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雨

陸家是獨棟別墅,門口保安認得周澗,沒有阻攔她進去,周澗直接踏過雨水來到屋檐下。

門口沒有關嚴,留着一條縫,周澗輕輕一推大門無聲打開了。

裏面靜悄悄的,暴風雨最恐怖的是來臨前的寧靜,陸家的氣氛靜得詭異。

陸家的裝修是很古樸的中式裝潢,明亮的磚面搭配暗色調的木色,隔斷也是深褐色的木屏風,透過看到了陸敬文的背影,背挺得直,頭卻低。

陸敬文背對着她,雙膝跪在地上,前面是陸家的牌位。

大廳裏只有他一個人跪在這裏,直到周澗叫了一聲後他像是背後一僵,然後緩慢回頭。

周澗在他轉頭看她的那一瞬間,看到了他眼窩深陷進去,眼底是壓抑不住的灰暗,在見到周澗有過一瞬間光亮,像是火柴點燃火焰,而後熄滅,重新暗下去。

陸敬文跪了一晚上,頭發有些塌了,淺藍色西裝襯衣上有灰撲撲的印子,像是腳印,他沒說話,安安靜靜盯着周澗,過了會扯着嘴角像是自嘲地笑了。

“澗澗,你來了。”

語氣平靜,他預料她會來。

周澗:“你……”

“我說了,我都說了,和斯蒂文的事全都和我媽坦白了,她氣得差點背過氣去。”陸敬文說得平靜,仿佛不是在說自己的事,“抱歉啊澗澗,我能做的也只是這麽多了,你也看到了,我現在……挺狼狽的。”

周澗動了動嘴,擠出一句:“你不用這個樣子的……”

“但是起碼現在,你不用再被強迫着和我在一起,你想要做的事,你愛的人權利全都歸于你自己,你自由了,周澗。”

周澗沒能再說話。

出來後周澗發現雨竟然停了,太陽光從厚重的雲層裏面擠出來,照在周澗臉上。

她拿出手機,定了最快去平河的一趟車。

周澗什麽也沒帶,直到坐上車了,在車內搖晃她才回過神來,給謝楓打了個電話,響了兩秒就被接聽了。

她沒想到謝楓接的那麽快,還沒想好說什麽,謝楓也沒催,等着她開口。

“你……你在哪?”

謝楓說他在平河。

“我剛坐上車,大概下午就能到。”

謝楓頓了一下,緩慢開口:“我馬上得走。”

電話兩端靜悄悄,周澗捏緊了手機,外面難得好天氣,下個不停的雨竟然像是要止住,好像天氣預報裏說的持續降雨是假的。

周澗:“謝楓,我等你,我會在平河等你。”

“好。”

周澗到的時候天空又飄下絲絲雨點,謝楓不在了,周澗站在他家門口,從地毯下摸出了鑰匙,這是謝楓留給她的。

之前周澗來過,但是次數不多,倒是謝楓常去她那裏。

她記得,這裏之前是很普通的小房子,有年頭了,裏面的裝飾也是最為普通的,但是算得上幹淨整潔。

但是現在,周澗覺得這裏和之前看過的不一樣了。

最顯眼的地方放着的那盆植物是從她宿舍搬過來的,腳邊還放着她的拖鞋,粉色的,和謝楓藍色的是一套,現在也出現在這裏,粉色的擺的端端正正,藍色的看痕跡是一直在穿。還有裏面放着的水杯……

周澗記憶回籠,她離開的時候托謝楓幫她處理掉帶不走的東西,如今出現在他家裏。

陌生又熟悉,她以為存在在平河的痕跡全都消失了,沒想到還存在着。

她爬上小沙發上面,翻了張小薄毯蓋在身上。

很奇怪,明明謝楓不在,但是周澗依稀覺得他的氣息存在周圍,于是她閉上眼,安心睡着了。

再睜開眼窗外下起了暴雨,夾雜着閃電雷鳴,汽車的防盜在每次轟鳴中作響,雨滴砸在鐵皮蓋上連續啪嗒的聲音也尤為清晰。

也沒多久,但是天空像是撕裂開一道口子,雨珠傾瀉而下,鋪天蓋地,沒有一處能幸免。

周澗摸出手機,昏暗的客廳中亮起一道白光,随後又熄滅。

晚上九點十分。

短暫的雨停像是喘了口氣,随之而來的是更加兇猛的雨勢。

看天周澗不打算出去了,翻翻找找在冰箱裏發現兩個雞蛋,她煮了一個,抓了一把挂面填飽了肚子。

夜了,周澗本來亂糟糟的心在這裏得到安慰,平靜下來。

謝楓的電話打不通,她已經撥了第三遍了,于是她改發個信息給他:我在你家裏等你,看到的話回我個電話。

剛發出去付楠打電話過來了:“周澗周澗,我得到勁爆消息,陸敬文他不喜歡女人,他喜歡男的,而且說他有個外國男友,你知不知道?”

周澗愣住,問:“你是從哪裏知道的?”

付楠撇嘴:“網上早就爆了,你沒看新聞嗎?”

周澗一驚,打開手機新聞搜索,第一條就是陸敬文的:

“海歸心理師陸敬文的性取向竟然是——”

“震驚!南平陸家之子有多年交往的神秘男友——”

周澗沒再看下去,急急忙忙撥電話給陸敬文,過了很久他接了。

“你在哪?你有沒有看到新聞?”

“看到了。”

“我有個新聞社的同學,我聯系一下看看能不能讓她幫忙把新聞撤下來……”

“澗澗。”陸敬文叫她,隔着電話都能聽出他的疲憊。

于是周澗不張口,安靜等他說話。

“新聞是我爆出來的,既然走到這一步我也不介意鬧得再大一點,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和你沒有關系,這樣你就不用受到牽絆了。”

“陸敬文……”

周澗語氣放緩了,她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個樣子。

“不用擔心我,我躲躲藏藏了這麽多年,也累了,不想繼續這樣活着了。”

“你現在還好嗎?”

陸敬文雙腿已經麻木了,維持這樣的姿勢一天一夜了,但是他還是依舊跪在這個位置。

“放心,我撐得住。”

第三個電話打來,周澗看了眼,是她媽媽。

“喂?”

那邊有些難以啓齒,但是磨蹭半天還是問出口了:“澗澗,你在哪呢?那個……陸敬文的事你也知道了吧?”

周澗回答了後面的問題:“嗯,知道了。”

周媽不好意思開口,還是周爸說的:“澗澗,你媽媽和秦阿姨還有陸家溝通過了,你和陸敬文的事就到此為止了。是吧,你說句話。”

“……是”

周澗開心不起來,但她扯了扯嘴角。

“我也不再逼你了,至于你說的那個什麽男朋友,談就談吧,我也沒意見了,正常男人總比變态要好。”

“媽!陸敬文他不是變态,他是和我們都一樣的正常人!”

周澗吼了出來,靜默兩秒周澗結束話題:“我累了,先挂了。”

“诶等等,你在哪呢,一天沒見你人影了?”

周澗想起她還沒告訴過家裏人:“在平河,家裏。”

周澗沒能等到謝楓的回電,熬到半夜等不下去她就縮在沙發上睡着了。

午夜的平河縣降雨越下越大,雷電交加,馬路,住宅區,街道積水逐漸加深,排水系統徹底失控,水位持續上漲。

謝楓早上出去是兩個人一起去的,下雨本身濕滑難走,加上地形靠山,速度放慢了許多,去的時間比預計的要晚了大半個小時。

回程的時候同車的人勸他過一夜再走,現在天氣也不好,第二天養足精神了再回去也不遲,謝楓搖頭說自己可以。

返程的路上只有他一輛大車,上了蜿蜒曲折的山路就更沒車了,前後只有他一輛車,開着車燈沿着山路低速行駛。

到平河的必經之地是盤山公路,難走得很,路被來往的大車開得不成樣子,說了要修要修也說了好幾年,卻沒見開始動工。每次開這條路的司機都在抱怨,但是也只能硬着頭皮開下去,因為別無他路。

雨連續下了幾天,山上的泥土被水浸濕,早就松軟了。這一片的植被率不高,亂砍亂伐的現象早幾年猖狂得很,現在沒多少了,因為樹都沒剩多少了。

謝楓盡量開得平穩,看一眼時間,心中估算了一下,如果沒有別的意外的話晚上九點半就能到,想到周澗在等他,提了點速度。

天黑視野不好,謝楓沒留意到在他正前方不遠處的山體上,泥土裹挾着枯枝落葉一同滑下,沿道還有大小不一的碎石,被帶着一同加入這股強大到足以摧毀一切的力量裏,從上方直直朝着路上僅亮着車燈的唯一一輛車沖去。

謝楓似乎察覺到異樣,耳邊是細細的轟鳴聲,不像雷鳴。緊接着車裏的挂飾開始震動,然後是方向盤,整個車都在震動,不,外面的大地都在震動,謝楓擡眼一看,厚重的泥塊沖瀉下來,掩蓋住了周遭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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