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癡人(二)

癡人(二)

妙音坊是瓊州最有名的歌舞坊,單身漢的溫柔鄉,已婚男人的英雄冢……

若是往日,妙音坊的百花紅門外定然圍滿了人,不是來尋歡作樂的男人,而是拎着掃帚耙子,等着抓自己丈夫回家的各位夫人。

只是如今鎮北将軍訃告初至,瓊州人心底壓抑,暫時沒心情飲酒作樂,妙音坊門前便也冷清下來。

柳時玉聽見唐凝要去妙音坊時,心底咯噔一下,但轉瞬便明白,唐凝是有意氣他離開。

他硬着頭皮同唐凝到了妙音坊,可才走進去兩步,便拽着唐凝退了出來,“小凝,這幾日舟車勞頓,我有些累了,今日暫且不陪你了。”

柳時玉擡頭看了一眼五光十色的妙音坊牌匾,頓覺頭疼,無奈道:“你也早些回去吧,這裏不是姑娘該來的地方。”

柳時玉其實并非真的怕進妙音坊。他雖不喜歡這裏,可若唐凝真想要他陪着她進去看看,他也不是不能屈尊降貴。只是唐凝分明是要氣走他才來此處,那他也沒必要在這惹唐凝的不快。

唐凝想要他走,他走便是了。

唐凝倒沒看出柳時玉這層心思,只覺得柳時玉是自己忍受不了才選擇離開,便也沒拆柳時玉的臺階,說道:“啊,那沒事,等時玉哥哥什麽時候不勞累了,我們再來。”

柳時玉看着唐凝,見她終于面露喜色,有些哭笑不得,他輕笑着搖搖頭,道:“那我先走了。”

柳時玉已經離開,唐凝本想四處轉轉,可見瓊州街頭的行人鮮少嬉笑,心裏便有些不舒服。

舍不得那位大将軍的,又豈止她一人,大梁四方的百姓,有幾人沒受過這位将軍的恩惠呢?

唐凝不由得輕嘆一聲,可一口氣還沒出完,便有鑼鼓聲在耳邊炸開,震得她額角發痛。

她循聲朝妙音坊內看去,正看見一名藍衣服的少年手中拎着一架銅鑼,叉着腿,嚣張地站在妙音坊中間的舞臺上。

妙音坊的管事媽媽正捂着耳朵,一臉委屈地看着舞臺上的少年,“這位爺,咱們妙音坊現在實在不好大興舞樂。您若是真想聽曲,我找兩個最好的姑娘送到單間裏,給您彈上幾曲,你看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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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聞言似有不滿,道:“我來你這是為了熱鬧熱鬧,又不是賞曲子,誰要去單間,我就要在這聽!”

管事媽媽欲哭無淚,見少年不依不饒,只好繼續解釋:“前幾天鎮北将軍的訃告才到瓊州,這頭七都還沒過,我們這歌舞升平的,實在不好看。”

“哎,什麽頭七啊!”少年滿不在乎,“我跟你們講,鎮北将軍是在北疆沒的,那死訊先從邊關送到京城,再從京城傳到瓊州,這一趟折騰下來,一個月都沒了,還過什麽頭七啊?”

管事媽媽被少年堵的啞口無言,一旁的舞女對鎮北将軍多少有些仰慕之情,已經氣得柳眉倒豎,少年卻依舊沒完,又道:

“你說說你們,死個将軍就無心享樂,那鎮北将軍給你們打着太平世道,有什麽用?鎮北将軍殉國是求仁得仁,死了活了的,跟咱們這些小老百姓又有什麽關系?”

管事媽媽終于是壓不住怒火,剛要厲聲反駁,卻見一個神色張揚的小姑娘走了過來。

她認出來的人是唐家大小姐,唐凝最在乎鎮北将軍,有人敢這麽大放厥詞,素來飛揚跋扈的唐大小姐哪會忍着?

管事媽媽一見唐凝笑意粲然,便知眼前的少年準要吃虧,立刻順勢住嘴。

果不其然,唐凝走到少年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見少年轉過頭來,未等少年看清她的模樣,便将一盤不知何處弄來的爛泥,狠狠扣在少年的臉上。

少年怔住片刻,剛要破口大罵,就聽始作俑者唐大小姐焦急道:“哎呀!完了完了,認錯人了!”

唐凝忙拿出手帕假意幫少年擦臉,佯裝愧疚,“哎都怪我,這看見穿藍衣服的,就以為是我那不争氣的弟弟,我還以為是那臭小子,又來妙音坊搗亂了呢!”

唐凝的手帕在少年臉上胡亂蹭着,将泥巴均勻地抹開,糊了少年滿臉,還不忘連聲道歉:

“真是對不住啊,我那弟弟就跟你一樣,說話跟吃了泥巴似的,難聽得很,要不是你們真的太像了,我也不能認錯。”

妙音坊的人都知道唐家就唐凝這一個女兒,哪有什麽弟弟,不過是唐凝欺負人,還要堵得別人說不出話罷了。聽着唐凝明裏暗裏諷刺名嚣張的少年,她們心裏別提多痛快。

少年氣得火冒三丈,奪過唐凝手中的手帕,啐了一口嘴裏的泥巴,剛要發火卻愣住了。

剛剛泥巴一直糊在他眼前,他現在才看清面前的人是誰,他使勁蹭了蹭眼睛,詫異道:“唐姑娘,怎麽是你?”

唐凝也愣了愣:“你認識我?”

“你等我一下啊!”少年忽然轉身跑了出去,片刻後,又跑了回來。

少年将臉洗的白白淨淨,朝唐凝抱拳施禮,笑道:“我叫俞長駱,是段煉的朋友。”

“段大叔的朋友?”唐凝有些詫異。

見唐凝似乎不太相信,俞長駱又補充道:“其實你被人綁走那天,我也去救你了,只不過後來我跟老段分開找,你沒看見我。”

俞長駱說完見唐凝還是一臉不解,便問:“你還是不信啊?”

唐凝忙搖頭:“沒,我只是覺得段大叔有你這樣的朋友,挺奇特的。”

唐凝暗自腹诽:段煉沉穩低調,怎麽交了這麽個嚣張無禮的朋友?

不過轉念一想,這個叫俞長駱的少年倒也沒有特別讨厭。他既然知道自己是誰,便也該猜到剛剛認錯人那些話是诓人的,他現在好似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完全不在乎剛剛那一臉的泥巴,倒也大度。

“抱歉啊!”唐凝又拿出一條幹淨的手帕,遞給俞長駱。

俞長駱爽朗一笑:“沒事,邊關多少風沙都和血吞了,還差這一口爛泥嗎?”

唐凝聞言愣住:“你去過邊關?”

俞長駱似乎覺得自己說錯了話,尴尬笑笑,糊弄道:“啊,之前當過兩年小兵,現在退了。”

唐凝略有不解,彼時戰亂世道連年戰火,別說是士兵,就是将軍也一樣身不由己,這行軍打仗,還能說退就退嗎?

唐凝好奇,便問了出來:“行伍之人,也能随便解甲歸田嗎?”

俞長駱答道:“以前不行,不過現在南楚人都被打慫了,邊關放那麽多大頭兵也沒用。如今世道太平,我家大哥不想繼續幹,我也就跟着一起退了。”

“你大哥也是當兵的啊?”唐凝聞言問道。

俞長駱怪自己多嘴,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不過既然唐凝問了,他也只好應下。

唐凝因為鎮北将軍的緣故,對邊關或是軍隊的事總是有些好奇,仿佛多問幾句,便能同鎮北将軍再走進些。

“那你們離開軍隊之後,打算做什麽?”唐凝又問。

俞長駱想了想,忽然壞笑道:“我倒沒什麽事做,不過我大哥比較忙,忙着找媳婦呢!”

長駱話音剛落,便聽見有人輕咳一聲,唐凝聞聲轉身,正看見段煉朝他們走來。

段煉走到俞長駱身邊,目光卻落在唐凝身上,耳畔微微泛紅,道:“我這兄弟做事沒分寸,讓唐姑娘見笑了。”

“沒有,我們聊得挺開心的。”

唐凝笑了笑:“大叔,你們吃飯了嗎?上次分開的匆忙,還未來得及謝你們呢!我們去吃頓飯吧,雍華酒樓的菜品是瓊州一絕,你們初到瓊州,應該還沒嘗過吧?”

未等段煉應聲,俞長駱倒是先附和起來,連聲道:“走走走,我早就餓了。”

邊說邊拖着段煉朝外走,見段煉一臉不情願,問道:“怎麽,你不餓?那我和唐姑娘單獨去。”

俞長駱“單獨”二字咬得極重,段煉無奈擺開俞長駱的手,嘆了一聲,朝唐凝說道:“有勞唐姑娘帶路了。”

唐凝是雍華酒樓的常客,店小二一見唐凝,便輕車熟路地領着三人上樓。

從前同唐凝來雍華酒樓的大多是柳時玉,今日忽然換了兩個面生的男人,店小二有些好奇。平日裏唐凝沒什麽大小姐的架子,和他們這些下人也談得來,店小二便随口同唐凝寒暄起來。

“唐小姐好些日子沒來了,今日還是要往常那幾個菜嗎?”店小二問道。

唐凝點點頭:“嗯,往常那些都要,再來幾壇桃花酒,要上好的。”

店小二點頭應和,又随口問道:“今日怎麽不見柳公子呢?”

唐凝聞言頓住腳步,沒好氣地看了店小二一眼,“我唐凝是結不起帳嗎?來你們酒樓吃飯,非要帶柳時玉不成?”

店小二忙賠笑:“是小的多嘴了。”

唐凝也沒多刁難人,繼續朝前走。

後邊的俞長駱點了點段煉,悄悄道:“老段,你說小二剛剛說的柳公子是什麽人啊?”

“不知。”段煉淡淡答了一句。

他雖面不改色,卻也有些好奇,暗自思忖,估計這位柳公子和唐姑娘的關系,應是不錯的。

俞長駱見段煉反應平平,倒也不覺得無趣,反而繼續湊在段煉身邊念叨:“看樣子那位柳公子應該總陪唐小姐來這,啧啧,不太妙!”

他朝段煉投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奸笑道:“老段,要不要兄弟去幫你去刺探一下敵情?”

“無聊。”

段煉不屑地看了一眼俞長駱,加快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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