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調香師

第026章 調香師

方桌上擺着二十幾個瓷罐子，罐子裏裝的是各色香粉。

除此之外，還有打篆香用的博山爐、祥雲篆模、灰壓、黃銅香勺、黃銅香鏟、和黃銅柄的香掃。

“靈犀香香方只有三種配料，分別是雞舌香、零陵香和甘松。”

老宮嬷一邊說着一邊就用香勺分別從三個瓷罐子裏取了香粉放在黃銅碗裏，依比例混合後放到一邊，不急不緩的壓灰，鋪平壓實後，将祥雲篆模輕輕放在香灰上，随即開始往祥雲篆模裏鋪調制好的靈犀香。

她的手法十分老練，舉重若輕，當把祥雲篆模拿開時，壓實的香灰上就出現了一朵褐色的祥雲圖案，每一抹弧度都平滑規整沒有一絲潰散的模樣。

當她用燃着火星的線香把篆香點燃時，袅袅青煙升騰而起，就有一股子提神醒腦的香氣緩緩擴散開來，正是靈犀香的香氣。

晏青瓷便知，今日她撿到寶了，頓時笑逐顏開，“可願做我的調香師，一應優待都如宣傳紙上所寫，以後逐年提升。”

老宮嬷後退兩步，朝晏青瓷行了一個标準的宮廷禮，低眉順眼，道：“奴婢複姓梨雲，單名一個夢字，出自夢逐梨雲歸去，月明夜夜思家【2】，原是香料署灑掃上的粗使嬷嬷，二十多年前香料署亦舉行過一場調香賽，奴婢當時年輕氣盛拿了第一，卻不想招來了災禍，某大太監想要與我對食，我不願，拿刀劃了自己的臉躲過一劫，卻從此被淪落，然而，我畢生唯愛香道，雖零落成泥亦從未放棄過心中所想，故，于調香一道上不退反進，承蒙小主不嫌棄，願歸于小主麾下，做一名……調香師。”

晏青瓷亦鄭重的福身一禮，道：“我姓晏，河清海晏的晏，父親燒瓷發家，故名青瓷，僥幸得陛下寵幸，現在是神龍殿殿主，位份等同昭儀，我即将在芙蓉園舉辦一場香水品鑒盛宴，正需要調香師幫我調制十二款香水，誠邀你加入我的團隊。現在，請随我上三樓，我需要你掌握新的調香方式，适應香新的存在形式，比如水狀。”

晏青瓷在前引領，梨雲夢一瘸一拐的跟在後面，疑惑的道：“有新的調香方式誕生了嗎？是小主從民間引進來的嗎？”

晏青瓷一笑，不語，專心登樓。

片刻後，一行人來到三樓，三樓的布局和二樓相似，都是整層樓形成偌大空間，裏頭有十二根紅漆大柱子頂着，此時，裏面堆積着各色鮮花，并二十個青瓷大水缸，缸頂用油紙層層密封，即便如此，濃郁的花香裏也能聞見淡淡的酒味兒。

中央的位置安放了一個葫蘆狀的紫銅壺，壺上連接着一些管子，銅壺底下還有茶爐子，旁邊還擺了兩張拼在一起的大方桌，桌面上擺着許多的瓶瓶罐罐。

“這是蒸餾裝置，可用于油水分離。”晏青瓷介紹道：“左邊十個大缸裏是酒精，右邊十個大缸裏是純淨的蒸餾水。接下來，我先教你最簡單的制作桂花香水的方法，等你學會後，我需要你制作出符合我想法的複合香水。”

看着眼前陌生的東西，梨雲夢臉上的瘢痕不自覺的跳動了兩下，眉頭緊皺，她看向晏青瓷，神情是毫不掩飾的質疑。

“梨雲師傅，請堅持看下去，若你不能接受香水，我自會放你離開。”

“也罷。”

這時玉蘭提着裙擺小跑了上來，面帶憂色，“小主，太後宮裏的林宮令親自來傳話，太後要召見您。”

晏青瓷心裏咯噔一下子。

·

暖日融融，太後養的兩只白鶴在清泉石臺上漫步，不遠處的水榭裏，一會兒傳來鳥叫聲，一會兒傳來粗犷的男人聲，一會兒又是嬌媚的女孩兒聲。

原來，是一個頭上裹着紫紅錦帕，身上穿着水田衣的女先生在用高超的口技說書。

太後卧在東邊貴妃榻上聽的入迷，笑道：“賞她一把金瓜子。”

随侍在側的常長禦便自一旁的八寶攢盒裏抓起一把金燦燦的瓜子，往前走兩步，放在了女先生面前的梅花式高幾上。

女先生頓時眉開眼笑，跪地謝恩。

“起來坐着，你也喝口茶歇一歇嗓子。”

“唯。”

貴妃榻是擺在半月窗下頭的，彼時窗戶半開，太後一轉頭就能瞧見外頭的一池碧荷，池塘邊上栽種着一棵銀杏樹，這個時節滿樹的銀杏葉已變成了金黃色，燦燦爛爛，獨立秋景。

這時，有兩位閨秀懷抱着銀杏枝條蓮步走進水榭，其中一個清麗秀美正是惜靜縣主顧雲繡，另外一個生得珠圓玉潤，滿頭珠翠，乃是首輔姜廣廈的嫡孫女姜子宜，亦是太後的親外甥女。

姜子宜湊到太後跟前，笑着道：“姨母，我折了兩支，您瞧瞧可美嗎。”

太後笑道：“兩支怎麽夠插瓶的，怎麽不多折些？”

“我若折禿了，姨母看什麽呢。”

“那亂蓬蓬的滿樹金黃，你折一大車回去也禿不了。”

顧雲繡把自己折的兩支放在一旁茶幾上，笑道：“插在美人觚裏，兩支便夠了，多了反而失了雅意。”

“多有多的富貴華麗之美，少有少的素雅禪意，就依你們自己的心意來就是，也不是什麽稀罕東西。”

姜子宜在繡墩上坐下，咬了咬唇，開口道：“姨母，陛下封的那個不倫不類的神龍殿殿主在宮裏胡來，我在宮外都聽說了，姨母可有耳聞？”

太後笑道：“早有人在我耳邊說過了。”

姜子宜立馬追問，“那姨母可重重懲治她了？”

“懲治她做什麽，那是陛下的愛寵，就比如我養的白鶴也會把屙物洩在廊檐下，我也由着它們，随後讓宮婢清洗幹淨就是了。若有一日白鶴啄傷了陛下，我就讓人剁下它們的頭。”

顧雲繡神色一凜，暗暗坐直了身子。

姜子宜喜上眉梢，“姨母，我懂了。”

太後寵溺的點點姜子宜的額頭，“你懂什麽，喜怒都在臉上，這麽大了還像小孩子一樣，你放心，姨母自有安排。”

這時，林宮令領着晏青瓷走了進來。

“拜見太後，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姜子宜“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譏諷道：“還從來沒有人如此拜見太後娘娘呢。”

顧雲繡擔憂的瞅着晏青瓷，小聲提醒道：“太後娘娘不喜虛妄，只道萬福便可。”

晏青瓷抿抿嘴，重新拜了一次，“太後萬福。”

太後仍舊卧在貴妃榻上，淡淡道：“起來吧，叫你來見見人，惜靜你是認識的，素有賢名，那是你舊日的主子，坐在我身邊的是我外甥女，首輔家的嫡姑娘，她二人都是懂規矩，識大體的大家閨秀，我為陛下準備了一盅參湯，你領着她們給陛下送去，就說是我的意思。”

晏青瓷一怔，懸着的心放下一半，只要不是阻止她開品香會，怎麽都行。

當即領命。

“倒是乖覺。”太後不鹹不淡的點了一句，便擺擺手讓她們出去。

今日，晏青瓷戴了珍珠圍髻，穿着星藍色花鳥紋的褙子，海棠紅的裹胸襦裙，腰上帶着嵌寶璎珞禁步，走起路來，襯的她腰肢纖袅，千嬌百媚。

姜子宜跟在晏青瓷身後，看的兩眼冒火，但腦子裏想着進宮前母親和祖母的警告，全都忍下了。

顧雲繡反而笑道：“好些日子不見，你出落的越發美豔了，可見你在宮裏是如魚得水的，我原還擔心你性子莽撞動辄得咎，看來是我多慮了。”

“多謝你在太後面前替我說話。”

顧雲繡失落的道：“我總覺得，自從你入宮之後，咱們兩個就生分了，我思忖來去，你可是怨我沒能勸住信陵王，讓你在他加冠禮那日登臺獻藝？可我又是信陵王的什麽人呢，我如何能次次勸服他。”

晏青瓷心裏并不想和顧雲繡撕破臉，便閉口不語。

姜子宜冷冷道：“雲繡姐姐，你活菩薩轉世不成，她可是踩着你爬上來的，若我是你，早早恨毒了她。”

“沒有的事兒，子宜你不可胡言。”

晏青瓷轉頭對跟在後面端着湯盅的林宮令道：“我在太極宮門口等着你們。”

說罷，自己提起裙擺就率先跑了。

姜子宜愕然，顧雲繡望着晏青瓷跑遠的背影，蹙了蹙黛眉。

“真是賤奴出身，如此的沒規沒矩。”姜子宜撇嘴冷哼，一雙腳卻不自覺加快了步伐。

顧雲繡沒有跟從，仍舊蓮步緩行。

慈寧宮距離太極宮并不遠，此時各處宮門開着，就更近便了。

顧雲繡到時就見晏青瓷和姜子宜都站在門口等她，她便從容一笑。

晏青瓷從林宮令手中接過提盒，率先擡腳前行。

太極宮是一片宮殿群，太極殿位于中央，約莫一炷香的功夫，晏青瓷顧雲繡姜子宜三女站在了太極殿殿外的廊檐下，靜等皇帝召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