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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二日将至辰時,崔骥征才姍姍來遲,整張小臉發白,嘴角甚至還有些淤青。

“這是怎麽了?”今日輪值的是孫清,平素最是端方不過,一見他這模樣便有些不喜,只礙于身份才勉強壓着火氣。

崔骥征苦笑道:“來時路上不小心,跌了一跤,請先生責罰。”

孫清自然也不會客氣,立時罰他抄上十遍《禮記大同篇》。

朱厚炜看他一眼,發覺對方極快地和自己對了個視線,心中已是有數,看來崔骥征昨日怕是有什麽發現。

用了午膳,朱厚炜難得邀崔骥征到南間與自己一道午憩,後者一進門便将門細心掩好。

“你那套說辭三歲小孩都騙不過,到底怎麽了?”也無旁人,朱厚炜便寬了外袍,往炕上一坐。

崔骥征這才留意到南間與外頭大不相同,房間不大、陳設寥寥,炕上有一張檀木案,上頭壘着高高一摞書,還散落着不少圖紙,實在算不得整潔。

“平日裏我不喜旁人入內,也不愛他們幫我收拾。”朱厚炜适時解惑。

崔骥征點了點頭,又見朱厚炜拍了拍身側,到底還是抵不住數九寒天暖炕的誘惑,在一旁坐下。

“昨日去了國舅爺府上,真是雕梁畫棟、一步一景,怕是比……”想着到底是人家親舅,也不想做個搬弄是非的小人,于是崔骥征壓下未盡之語,“臣又腆着臉去蹭了一頓席面,結果國舅就要灌咱們的酒。”

“竟有此事?後來呢?”朱厚炜蹙眉,朱厚照如今不過十三,崔骥征剛剛九歲,就是在古代這般歲數都不應過量飲酒。

崔骥征苦笑,“我爹爹娘親的性子你還不知道?我只喝了一兩杯便推拒不用,國舅倒也沒為難我,但太子殿下仍是醉了,後來國舅便差人回宮報信,說是太子在他那兒歇一晚上。我見狀不妙,便立時告辭回府了。結果讓我爹知道了,他素來不喜……總之見我喝多了……”

崔元聽聞祖上出自博陵崔氏,本人又是個風雅人,才學冠于勳貴,若不是早早被點了驸馬,怕也能和他兄弟們一般中個解元、進士,歷來眼裏容不得沙子,見兒子在臭名昭彰的張氏兄弟府中喝酒,哪裏能容得?當場便請了家法将兒子教訓了一頓。

這些他支支吾吾未說,但朱厚炜也猜到了,聽聞不禁莞爾,思量一二,從一旁博古櫃裏取了一個小盒子,推到他面前。

“此番你也算是為我打聽消息,卻惹得姑父不快,是我之過。這把折扇是先前聖上賞的《竹下抱琴圖》,如今贈了姑父,權當是我賠罪。”

崔骥征如何不知他是在為自己在雙親跟前求情,不由心中一暖,嘴上卻道:“明明遭罪的是我,你偏要去賞他。”

他打開那扇面,只見山水寫意、墨色淋漓,不僅感慨道:“聽聞聖上頗喜丹青,如今看來傳言不虛。若不是這畫意蒼涼,一看便是老頭子用的,這扇子我便不給他了。”

朱厚炜瞥了眼,“姑父正值盛年,如何就是老頭子了。”

崔骥征撇了撇嘴,也不再與他客氣,将那扇子收入袖袋,“說起來,怎麽今日未見你身邊那個巴圖魯?”

“他孔武有餘卻失之魯莽,我讓他去內書堂讀書了。”朱厚炜又翻了幾頁書,屋內的炭火燒的足,難免有些困倦,又見崔骥征慘白臉色,難免心有不忍,便招了招手,“先生們還有半個時辰才到,你我表兄弟也不講究那些虛禮,你宿醉未醒,便在此小憩一會。”

時日久了,崔骥征也不如往常那般恪守禮數,又想着既已經壞了規矩坐在炕上,躺下睡一睡也無甚要緊,便幹脆躺了下來,很快也便睡熟了。

前世今生,朱厚炜都從未和人同床共枕過,想不到頭一遭卻是和個半大孩子,不禁覺得有幾分好笑,也不知崔骥征是否乳臭未幹,身上香香軟軟,屋內暖意融融,本來只想閉目養神的朱厚炜竟也跟着睡着了。

靳貴冒雪前來,卻發覺從來都守禮守時的二殿下不在書堂,伴讀也不見蹤影,不由得隐含怒氣地前來找人,結果推開門一看,小小兩個人并排躺着,伴讀極沒睡相,抱着二殿下的腰睡得正香,而二殿下仰躺着,也不知是否平日讀書過于辛苦,此時面上攤着一本《樂府詩集》。

就是有再大的脾氣也發不出來,靳貴哼了一聲,請丘聚等內侍叫二人起身,每人又罰抄兩遍書,也便罷了。

罰抄可是個體力活,尤其本就得抄禮記大同篇的崔骥征,回府的時候幾乎面如菜色,靠人扶着才上了轎。而朱厚炜也不好過,下午在武先生那邊也被折騰得苦不堪言,快到黃昏時書還未抄完。此時卻有內侍來請,說是皇後設了家宴,想請二位殿下一同過去。

朱厚炜實在太累,本身亦不愛飲宴,便托病不去,命大宮女晏清前去中宮賠罪,此後便昏昏沉沉地在撷芳殿睡了個天昏地暗。

昏沉間,聽聞外頭一陣喧鬧,又有急促的腳步聲。

“殿下,殿下。”丘聚的聲音顫抖,頗有些驚惶。

朱厚炜撐着半靠在榻上,挑開帳幔,沉聲道:“出什麽事了?”

丘聚身旁跪着一個小宮女,朱厚炜認得是常年跟着晏清的柳寶兒,此時面色慘白、滿臉淚痕,抽抽噎噎的,話都說不利索。

朱厚炜環顧一周,突然生出種極其不祥的預感,沉聲道:“晏清呢?怎麽不見她?”

柳寶兒終于忍不住,大聲哭出來,“晏清姐姐進了坤寧宮,讓奴婢在外頭等,結果奴婢等了一個時辰,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奴婢就壯着膽子問了一個同鄉太監,結果他說……說國舅爺喝多了酒,用了一個宮女,我就跑回來報信……”

丘聚跪伏在地,哽咽着禀報,“奴一開始不敢驚動殿下,便使了銀子打聽,結果說是撷芳殿的宮女……”

朱厚炜腦中一陣轟鳴,幾乎不帶半點遲疑,咬牙道:“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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