斐緊蹙着眉頭正要上前去阻止,卻見那看似弱不禁風的女人微退了半步,猛地抓起了櫃臺上的陶瓷招財貓,狠狠的掼在了郭仁懷的頭上。

随後,女人瘋了一樣對他拳打腳踢,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仿佛要把半生的苦痛冤屈都發洩出來,郭仁懷全無還手之力,像條狗一樣在地上滾來滾去。

這一切因果循環都終于看到了盡頭,周岚斐呼出一口氣,轉身,他的任務完成了,他要去找衛珣淵。

摩托車行駛至了一片寬闊無垠的人工湖。

衛珣淵擡起頭,距離頭頂兩三米的地方,密密織織的銀色捕靈網已經成了型,兜頭兜臉的壓制下來。

捕靈網的密度是層層遞增的,随着密度的增加,其重量也會增加,便會越降越低,通常到這種高度的捕靈網,便足以讓絕大部分獵物動彈不得,難受至極。

衛珣淵的臉上卻沒有太多別的表情。

反倒是城中區短促噴發的一波沖天的鬼氣讓他的眼中躍然而出幾分笑意。

那一汪幽深漆黑的冥霧,以前所未有的龐大姿态撞入天穹,如煙花般盛然炸開,往生消弭。

衛珣淵也曾經見過這樣雀躍而激動的鬼靈們。

或者更準确的說,他也曾是其中的一員。

周岚斐辦事的效率比他想的還要高處不少。

他的摩托車驟然間剎住。

道路的另一端不知何時多出了許多的SUV車群,一個飛機頭的男人從一輛SUV的天窗處探出身來,冷冷的注視着他。

“妖孽,還想跑!”段琛大喝道。

衛珣淵卸下了頭盔。

他幹脆摘下了墨鏡,笑盈盈的看着段琛。

對上他蔚藍色的雙眸,段琛悚然一驚,只覺得脊背直竄涼風。

他下意識的往SUV的車廂裏縮回去,想要避開這雙眼睛的注視,但直到車內的幾個手下都用奇怪而納悶的眼神看向他時,他才意識到這舉動多少有些慫的離譜了。

他從車前窗看過去,捕靈網已經落在了衛珣淵的頭頂,欲垂不垂,像是一層薄薄的蓋頭,拘束着他的行動。

男人俊美無俦的面容在銀色的靈線遮蓋下愈發的璀璨奪目,段琛咬了咬牙,低聲道:“等他現出原形,活捉!”

“聽說你是琅嬛氏的後裔?”衛珣淵忽然朗聲發問,他的聲音傳的很遠,清清爽爽的落在段琛的耳朵裏。

段琛一愣,随後心裏升騰起滿滿的優越感。

“是!”他嗓門兒都跟着不由自主的亮敞了些,大聲道:“吾乃古琅嬛氏後裔,段家傳人,你既然知道琅嬛氏的厲害!就速速伏誅吧!”

“那倒是巧。”衛珣淵挑唇而笑,笑容冷冽而帶着殺氣:“我與琅嬛氏之間有血海深仇,綿延數代,你既然是他們的後代,那今天就算是死了也不算冤枉。”

段琛的表情一時怔住。

下一秒,他發現一旁那寬闊平靜的人工湖生出了許多本不該有的波瀾。

湖水卻頃刻間兜底席卷,以奇異的反重力姿态騰空而起!怒龍般撲向道路的中央!

這水中裹挾着兇殘冷冽的煞氣,每一滴水都變成了鋒利剮人的刀鋒,撕開了沉甸甸運轉的捕靈網,又張開巨口,吞向了段家浩浩蕩蕩的車隊!

段琛目眦欲裂,在他的瞳孔深處,衛珣淵長身玉立,在原地巋然未動,沒有符咒,沒有捏訣,甚至沒有法器!但他卻輕而易舉的将水操控于股掌之間,仿佛水便如呼吸吐納般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水浪沖面,地動山搖,段琛滿腦子只剩下三個字。

大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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