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道歉

道歉

平河中學，周澗還在班裏上課，唐主任敲了敲班裏的門，她停下來。

“剩下的時間改為自習啊，小周你來。”

班裏的學生目送着周澗離開，等她消失在門外，安靜的教室一時間叽叽喳喳，交頭接耳。

“怎麽了到底？”

“不知道啊，這老師好像和林一思走挺近吧。”

“還有成清源，她之前還問過我知不知道他在哪呢……”

“啧啧啧。”

啪一聲，林方娜把書本往桌面一拍，目不斜視卻語氣不好：“把嘴都閉上，吵死了。”

聲音消失了，林方娜捏着筆，強迫自己繼續做題，長長深呼吸好幾次才靜下心來。

周澗來到辦公室，裏面安安靜靜，等到她走進去才發覺裏面坐了個很眼熟的人——成清源。

他出現了？

消失好長一段時間的成清源此刻出現在這裏，旁邊坐着個黑黑瘦瘦的男人，背佝偻着，眼裏卻閃爍着不一樣的神情。

見到周澗進來，他蹭一下站起來，指着周澗問：“就是她嗎？”

唐主任猶豫着點點頭。

周澗看看唐主任，看看青姐和小雷，後面兩個人用擔憂的眼神看她。

周澗莫名感覺不安。

“周老師是吧，我兒子成清源上個月在派出所被人打進去了，是不是你當擔保人把他弄出來的？”

周澗心裏咯噔一聲，遲疑了會點頭：“是的，當時……”

“你們看你們看，她都承認了，聽說還是新老師是吧，我就說他傷那麽重學校也不知情，沒人帶他去醫院看，看看他都在外面受了什麽苦，你們的這些老師啊，就想着不負責，把學生丢在外頭吃苦遭罪。”

成爸一番哭訴，唐主任連忙上去安慰：“對對對，我們學校也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下次我們引以為戒好好改正……”

周澗想辯解一下：“我當時是不想鬧大讓學校知道了成清源會背上處分，怎麽就……”

話還沒說完就被唐主任眼神示意她閉嘴不要再說下去了，可惜周澗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成爸站了起來，語氣也明顯開始陰陽怪氣：“我就說吧，她明知道成清源的情況的，明知道學生有困難不處理，還要把鍋推到學生頭上，你說說你這小姑娘心腸怎麽這樣啊，長得不錯，但是行為不行，有敗師德。”

周澗深吸一口氣，但肩膀被唐主任重重按了下，拍了拍，轉過去又用笑臉對着成爸：“對對對，您說的這方面我們也還是需要注意……”

“周澗，我們知道不是你的問題，但是成清源的那個爹，不是什麽好惹的東西，所以你委屈一下，低個頭嘛，這事別鬧大了。”唐主任悄悄給她通氣，“先把他打發走了一切都好說。”

成爸還在叽叽歪歪，不是拉着這個老師就是那個老師在說這個問題，成清源從周澗入門到現在，一聲不吭坐在原位，連頭都沒擡起來過。

“你就當自己今天倒黴，給他裝裝樣子說句軟話，這事就算翻篇了。”青姐也勸她。

周澗看着着一屋子人，沒一個敢站出來替她說句公道話的，心底難受得要命，但是又不得不低頭。

“你道什麽歉？”成清源擡起頭，微紅的眼直盯着周澗，嘴裏惡狠狠蹦出幾個字：“你為什麽要道歉？”

周圍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你給這種人道歉，那還不如讓他把我打死。”

“嘿，你……”成爸站起來想動手，想想周圍人都在把手放回去，語氣也變回原先那樣，尴尬笑兩聲“小孩子不懂事哈哈哈。”

成清源站起來，冷笑一聲：“處分不用給了，我不讀了。”撥開人就走。

“哎，這孩子……”

大半人跟着成爸一起追出去，辦公室轉眼只剩下周澗和小雷兩個人，聽着嘈雜聲由近到遠，小雷深深嘆了口氣：“成清源嘛，不好說，他爸不是什麽好人，以前還聽說把他打進過醫院裏面，後來他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說來可恨吧也是可憐之人啊。”

周澗眉眼一垂，突然想到以前他的手臂也有大大小小的淤青，斷定是在外面打架鬼混的痕跡，那現在想來……

她捏着拳，憋了很久才低低罵了句。

謝楓窩在茂記車行裏，他又被郭茂拉過來，說是給他的車子升級改造，之前他幫忙弄過車子，他滿意得不得了，到處炫耀，這次軟磨硬泡終于把謝楓弄過來，說是新到了一批車子，先是把謝楓叫過來。

“這兩臺是新收的，你看看，是不是各方面還行？”

謝楓從車子裏擡頭，指着幾處：“這裏要拆出來修一下，還有那個零件有點老化了，還有……”

“好好好，要不你直接來我這裏幹得了，兼職幹個車行技術顧問，錢少不了你的。”

謝楓靠在車門上，腳踩在油箱上面，長呼出一口，眯着眼虛虛看着地面，搖搖頭：“不來。”

郭茂也不傷心，這些年他明着暗着都問過謝楓的意思，他一直都拒絕，這次也一樣，所以他沒有很難受，依然笑嘻嘻的：“沒事，反正你什麽時候想來都行，車行除了我以外，你就是第二大老板。”

車行一共兩個人。

林一思推門進來，一屁股坐在門口的椅子上，擰開一瓶飲料就喝，卻在看到謝楓後愣了一秒。

那天在派出所他只知道後面來了個男人，在這之前周澗還是肉眼看得見的慌張，在他來之後周澗好像整個人都冷靜下來一樣，像是找到了能依附的力量，完全安心下來。

不過他不得不承認，這男的辦事也穩妥，從他來了以後所有手續都妥善辦好，只不過後來跟着成清源走了，只是猜測是周澗的朋友，再或者是男朋友。

“喲，是你啊。”林一思放下飲料。

“你們認識啊？”郭茂疑惑，印象中林一思和謝楓是沒有交集的啊，他只是提過自己的這個朋友，但是兩人并沒有見過面。

“見過，在派出所。”

“什麽？你小子又打架了？”

“不是不是。”林一思急忙嚷嚷，“是成清源。”

“那小子怎麽最近沒見過他來，平時你倆不是走哪黏哪的嗎？”

說到成清源，林一思有點洩氣。

“他已經很久沒來過學校了，我也找不到他。”說到這林一思看向謝楓，猜測他不知道這件事，“周澗，周老師她前兩天被成清源的爸爸指着要她道歉，當着大家的面，後來成清源沒讓她說，他這一走就沒再有他的消息，徹底無影無蹤了。”

謝楓知道是說給自己聽的，這事周澗沒和他說，他完全不知道。

“周老師她和別的老師不一樣，別的老師都認為成清源他沒救了是社會敗類，但是她居然會和我一起去找他，替他擔保，到現在還要替他挨罵。”

謝楓在周澗宿舍的樓下院子裏，坐在那顆樹下，看着上方的燈光，久久沒有上去。

再過一會，一個大爺鍛煉完回來，冷不丁看見有人坐在這裏，差點被他吓一跳，問：“哎你這個年輕人，坐在這裏烏漆麻黑的幹嘛，你是哪家的？”

謝楓笑了下，揮揮手：“我就坐坐。”

大爺見他這樣也不搭理了，背着手上樓去了。

“你來啦？”周澗打開門，轉身讓他進來，她紮着頭發，額角的發絲濕漉漉貼着，輕微喘着氣，她正在研究風扇怎麽拆卸，換季了風扇不太能用得上，放在這裏也是礙地方，就想着拆了洗幹淨放好。

自從和周澗在一起後，他偶爾會來周澗這裏，兩人連小飯館都少去了，來得及就去買菜一起做頓飯，來不及就在外頭随意解決，只不過大多數都是後者，畢竟謝楓的職業很難有穩定的時間。

周澗今天不知道謝楓來，她趁着今天有時間開始大動幹戈，不止這個風扇，還有別的物件，整個房間放得亂糟糟的，塞滿整個宿舍。

他很順手接過周澗手裏的活，三兩下就拆好，把東西該洗洗該裝裝，周澗反倒又閑着沒事幹了。

于是她把洗完的衣服從洗衣機拿出來，一條條抖開，晾起來。

謝楓也跟過來一起弄，在這期間周澗話不多，大都是在專注于幹事情，晾完了衣服她把一箱書從角落挪出來，準備拿出來分類，這沓書自從來了她就一直堆在角落裏，放的時間久了，打開都感覺灰塵撲面而來。

周澗揮揮手，絲毫不在意，把東西一本一本拿出來，堆放在腳邊。

還想拿下一本的時候，書被大手按住，周澗看着骨節分明的手，手背上還有一道不知道什麽時候刮的紅痕。

她擡頭，不解。

“周澗，你今天不對勁。”

“哪裏不對勁？”

“往常我一來你就拉着我說學校的事說個不停，今天從我進來到現在你還什麽都沒有說過。”

“是嘛？最近沒什麽事啊，再說了我不是在忙嘛。”

周澗還是繼續把書掏出來，收拾。

“成清源最近怎麽樣了？”

周澗手一頓，看了他一眼，平靜回複：“沒什麽事，怎麽問起他來了？”

“周澗，如果因為我當初說的話，說一起要拉他一把，事情的最後如果還是不盡人意，那我們也不要太失落，能重新回到正軌必然是好，但是我說萬一，他回不來也不要太過自責，每個人有他必定要經歷的人生道路，你身為老師已經做的足夠了。”

謝楓說這話的時候周澗頭耷拉着，安安靜靜聽他說完依舊沒反應，不知道想什麽。

“周澗？”

她擡頭，眼角已經微微發紅，長長呼出一口氣：“成清源他不讀書了，可能以後都不會再回學校了，他這種問題學生學校辭退他對學校來說是件天大的好事，好像解決一件棘手麻煩一樣，好像所有人都覺得這是件好事。”

所以周澗從回來就把所有的東西都搬出來，一直在忙活，強迫自己不要想起這個事情，試圖去逃避面對。

其實成清源對她來說已經不是一個普通的學生，她了解他比別的學生更多，也知道他這樣其實大多數原因還是來自他的家庭，她只是不甘心，成清源不讓她道歉的時候，她分明看到了他眼底的情感，一種她還能看得到希望的眼神。

“我不知道在平河還有多少個像他這樣的少年，他們就站在懸崖邊，家裏學校社會都不去管他，他就真的要墜入深淵了。”

謝楓嘆了口氣，安慰她：“沒事的，周澗。”

“我只是覺得，再給他一次機會，再多拉他一把，我要是當時了解到他的家庭，知道他背後的難言之隐，會不會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周澗終于開始哽咽，憋了一天的情緒現在爆發，抹了一把眼淚想要收住，但是難受的情緒堵在嗓子眼，周澗止不住。

謝楓擦掉她的淚，擁進懷裏，摸着她的頭輕撫：“你已經做得足夠好了，但是這種情況不能把全部的責任都攬上身，也許他會想明白的，也許一切都還有轉機，誰也說不準。”

但是微乎其微，即使他沒有明說，周澗心裏也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