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是彩虹

是彩虹

在平河縣的一開始還處于熟悉階段，跟着幾個老師了解了平河中學的大概情況，周澗作為臨時的老師，沒有給她安排班主任，只是當任課老師，同時教三個班。

平時除了聽課備課講課，基本沒有什麽別的事，周澗和其他老師的相處說不上很好，但偶爾的活動也跟着她們一起，盡量不讓自己顯得格格不入。

不過，學校的女老師是普遍偏多，八卦也格外多。青姐是教數學的，別看平時戴着眼鏡一副嚴肅的樣子，說起八卦時眼睛閃着金光，口水唾沫橫飛，完全是兩個人。

而她最熱衷就是做業餘紅娘幫忙牽線，幾乎整個平河的适齡男女青年一手資料都盡在她的掌握之中。

說到當紅娘這事，就不得不提那天她聊到老費家的女兒還沒談對象，她家人想讓周圍的人幫着介紹幾個年齡相仿的男的給她，不是非要逼着她談，見見面聊幾句交個朋友也好啊。

青姐扶了扶眼鏡，一拍大腿：“哎你別說，老費的女兒長得是怪好看的，就是聽說性格不太好，我想給她介紹的那人好性格也好，不過就是年紀可能比她小一點，不知道合不合适。”

“哎呀哪有什麽合适不合适，這種事我們說了哪算啊，得當事人見了面聊過才算啊。”

在談着八卦的兩人相視一笑，眼神表情盡是心照不宣。

正好說起這些的時候周澗在旁邊倒水，青姐啧了一聲，語氣裏帶了幾分可惜：“小周這等長相可以随便挑了，大城市的姑娘長得就是水靈漂亮哈，你說你要是本地的我早就把最優秀的資源留給你了，可惜啊可惜……”

周澗拿着水杯，一時間不知道該呈現什麽樣的表情回應，最後她擠出一絲笑容，尴尬逃離這個地方。

出了走廊終于緩了口氣，擡頭看了眼窗外，烏雲飄蕩在天邊，隐隐有逼過來的趨勢，天色暗了幾分，不知道這場雨會不會下。

周澗收回視線，恰好碰見了唐主任，一個頭開始有禿頂的跡象的中年啤酒肚男人，學校大小事都多多少少和他沾點關系。

“哎，小周，碰到你太好了，你待會有空嗎？”

“怎麽了？”

“是這樣啊，我有份很重要的文件，對方可能要晚點才能到，你方不方便在門口等他一下，拿了東西放我桌子上就行。”

“行吧。”

周澗看着唐主任匆匆離去的背影，默默嘆了口氣。

還是希望這場雨不要下的好。

唐主任把車牌號發給周澗，她站在校園門口，伸長脖子把路過的車子挨個看了個遍，差不多等了二十分鐘都沒能看到那輛車。

什麽人啊，一點也不守時，再等下去真要走不了了。雨絲在夾雜着悶悶的雷聲中，雖說不定什麽時候會下雨，但是黑壓壓的天色看着就令人生畏。

周澗盯着自己的鞋子，還是來平河之前新買的，白色鞋面被一滴雨珠砸中，小小的水花濺出水漬，在鞋面綻放開來。

忽地耳邊響起一聲短促的喇叭聲，把周澗吓一跳，她擡起頭看，前頭停了一輛黑色面包車，再看一眼車牌號，是這個數字沒錯，他終于來了。

雨勢稍大，那人從車上跳下來，也不打傘，就這麽快走幾步沖到周澗面前。

周澗站在原地沒動，她看着雨中的男人朝她奔來，灰色T恤的肩膀處被雨滴打出幾滴深色水漬，三步并作兩步跑上臺階，氣息有些不穩地問：“是唐主任讓你來拿合同的嗎？”

“嗯。”

“不好意思路上堵了會車，久等了吧？”

他把手裏東西遞過去，周澗看了男人一眼，他皮膚算不上，濃眉下是深邃柔和的雙眼，似乎睫毛上都沾染上些濕意，額頭短短的劉海沾上了幾滴水珠，胡亂伸手扒拉了幾下。

遞了東西給對方後，他察覺到眼前的人沒有動靜，他晃了晃手裏的東西，疑惑。

周澗看了他兩秒，愣在原地，聽到他這麽說了才接過東西，垂下頭。

但是下一秒，手中的文件袋被她抓緊，周澗再次擡頭，眼光舍不得移開半分。

怎樣才能叫做熟悉呢？這九年時間裏，謝楓的輪廓周澗閉上眼都能描述得出來，他的背影，他的眉眼，他的側臉，少女的青春餘光所在之處皆是他，怎麽會認不出來他呢？

雖然空白了好幾年的時間，這幾年一個人的變化能有多大，誰也說不上來，能是天翻地覆，也能在眼鼻輪廓細枝末節中找出幾分從前的影子。

但是周澗想都沒想想過他會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自己眼前，在九年以後。

即使在多年以後，即使只是一眼，周澗心髒砰砰砰跳，心底有無數個聲音在叫，腦子也一片混沌。

“你……”

“謝楓？”

他愣了愣，下意識點點頭：“啊。”

見她的情緒有點怪，謝楓問：“你認識我嗎？”

手裏的文件袋皺了點，周澗捏緊的力氣松了松，好像那個一直在尋找的答案突然就出現在眼前一樣，她問了，他的回答也已經證明。

真的是他。

周澗不知為什麽覺得有些酸澀的情感要湧出來一樣，鼻頭一酸。

跑進樓道前一刻她朝謝楓說了句不好意思，腳下卻慌不擇路。

眼前的景象漸漸模糊，樓梯也已經疊上重影，周澗一只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最後憋不住才大口大口地喘氣。

原來再見到他，自己還是這個沒出息的樣子。

雨勢明顯轉大，沉悶的雷聲也變得轟鳴，雨滴持續砸在窗戶的聲音在空曠的教學樓格外嘈雜。

周澗把東西放好出來，去洗手間用清水抹了一把臉，确認自己狀态沒有異樣才走出去。

門口已經沒有人影了，周澗提起的心似乎落下了，又不覺空了幾分。

也是，怎麽會抱有期待。

她走出門，包裏掏出一把小折疊傘，打開，撐起來。

雨依然大，周澗站在的門口雖然有遮擋，但是雨傾斜着飄進來，能站人的地方只剩下一半空間，周澗不覺往後退了兩步。

還是等雨小點再走吧。

愣神的時候，喇叭聲再次響起，停着的車窗戶搖下來，謝楓的臉隔着雨幕對她喊：“需不需要我送你一程，這雨看樣子一時半會是停不下了。”

周澗的心幾乎在瞬間被再度提起來。

“好。”

她沒有半點猶豫，一口答應了下來。

車子就停在階梯右手邊，這個距離很短，沖過去只有幾步路，不至于很狼狽。

關上車門，隔絕了那一層水氣，周澗的衣服鞋子有點濕，但她絲毫不在意。

她扣上安全帶，餘光看到車的後座坐着個小男孩。

皮膚不算黑，短短平平的頭發，手裏還抓着一個奧特曼，濃眉大眼呲着個牙看她。

周澗突然後悔了，九年了，自己都二十五了，身邊的同學朋友結婚的結婚，生小孩的生小孩，她怎麽能篤定謝楓他還是一個人呢？

謝楓叫了聲小男孩。

“這我侄子，謝照泓叫姐姐好。”

“姐～姐～好～”

“我要把你送去哪？”

他沒問的是你家住哪，而且問要把你送去哪。

但是周澗沒留意這個細節，說了個地址，又用餘光偷偷看了眼小朋友。

原來是他的小侄子啊，周澗心情再度轉晴。

車不是新車，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年頭，但車內要比看上去幹淨許多，雖然是舊，但不至于髒亂，坐墊應該是經過改造，坐着還很舒服。

狹小的空間裏剩下雨滴打落和雨刮擦過玻璃的聲音伴着空調出風口的聲音，老舊的出風口聲音也大，呼呼直吹。

謝楓把空調調高了點，随意問：“對了，你剛剛叫我，我們以前是不是認識？”

周澗直視前方的目光變得閃爍，後背略微僵硬，張了張口後還是實話實說：“其實我們以前是校友來着，臨陽中學。”

這個名字似乎已經太久沒有聽到過了，從前的回憶被揪出來，謝楓多少有點吃驚。

“那個時候我高一你高三，不過我倒是經常碰見你。”

不是偶然的碰見，而是掐準時間和地點，早有預備的擦肩而過。

“是嗎？我都沒印象了，好久以前的事情了。”謝楓頭微彎，試圖在記憶裏搜尋她的身影。

“那個時候好像我們還順路，都是坐17線公交車上學。”

謝楓眉毛上挑，嘴角微張：“是耶，當時住的地方沿線的就是17號線，哇，這麽久的事情你居然還記得。”

周澗笑笑，輕輕掰着手指，這段記憶她記得很深，根本不用回憶直接就可以描述出來，只不過她多加了個“好像”，這樣聽起來應該會更像是回憶吧。

車內的氛圍由陰轉晴，窗外的雨也明顯小了，整個城市都泛着一股潮濕的新意。

“叔叔！叔叔！是彩虹耶！”

後座的小朋友趴着窗戶大叫，語氣滿是驚喜。

兩人同時朝外看去，湛藍天空上方升起一道彩虹，綿延至一片居民樓後，隐入這座城市的盡頭。

周澗亮晶晶的目光鎖定在那片絢爛中，光打在她臉上，落在她揚起的嘴角上。

“真好啊。”

謝楓接了句：“是啊。”

周澗回過頭，和他的目光碰上了，看着既熟悉又陌生的輪廓，周澗一下子沒繃住，噗嗤一聲笑出來，眼睛笑得彎成好看的月牙狀。

真好啊，雨過天晴，生機勃勃，在陌生的城市再一次和你重逢，謝楓。

周澗注視着彩虹，突然紅了眼眶，好像之前想了很久的事情最後終于得願以償了一樣。

彩虹散發溫柔的色彩，盈盈挂在天邊許久。

這樣就夠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