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兩頓也行

兩頓也行

謝楓是個合格的司機，也是個合格的教練。在他的耐心指導下的第一天練習，周澗的膽量得到鍛煉，也沒有剛開始的束手束腳了，只是周澗在開車的時候會格外專心，謝楓倒逐漸放松下來。

前面有一輛大車開過來，迎面而行，周澗緊張得咽了口水，不自覺捏緊了方向盤，身體格外僵硬。

“放松放松。”

周澗也想放松，可是手不聽使喚，下意識擺動方向盤往右靠，轉彎一下子太猛烈周澗把握不住，謝楓一把按住方向盤穩住車身，慢慢幫她擺正車子。

莫名的心安感。

周澗呼出一口氣，緊張到有點結巴：“我……我怕他太……近了”

謝楓：“沒事的，把握好距離就不會有問題的。”看了眼時間，快到中午了，謝楓說：“要不休息會吧，先練到這？”

“嗯，好的。”

謝楓和周澗換了位置，周澗打開車門，腳踩下地才獲得一種踏實感，但這一姿勢維持一直保持原狀，直到謝楓走到她面前：“怎麽了？”

周澗不好意思：“我腿……麻了”

謝楓低下頭嘴角微揚：“你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是會腿麻的，歇一會，不着急我等你。”

他站在她正前方，周澗坐着他站着，視線拉直的話周澗只能看到T恤的衣擺。

聲音從上方傳來，周澗的腿部麻痹感已經消散下去，謝楓看着坐着人的腦袋，圓乎乎，突然擡起臉來，視線碰撞上，烏黑的眼眸裏滿是清澈，但又像只受驚的小兔子，馬上視線閃躲開來，咻的一下站起身來，差點頭頂撞到車門框上。

“我好了，我，我去那邊坐。”

竄過去副駕駛坐好，捂住亂跳的心髒。

真是出息啊周澗，以前光是見到他就已經是心動不已了，現在能接受的程度越來越大了，從在她旁邊，到在她對面，已經開始逐漸踏進她的社交安全距離了。

受不了啦，周澗頂着個紅臉蛋，默默扇風降溫。

謝楓帶她去的地方在附近的建材市場裏面，這裏看起來不像是有東西吃的樣子。

沒有招牌，甚至沒有大門，鐵架和棚子上是噴漆批發的廣告，“錨索材料，噴錨設備，C棟23號”，旁邊還标注了箭頭指明方向，要不是裏面擺了桌椅和走近能聞到的香味，周澗甚至不會想到這居然是吃飯的地方。

看周澗打量四周沒有動謝楓還以為她嫌棄，拔鑰匙的手一頓，想了想自己事先确實沒有征求她的意見，而且這個地方簡陋衛生也沒有獨立的飯館坐着幹淨舒服，一女孩子難免會嫌棄。

“要換個地方嗎？”

“啊？怎麽了？”

謝楓手輕觸一下鼻子，語氣稀松平常：“哦，我以為你不喜歡這種地方，我是想着這裏離得近，再走時間就要久一點，離這裏十幾分鐘還有另一家環境好點的……”

“就這裏呗，都停好車了，再說了這裏人還挺多的，東西很好吃嗎？”

周澗其實一點也不介意，相反，她只是覺得很神奇，她以前從來沒有去過這種地方，酒香不怕巷子深，就像好吃的不怕沒有招牌和生意。

謝楓鎖好車，和她并肩走過去，給她說：“這家店也是開挺久了，這附近有個施工工地，下班時間工人們就來這些店解決中飯。你別看這裏不起眼，老板挺照顧工人的，量大價格優惠，給東西也大方爽快。”

他說的沒錯，裏面坐着的大都是男人，從衣着打扮和談吐都不難看出他們是辛勞苦命的工人，靠體力活賺錢的人吃的不用多好，價格不貴才是他們衡量事物的标準。

“吃點什麽？”

這裏也可以做小炒類，也可以套餐，沒有菜單，靠近廚房那裏格外熱鬧。

“你吃什麽？”

“蓋飯吧。”

“那我也吃這個。”

“好。”

不忙的時候會有服務員過來問你吃點什麽，但是服務員忙不過來的話就要到廚房門口去點菜，比如現在，謝楓繞過人擠進裏面，對着老板娘提高聲音點單。

周澗注視着他的背影，心裏默默感嘆：怎麽會有這麽完美的男人啊！

他光站在那裏就好像是自帶光芒一樣，優秀的肩膀和腰身，在旁邊的中年大叔的對比下更顯優異，出類拔萃的個子，周澗想，該不會高中畢業以後又長個了吧，怎麽覺得他像是又高了呢？

他的頭發比一開始遇見他的時候要長些了，像回到校園時期的他的樣子，但是又哪裏都不太一樣了。

可能是眼神吧，還有他的整個人，和周圍的環境不同，又融為一體，告訴她謝楓本來就是這裏出生的人，骨子裏流淌着這裏的血液，但是又和這裏的人有着本質差別。

他骨子裏有股韌勁，是和這裏的人不一樣的地方，卻又處處被平河所有的一切磨平棱角。

但這都是他，是經歷過所有的一切雕琢的謝楓。

也是她一直以來都喜歡的謝楓。

飯菜的份量果然很大，米飯還有小配菜可以自己随意加，裏頭有一個直徑達半臂長的電飯煲，容量也是大的離譜。

周澗看着面前的飯菜，不禁感嘆：“果然是很多啊。”

“吃不下去別勉強。”

“好。”

練車果然是件消耗腦力和體力的事情，周澗以為自己沒多餓，但吃着根本停不下來。一大碗蓋澆飯就快見底了。

飯還可以再去續，謝楓怕周澗吃不完事先讓老板打少一點份量，自己則照常，差點謝楓還以為打少了。

“不夠嗎？”

“不不不。”周澗擺擺手，這一碗飯吃到底她也是快要吃撐了，量大實惠果然不是開玩笑的，但是再吃也是真的吃不動了。

離開的時候還有一批批工人陸續進來坐下，小小地方火爆程度不比大酒樓飯店差。

周澗：“這頓我請吧，說到底你今天是我的教練呢。”

“才多少錢，又不是給不起。”

謝楓沒讓她付錢，自己把飯錢給了。

周澗跟在後面，小心翼翼試探：“那下次？”

謝楓：“好，下次等你出師了，得讓你請我頓貴的。”

周澗眉眼舒展開來，雙眼亮晶晶：“沒問題！

請你吃頓大的，兩頓也行！”

周澗進步神速，謝楓指揮她往前開，看到高速入口周澗才意識到這裏是哪裏。

“要進去嗎？”

“對，跑一趟高速。”

謝楓擰開礦泉水喝了一口，食指指着前方少的隊伍：“排這裏。”

拿卡，欄杆升起，車子提速。

高速上車子不多，但是全都是高速度行駛，周澗第一次上高速，打醒十二分精神，一刻也不敢松懈。

謝楓計劃的路線是來回不到一個小時，周澗比他預計的時間還要再快一點點。

下了高速後駕駛員換成謝楓，周澗坐在副駕駛，拿着兩張小票子在眼前看了又看。這是她人生中第一張高速的小票，自己親手開的車換來的。小心翼翼塞進錢包，放在最裏的夾層，有點鼓鼓的。

謝楓掉頭往平河中學開，周澗是中途出來練車的，沒想到這一趟都開到隔壁去了，現在才折回學校把東西帶上。

鎖上辦公室的門，整個平河中學靜悄悄的，人都走光了，這個點理應只有空氣在，但是高一四班的教室開着燈，格外明顯。

不知道是誰最後走的時候忘關了吧，她走過去，啪嗒一下摁滅，整個教室完全變黑暗。

過了兩秒，啪嗒一聲，燈又打開了，明亮教室裏，周澗看着窗邊的成清源，他手裏還拿着個咬了一半的飯團。

“你還在這幹什麽？”

很明顯，成清源咬了一口飯團，沒理她。

“就吃這個當晚飯？”

第二口，也是最後一口，成清源咽下去，把垃圾扔了，拍拍手拎起書包帶子就想往外走。

周澗覺得哪裏怪怪的，趁他走出去之前拉住他，書包拉鏈拉開了一半，裏面露出毛巾和半截衣服。

是了，平常成清源的書包癟得空氣都沒有，現在塞得鼓鼓囊囊。

“你去哪？”

下巴上還貼着一張創可貼，他随手撕下來連帶着塑料袋扔進垃圾桶。

“不關你事。”

謝楓覺得她狀态不太對勁，從學校出來就是這個樣子，心不在焉的，以為是今天練車累了，早早就把她送回去，并告訴她一周練個兩三次以免手生。

周澗點點頭，揮揮手告訴他開車注意安全，手裏還拎着那袋謝照泓“喜歡”的山楂糖。

車子靈活掉頭，謝楓馬不停蹄開去城市的另一端，這裏遠離中心區，卻亮如白晝。

“小謝，來啦。”

有人跟他打招呼，謝楓一一回應，最後停在最角落的位置，熄滅車燈下車。

這裏是平河最大的貨運裝填市場，大型貨車在這裏都顯得小小個，更別說人了，能被巨型箱子蓋住一個頭的，得四五個人才能推得動，自動化在這裏普及度不高，多得是花不完的力氣和時間。

一個穿着背心的大叔坐在路邊，遞給他一盒，謝楓擺擺手謝過，自己掏出來，并肩和他一屁股坐在旁邊，點燃了手裏夾着的煙。

幹他這行的，就只有煙是最有效的提神方式。有大車的地方必然塵霧缭繞，不止是車輪碾過的塵土飛揚，還有司機們手裏夾着的香煙。

“我先走了，還剩最後一點，我去搭把手，今天争取早結束早回家。”

佝偻的背影，蒼老的面孔，能賺到的金錢少得可憐，即使這樣也得要日複一日，因為在他們身上的不止得支撐自己，還有身後全家人。

謝楓在煙彌漫裏微眯雙眼，食指無意識敲打着水泥地面。

回到平河算算已經有将近五六年的時間了，幹運輸跑貨也已經好幾年了，未來看不清是什麽樣，也不知道他這種人能不能有未來……

半晌，煙灰掉落在腳邊，在他舊到布滿折痕，由白變灰的運動鞋邊，遠處摔落一個紙皮箱，周圍人哄笑着撿起來，給無趣的日子裏增添歡樂。

謝楓也笑了，肩膀笑得一抖一抖，眼底沒有笑意，卻滿是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