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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嘉明五年,六月初三。

這日是個晴好的豔陽天,西沉的碎金潑灑在宮牆的琉璃瓦上,瀉出波瀾的流光。

聖駕停在鹹福宮門前,随着那一聲聲“皇上萬福金安。”終于一掃宮內數日的沉悶陰霾,受了寵主子高興,宮人們也能松一口氣,不必像前幾日一樣再戰戰兢兢,一着不慎,便惹得主子遷怒責罰。

江貴嫔柔若無骨地依偎着李玄胤,言笑晏晏,暈紅着臉蛋與身旁的男人細細低語。

江貴嫔生父寧國公,年輕時便是個風流多情的男子,生得豐神俊朗,一雙桃花眼更是惹得華京世家貴女争相丢絹。江貴嫔自是繼承了家中父母的容貌,一張細白的小臉俏麗多姿,便是滿後宮的嫔妃都無法與她争妍一二。

但凡是男子都偏愛美人的,九五至尊的帝王也不能免俗,有這般美人在懷,那些瑣事自當遺忘在腦後了。

內殿擺上了茶點,江貴嫔捏了一塊芙蓉糕遞到帝王嘴邊。李玄胤今日興致好,倒有些與自己的嫔妃弄.情的興頭,就着那只手吃了半塊糕點,“朕多日不來,愛妃手藝确實見長。”

江貴嫔含羞咬唇,“皇上就會取笑嫔妾。”

內殿裏熏的是內務府新送進來的安神香,江貴嫔知道皇上處理朝政身子乏累,撒嬌得恰到好處,不會惹男人厭煩。

皇上對她也确實滿意,連啓祥宮寧貴妃派來請人的宮人都随意打發了回去。

用過午膳,宮人将席面撤了下去,江貴嫔陪着帝王說話,提到前幾日內務府送來的鳳仙花,“嫔妾很是喜歡。”

李玄胤笑道:“朕聞內務府侍奉花草是有些手段,正好今日無事,就陪你看看那鳳仙。”

江貴嫔正要應好,忽想起什麽,臉上笑意一僵,猶豫道:“後午天熱,去小花園難免中了暑氣,不如暮晚嫔妾與皇上同去?”

若無旁事,李玄胤會縱着嫔妃的小性子,他慢條斯理地抿了口茶水,“也罷。”

用完午膳皇上要歇晌,江貴嫔吩咐宮人将化了的冰換上一盆子新的,招來聽雨,在她耳邊囑咐了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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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雨福過身,腳步匆匆出了正殿。

向西繞過水榭游廊,不過一刻鐘到了鹹福宮小花園。

江貴嫔剛進宮那兩年,因生得一副好相貌,又有國公府倚仗,頗得聖寵,皇上不止為她破例獨住一宮,還在東殿開辟了一處小花園,內務府隔上幾日就會送來應季的花草。園子金貴,宮人們一刻也不敢怠慢。

豔陽天下,幾個身穿靛青宮裝的女子,手中提着銀制的長嘴壺,俯下身子給争妍鬥豔的花草澆水。

聽雨越過前面幾個宮婢,徑直走到最後面的女子跟前。

六月的天暑熱難耐,在大日頭下站上片刻就要生出一層的薄汗。主子們嫌熱,都是不願出來,花養得再嬌也沒人去看。但眼前這女子,即便曬了數月,肌膚也依舊白皙如雪,一雙玉手纖纖素素,看不出分毫雜活留下的痕跡。

聽雨心裏啧啧兩聲,不怪乎主子防着她跟防狼似的,主子姿容已是夠為絕豔,可這江婉芙要比主子還勝出三分。

她嘆息歸嘆息,自己倒底是江貴嫔身邊的人,主子得勢,她才能過得好,随後拿捏出幾分氣勢,道:“主子腹中饑餓了,特意吩咐你去禦膳房端些蓮子羹回來。”

入宮已久,江貴嫔看婉芙的一副好皮、肉不順眼,沒少折騰,動辄上手打罵,此番吩咐倒也是常事。

婉芙的生母是揚州人,她自小在江南長大,受着水鄉的滋潤,膚如凝脂,眸若丹華,清淡之餘卻透着幾分嬌媚,偏偏那雙眼看你時又透着楚楚的可憐,這樣的面相,放眼整個華京,都做不到比之還要驚豔的女子。

聽雨邊說話,邊又忍不住往那張嬌麗的小臉上看了幾眼,人皆愛憐美之物,長成這樣,別說是皇上了,就是她這般女子,也不禁為之動容。

婉芙像是習慣了江貴嫔反複無常的吩咐,福了福身,纖長的眼睫垂落下來,遮蓋了眼底的情緒,“多謝姐姐相告,奴婢這就去禦膳房。”

傳了話,聽雨不想留在大日頭底下,轉身回了正殿。

婉芙把長嘴壺擱置到原處,從袖中拿出帕子不緊不慢擦淨了額頭的汗珠,眼眸低下,若有所思。

聖駕臨至鹹福宮,這麽大的事,是瞞不過的。

……

李玄胤為政勤勉,歇晌也不會貪多。剛過一刻鐘,便起了身。

江貴嫔想皇上多留,撒嬌地扯了扯男人的袖子。這日李玄胤心緒尚佳,多了些耐性,笑着拍了拍女子的手,只是這一眼裏已對她的嬌縱有了不悅。江貴嫔驀地噤聲,不敢再語。

大太監成德海見皇上起了,忙喚了人,麻利地伺候帝王更衣。

動作如行雲流水,聖駕來的快去的也快,很快殿前的銮輿就出了鹹福宮。

江貴嫔眼巴巴站在門廊下望着,手中帕子捏得變了型。此時院裏撒掃的宮女都噤若寒蟬,大氣也不敢出,生怕一個不慎觸了主子黴頭。

聽雨走過來小聲去勸:“皇上久不入後宮,如今來只看了主子,主子當高興才是。”

“高興什麽!皇上來鹹福宮卻不臨幸,本宮該怎麽懷上龍種!”江貴嫔自有嬌慣長大,即便入了宮,有家世倚仗,也沒人敢将她怎麽樣,性子便愈發蠻橫,除卻在皇上面前能收斂些,私底下是愈發肆無忌憚。

這句話可吓壞了聽雨,忙垂下頭提醒,“主子慎言,若叫有心的賤婢聽去,豈不是拿捏住了主子!”

聽雨是閨閣時身邊伺候的丫頭,這些年沒少幫她做事,母親知她性子驕縱,有意讓聽雨在身邊提點,江貴嫔将話聽進去,抿了抿唇,心中卻依舊有火,“那個賤婢生的去哪了?”

聽雨知主子這是在說婉芙了,遂回道:“奴婢照主子吩咐,打發她去禦膳房了。”

大熱的天,去禦膳房來回也要個把時辰,江貴嫔看了眼烈烈的日頭,冷笑,“讓她去吧,最好別回來了,免得在本宮跟前堵得慌。”

她入宮多年,始終不得子,母親才咬牙将那賤婢生的送了進來,待送到皇上跟前,再去母留子,但她一見那江婉芙就煩得厲害,別說再替她養孩子,故而始終未将人送到禦前。

江貴嫔正往回走,腳步忽頓了下,環視一眼跪了滿園的奴才,狐疑開口:“霜降還沒找到?”

這都快過一個月了,人就像憑空消失的一樣,始終未出現。

提起霜降,聽雨也是又驚又疑,默默搖了搖頭,一言難盡道:“主子,霜降會不會已經……”

後宮裏什麽腌臜事沒有,保不準霜降看見了什麽,才叫人暗中滅了口。

江貴嫔脊背汗毛倒豎,驀地打了個冷戰,厭煩道:“算了,人沒就沒了,左右一個奴才,也不是什麽大事,不必再去找了。”

……

烈日當頭,婉芙捧着湯水,帕子擦過面頰流下的汗珠,芙蓉如面,般般入畫,鼻尖的一滴汗珠更是添上了婀娜風情,太過嬌豔的一張臉,讓人禁不住駐足多看幾分。

婉芙走得不快,穿過了宮中甬道,不多時,擡起眼,就見一行人走了過來,她頓了下,微微彎起了唇角。

前頭被宮人簇擁的女子穿着以金線織成的藕荷色宮裝,霧鬟雲鬓,眉眼飛挑,風華絕代,服侍的宮人無一不恭謹着伺候。

寧貴妃并未乘儀仗,宮人在兩側打着紅緞七鳳曲柄傘遮陽。皇上有多日未進後宮,聖駕到鹹福宮的信兒很快就傳遍了,她自是瞧不上那惺惺作态的江貴嫔,結果前腳剛去鹹福宮請人,後腳就被拒了出來。定是那狐媚子在皇上面前賣弄了口舌,才讓皇上拒了她的人。

寧貴妃心中氣惱,不覺收緊了手心,掐得搭扶的手腕出了一片青紫。

靈雙低低嘶了口氣,觑到娘娘陰沉的臉色,清楚娘娘脾氣,死死咬緊了唇,不敢出聲。

她一擡眼,就見打遠走來的宮女,忙道:“娘娘,是鹹福宮的人。”

寧貴妃被移了心神,松開手,看過去。

烈日當頭下,女子穿着淺色的宮裙,額間微微出了些薄汗,一張臉蛋嬌豔如霞,好似清風都陶醉在了其中。

寧貴妃哪不知此人是誰,眸色一凝,冷聲道:“果然是一府出來的狐媚子!”

“靈雙。”

靈雙會意,往前走了幾步,手肘故意撞了下婉芙,婉芙似猝不及防,只聽咣當一聲,那描着青色花钿的湯蠱,咕嚕嚕滾到一人腳邊,湯水濺濕了她的裙擺,手心一燙,猛地縮回袖中。

“大膽賤婢,沖撞了貴妃娘娘,還不跪下請罪!”

婉芙一雙眼茫然地看向她,繼而轉向緩緩走近地寧貴妃,撲通跪下身,不偏不倚,正避過了那燙熱的羹湯。她瑟縮着身子驚惶道:“奴婢該死,娘娘恕罪!”

“你是該死,這條蜀錦是皇上賞賜,就是賠上你一條命也不夠。”寧貴妃撫了撫雲鬓,漫不經心道:“靈雙,給本宮掌嘴,好好教訓一下這個不知死活的奴才!”

靈雙聽命,“啪”的一聲,手掌扇向女子側臉。自跟了貴妃娘娘,她可沒少掌人嘴角,手勁兒大得厲害,一巴掌就打掉了婉芙鬓間的發簪。

婉芙眼睫顫動,嘴唇被她咬破,出了血水。她閉了閉眼,便是在這時,忽聽一道人聲,“愛妃這是做何?”

男人聲線幾分漫不經心,只是詢問一問,并不關心一個被掌掴的宮人。

寧貴妃注意一直在跪着的女子身上,這才發覺臨近的聖駕,慌忙福身做禮,“臣妾見過皇上。”

帳簾掀開,李玄胤從銮輿內走出,“朕正要去禦花園走走,愛妃與朕同行。”

寧貴妃面上一喜,立即含羞帶怯地應過,“臣妾遵命。”

她掀眼去看皇上,只見男人轉了身,目光落在跪下的女子身上。

李玄胤目光微凝,先看見了那幾分熟悉的眉眼,細眉如柳,似遠山雲岱。他負手走近,屈指挑起了女子的下颌,冰冷的白玉扳指觸着嬌嫩的雪膚,很快留下一道紅痕。

碎金的流光下,襯得女子的面容愈發嬌媚豔麗,一雙眸如秋波流轉,盈盈望他,雪白細膩的肌膚殘留着道道紅印,一如那日,嬌嬌楚楚,猶外動人。

李玄胤視線停住片刻,眸子微眯,饒有興味地抹去那一滴血珠,指腹觸到那豐盈的唇瓣上,猶如陷入一汪春水。

“皇……”女子朱唇微張,輕顫的眼睫柔弱可憐。

“皇上,這賤婢沒個體統規矩,臣妾正責罰她,讓她好好記住。”寧貴妃手中一張帕子快攪爛了,她就知道鹹福宮出的都是狐媚子,這賤婢竟敢當着她的面勾引皇上!

耳邊驟然一道厲聲,李玄胤掀眸掠她一眼,不悅地冷下臉色,松了手,指腹撥了下拇指的白玉扳指,不鹹不淡地點了點頭,好似并不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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