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階下囚

階下囚

我将忠貞與生命獻給這片大陸,守日升、證月落,直至日月停滞,生命消逝。——奧古斯丁·簡《魔法師準則》

窗外攀爬着的藤蔓枯了大片,覆蓋着薄薄一層雪,頹敗地順着玻璃破裂的痕跡垂了進來。

太陽的光暈透過枯葉間的罅隙照進來,籠罩在陰暗角落裏的人影上。

針葉林密集地包裹着這棟灰敗且巨大的建築。它已經安靜地坐落在這片土地很久了。

外界的聲音被地面上堆積起來的雪層悉數裹走,耳邊唯一的聲音是雪片壓上針葉發出沙沙的響聲。

嘎吱、嘎吱——

腳步踩上陳舊地板的聲音持續響起,朝房間不斷接近。

篤!篤!篤!

木門被人重重敲了三聲。

“早飯!”

門外的人不耐煩地把餐盤從門下留出的縫隙裏甩了進來。

嘭——地一聲,雞蛋碎撒了一地,空氣中散發着濃郁的腥臭。

雪漸漸小了,有了要歇的跡象。

冷風吹過茍延殘喘的枯枝,雪順着縫隙灌了進來,落在窗角凝成冰。

嗡——地一聲巨大的震動從天空響起,陽光一下被遮蓋,屋內昏暗下去,留下的一絲陽光直直點向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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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眼的光把房間分成兩半。

金色切割線停留在一張英俊卻青灰的臉上,劃過高挺的鼻梁,延伸着掃上眉骨中央平緩的眉心。

雙眼緊閉着一動不動,左眼的眼皮的褶皺上點着一顆淺色的痣,胸前的起伏極其緩慢,似乎沉眠了許久都不曾醒來。

窗外的天空中嗡鳴不斷遠去,陽光再次充滿了整個房間,雪漸漸停了。

房間再次恢複沉寂,空氣中彌漫着一股異常的氣息。

驟然,一件衣服詭異地漂浮起來朝地上的餐盤靠近,幹面包片一下升到半空,極快速地消失在空中。

錢勒啃着面包不經意地朝角落掃了一眼。

那邊的人已經睡了5年了,一直沒有醒過。

錢勒磨磨牙,低聲咕哝:“……真他媽能睡。”

“好吃嗎?”

“啊!!!”

一沉一響兩道聲音在戈勒姆最頂層的牢房炸開,沉的是某位睡了5年的先生,響的是錢勒慘不忍睹的嚎叫。

錢勒裹着身上僅存的破布縮在牆角瑟瑟發抖朝聲音那頭看過去。

一雙平靜的黑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一絲情緒都沒有。

錢勒瑟縮了一下,發着抖:“院院院長您您您醒了……”

嘴裏的口水差點把他嗆死才說完整一句話。

他從角落站起身,從容地把身上蓋着的一件發散着難以描述氣味的毯子疊放整齊,擡手在臉上抹了一把——

一手灰,還是沉積了5年的那種。

謝忘:“…………”

錢勒看着一下白出脖子幾個度的臉,想笑又不敢,臉上的表情一度十分精彩。

說實話,一覺睡五年并不是一件那麽令人愉悅的事情。保持同一個姿勢整整五年帶來的後遺症就是從頭到腳渾身酸痛,脖子稍稍一偏都叭叭作響。

謝忘狼狽中顯着優雅地拍了拍滿手的灰,黑眸透過狹長的弧度順着從房間左邊掃到右邊。

牢房和他剛被關進來并沒什麽太大的區別,唯一變化的可能只有一閃而過的時間以及謝忘的身份。

五年前的某一天,他還走在伯都靈最大的魔法學院,路過的人都會恭敬地朝他行禮,領口別着一枚象征着伯都靈魔法的巅峰徽章……

一覺起來,體驗了一把階下囚5年免費游。

最終視線停留在牆角的那件詭異的衣服上。

謝忘抿了下唇,快速瞥開視線。

錢勒:“院長,您為什麽不看我?”

謝忘:“沒看到。”

錢勒:“……”

錢·透明人·勒:“您醒了能不能兌現一下五年前的承諾?”

謝忘一愣,垂在身側的手指摩挲了片刻,說:“沒問題。”

錢勒一臉無語,雖然也不會被任何人看到:“您……該不會是忘了吧?”

“……”

錢勒:“………………”

謝忘半眯起眼,試圖從那件破布的方向來辨認一下錢勒的臉,結果顯然是——失敗了。

“解除你身上的魔法?”謝忘清了清啞下去的嗓子問。

“是的先生!”錢勒一下從地上蹦起來,激動地跑到謝忘面前。

謝忘看着一件衣服詭異地飄來飄去,平靜道:“我現在沒有魔力。”

衣服頓了一下,停在半空。

緊接着,在肉眼可見的速度裏破布領口迅速被打濕一片,還伴随着越來越大的抽泣和鼻涕吸溜吸溜的聲音。

一下讓謝忘生鏽的腦子高速運轉起來,跟五年前一樣的畫面。

謝忘因為使用禁術召喚出外神導致整個伯都靈陷入一片混亂,大規模普通群衆傷亡。最終騎士團抓住了躲在書房裏的謝忘關進了戈勒姆監獄——西利維亞大陸着名監獄,專門關押臭名昭着的犯人。

和他同時關進來的還有一名同夥,謝忘的魔法學徒——錢勒。

騎士團團長怒氣沖沖地沖着謝忘叫道:“你這個叛徒!不單單違背了《魔法師準則》,還辜負了國王的信任……”

他儀态優雅地盤腿坐在監獄的地板上,面色從容地看着狂噴口水的騎士,半晌後道:“哦。”

氣人嗎?過分嗎?找打嗎?

反正騎士氣得半死,直接上報國王奪走了謝忘的審判權杖,并且根據古籍成功封印了50年以來西利維亞最厲害魔法師的魔力。

謝忘擡手理了理翻進去的衣領,微笑着對着自己縮在牆角嘤嘤嘤的學徒施了個法:“封印好像有點不成功。”

騎士快氣死了,錢勒快得意死了。

錢勒看了看自己透明的身體,在旁邊添油加醋道:“知道什麽是50年以來最偉大的魔法師嗎?知道嗎知道嗎知道嗎?”

說着轉過頭對着謝忘:“院長,您先把我變回來。”

然後……

……就再也沒有然後了。

謝忘耳邊天天圍繞着錢勒嘤叽嘤叽的聲音,不是抽泣,就是吸鼻涕。

某天院長先生忍無可忍,眯着眼笑道:“閉嘴,我睡一覺之後就給你解開。”

錢勒立刻乖巧閉上嘴,靜靜等待院長先生一覺起來給自己解除魔法……

一等,就等了5年。

謝忘有些不适應過冷的氣流,悶悶咳了兩聲,才試着邁了一步。

長時間的蜷縮導致他雙腿仍舊麻木着,緩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有了感覺。

他扶着牆腳下踉跄着走到窗邊,自動忽略了錢勒喋喋不休的語言攻擊,半眯起眼看向上空。

外面的雪已經停了很久了,逐漸化成水珠順着葉片砸落下來。讓謝忘覺得奇怪的是剛才醒來前隐約聽到的嗡鳴,似乎是一艘大型飛空艇。

但飛空艇是絕對不可能飛過戈勒姆所在區域上空的,西利維亞僅有的3艘飛空艇一般都停放在只有國王才能開啓的倉庫內。除非遇到戰事,否則絕不會随意飛行。

嗡聲并沒有過去很久,謝忘擡頭剛好望到飛空艇尾部穿進雲層的最後一秒,一艘沉灰,尾部尖長的飛空艇,和他之前看到過的沒有一艘對的上。

謝忘手指在窗沿上輕輕叩了兩下,唇瓣緊抿。

不對勁。

所有的飛空艇都必須通過魔力才能駕駛,而西利維亞每年魔力用量都被嚴格掌控在謝忘的手裏。就算他被抓進來五年,這期間代替他的人也不會濫用魔力,除非……

“這五年魔法部有什麽變動?”謝忘冷聲問。

“啊?”錢勒還在抹着眼淚,聽到他的聲音一愣,下意識回答道:“國王好像修改了《國家與魔法平等條例》,現在魔法部、魔法學院和騎士團全部歸屬到國王旗下。”

謝忘下颌一緊,平靜地問:“全國都同意了?”

錢勒拖着嗓音“唔”了一聲,破布就翻折到一起,似乎彎腰在找什麽東西。

不一會兒,一張已經泛黃的報紙飛到謝忘面前。

錢勒說:“這是之前送來的報紙。”他一直保存了将近5年的時間。

報紙已經很脆了,薄如蟬翼,稍稍用點力可能便會瞬間化成飛灰。

謝忘垂眸接過那張報紙。

1851年10月12日

因原魔法學院院長——謝忘事件,原《國家與魔法平等條例》經全國各部一致同意,正式于1851年10月3日修正為《國家與魔法附屬條例》。魔法部與魔法學院歸屬于西利維亞王室下,與騎士團并行,成為西利維亞兩大部門。

同時,國王宣布将大力發展火/槍、飛空艇等領域,強備國家機械。

他習慣性摸向身後靠着的牆壁,手抓了個空。思考的時候謝忘總會下意識握住魔杖,一根從他任命審判法師起就被賜予的傳承法器。

“院長……”錢勒盯着謝忘手腕露出來的一片冷白的皮膚,喃喃問:“這是什麽東西?”

謝忘愣了一下,視線順着看向右手。

不知何時,他右手手腕內側的皮膚上印上去一支一紮長的鑰匙形狀的紋身,鑰匙花紋十分繁複且難以描述,黝黑的線條在冷白的膚色上顯得格外詭谲。

很眼熟,但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這些花紋。

謝忘目光一動,轉過頭透過窗戶望向遠方,騰着一層蒸汽的模糊天空下是密密匝匝排列着的建築,最中央聳立着一棟鐘塔——

伯都靈的奧古斯丁鐘塔。

本世紀最偉大的審判法師用自己創造的魔法修葺的鐘塔,只有在審判法師魔力蘇醒的時候才會開始轉動,直到審判法師去世或是失去魔力才會停止。

就在謝忘回頭的同時,鐘塔敲響了。

咚——

沉重且肅穆的聲音拖了很長,随着冷風響徹伯都靈每一處角落。

這意味着,一位新的審判法師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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