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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這東西實在精巧,咱們殿下的手藝就是比起魯班來也不差什麽了。”

“就你谄媚。”

撷芳殿內,不大的院中擺放着一個木制佛塔,那佛塔只有半人高,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每一層或供奉佛像、或擺放蒲團、或安置桌椅,均有指甲蓋大小的木制僧人灑掃、坐禪、登高。

此時有五六個少年圍着這木塔,其中一人身着短打,仍在低頭擺弄卯榫,其餘四人均着宦官服飾,正捧着斧鑿等物聽命。

剩下一錦衣少年輕搖折扇,擋住木屑浮灰,只露出一雙靈動杏眼,“真是奇怪,這塔頂都落了灰,為何裏頭卻幹幹淨淨?”

短打少年并未擡頭,卻露出一絲笑意,“到底還是咱們崔公子聰慧,一眼看破玄機。”

“我可不如咱們二殿下聰明絕頂,我看哪,可惜親王不需起字,不然我一定向聖上請命,給你起個天聰這般的好字。”

那短打少年正是朱厚炜,如今他剛過十一,但身量遠比同齡人高挑,看着倒是像是個十四五歲的半大少年,錦衣少年自然是趁着宮宴偷溜進宮的崔骥征。

而此時朱厚炜聽了崔骥征的話,不禁一愣,前世他的小名正是聰聰,如今可不就是恍如隔世?

他心念一動,緩緩道:“我先前倒是給自己起過一個小字,日後若是人多眼雜之處,你便可稱呼我朱雲興。”

崔骥征笑着拱手,“還請雲興兄解惑。”

前世的名諱就這麽輕巧地被人說了出來,朱厚炜只覺心內莫名一松,像是了結了什麽因果一般。

朱厚炜将他拉過來,“你看這邊的鬥拱形狀像什麽?”

“魚鱗?”

“正是,你看這些鬥拱層層疊疊卻隐含規律,如同木管竹管一般,可用于通風,而你看這塔的四壁,我有意鑲嵌上石頭,又鑿出開窗,若有風吹過,”朱厚炜邊做手勢,邊吹了口氣,“就可造成對流。”

“對流就是風對着流?”崔骥征也挺聰明,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這聲響便是風吹之故?”

朱厚炜點頭,“正是,如此不僅可以讓塔內難以積灰,還能驅逐蟲蟻。這也非我想出來的,而是按照北宋年間建成保國寺圖紙仿的。”

崔骥征還欲誇上幾句,卻聽殿門傳來擊掌之聲,一回頭卻見是一身太子冕服的朱厚照。

“臣參見太子殿下。”朱厚炜立時下跪請安,“恭賀兄長千秋!”

朱厚照顯是剛從宴上回來,臉頰微紅,仿佛醉了。

他将朱厚炜拉起來,“你我兄弟之間還這麽客氣?這就是你的壽禮?”

看着這精美絕倫的佛塔,朱厚照心裏發苦,弟弟如斯用心,他深為感動,可一想起因當年之事,不僅母親至今不肯原諒弟弟,更讓弟弟左了性子,小小年紀便沉迷佛道與機巧,光是這兩年逢年過節帝後連帶自己收到的朱厚炜親手所制之禮便有佛經、佛像、手串、念珠以及其他刻畫有佛像佛經的各類器物。

每每想要提出異議,可又想到弟弟這些年形同軟禁,每月的月例能帶着一殿人吃飽喝足都是不易,也無多餘銀錢去搜羅賀禮,不送這些親手制造之物,又能如何呢?依他看,長久關在方寸之間,換了他都得瘋,朱厚炜就是做再出格的事也都可以體諒,何況吃齋念佛做些器物也根本算不得出格。

朱厚炜卻絲毫不知自己已成了旁人眼中再可憐不過之人,只拉着朱厚照絮叨這佛塔的精妙之處。

朱厚照心不在焉地聽着,卻無意瞥見崔骥征手中折扇,奇道:“這折扇見過許多次,尋常不曾留意,今日才發覺。”

崔骥征見他好奇,只好雙手奉上,“這是二殿下去歲所贈。”

朱厚照細細打量這折扇,發覺扇骨均為精鋼所制,扇尾有一小環,将手指套在其間便可自由旋轉,“這折扇怕是可拆卸?”

朱厚炜未想到他随便看一眼便能猜到其間關節,摸了摸鼻子,“也算不得是我所贈,只是近來骥征正在習武,因他年紀尚小,大多數的兵器都有些沉重,不便防身。突然有日習字時,我想起判官筆,便畫了圖紙送他,想不到竟然真的做出來了。”

時人喜歡稱呼排行或字,只有極其親近之人才直呼其名,比如幾乎所有人都喚崔二哥兒,唯有朱厚炜受前世影響,更喜喊他骥征,卻不知每每聽聞,朱厚照都覺一陣肉麻,此時也不例外,“宮裏不知多少人在盯着你們,日後你們還是小心些,尤其是這等兵器,千萬別再帶進來了,若是被懂行的人發覺,就是我也保不住你們。”

朱厚炜與崔骥征對視一眼,均有些赧然,“臣知錯了。”

難得見弟弟這麽乖巧,朱厚照也不是循規蹈矩的人,自然也就不再糾結,“你每拆一次,便要換一個扇面,倒也麻煩。”

崔骥征笑道:“我不過一個纨绔子弟,哪裏真的需要動刀動槍?更何況遇到強敵時才需拆解,平常當個判官筆用也夠了。”

朱厚照戀戀不舍地把折扇還給他,又轉頭對朱厚炜道:“明年我再過壽,你也別費心給我做那些彌勒觀音的,還不如做些這有趣又有用的東西,若是為難,銀子我出就是。”

朱厚炜自無不可,當即應允,“遵命。”

崔骥征到底是偷溜進來的,擡頭看看天光,心中難免忐忑,又覺得兄弟倆似乎有些體己話要說,便躊躇道:“時辰也不久了,我該告辭了,免得讓太子殿下難做。”

“哪裏的話,一國儲君……”朱厚照正想說些什麽,卻見他貼身內宦劉瑾跌跌撞撞地從外頭跑進來,臉色煞白地看着他。

朱厚照蹙眉,微微傾耳聽,也不知劉瑾說了什麽,瞬間神色亦是大變。

朱厚炜算算年份,心中有數,面上卻依然一派淡然。

“我還有些事,先不叨擾了,宮門處我打好招呼了,表弟你自己出去便是。”朱厚照匆忙走了幾步,又回頭看了看朱厚炜,“你且耐心等着,下回我再來看你。”

待朱厚照走遠,崔骥征方拉着朱厚炜到了無人僻靜之處,“我碰巧識得唇語,劉瑾方才說的是……”

他一雙杏眼裏的惶恐驚懼再遮掩不住,“聖上怕是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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