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兩年多不見,他變化并沒有很大,還是高高的個子,但是更結實了,短短的碎發也沒變,當初還有些青澀的臉,現在已經是青年人更堅毅的輪廓了。

“哥哥……農子劍,你還記得我嗎?”陸月歌有些激動地看着眼前正在看手機打字的人。

“嗯?你認識我?”農子劍擡起頭看着陸月歌,他什麽時候認識這麽帥的小哥了,完全沒印象啊。

鄢烈一邊穿衣服一邊說,“我們是舍友,他是我表弟,見過有什麽奇怪的。”

陸月歌說,“20XX年國慶,海市,你從圍牆跳下來,腳扭傷了……”

農子劍驚訝了,他放下手機,仔細一看,眼前這個帥哥……好像還真有些眼熟,“你當時……”

“兩年前你們見過啊,是什麽事?”鄢烈問道。

“仁峰被人騙去海市那次。”

“啊,那件事啊。”鄢烈知道蒙仁峰被騙去傳銷的事情,雖然他當時沒去,但後來老爸經常會拿這個事來教育他,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農子劍還是想不起他是誰,“你也是被關在那個院子裏面的?我不記得……”

農子劍對那件事印象深刻,剛升上高二那年的國慶,有初中時關系不錯的同學邀他去海市旅游,等被關到那個院子裏,他才知道自己被老同學騙了,對方是看他家有些小錢,想把他騙入傳銷發展下線。

那是他第一次正視社會的黑暗面,自己被打、被威脅,還有兩個不屈服的男人也被那些人打得半死。

被關了三天後,他終于找到機會,偷到手機悄悄給大哥打了電話,最後才被解救出來。

但是他不記得有見過鄢烈的這個表弟。

陸月歌有些失望,他竟然不記得自己了,“你不記得了嗎,我當時拿了一塊磚頭,也被那些人抓了,後來你大哥就開車來了,第二天我們還一起吃過東西……”

“啊!你是那個小孩?”他這麽一說,農子劍就記起來了,确實有那麽一個小孩,他是看到自己被打時唯一一個報警的人,他們第二天還一起吃東西了,怪不得他剛才喊自己“哥哥”,原來是那個乖小孩,他好像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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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月歌,是嗎?”農子劍隐約記得他的名字。

“嗯!”原來他還記得,陸月歌點頭笑了。

由于牽扯到的人數衆多,等他們再從警局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姑侄三人在路邊吃了東西,才搭上回旅館的公車。路程有些遠,他們說了一會話,蒙仁峰困倦地睡着了。

陸月歌身上挨了不少拳腳,雖然疼但所幸都是皮肉傷,他坐在窗邊,望着窗外倒退的燈光樓宇。

公車在某個站臺停靠的半分鐘裏,他又看到了那個男生。

他右腳還穿着跑鞋,左腳卻穿着拖鞋,腳踝還是很腫,但是沒有包紮打石膏,那應該沒傷到骨頭,估計也不嚴重。

他單腿一跳一跳地走,他大哥走在旁邊也不扶他,兩人說了什麽,他就被他大哥瞪眼敲腦袋,然後他才搭着對方的肩膀,慢慢走進了那個裝修得很好的酒店大堂。

國慶期間,雖然傳銷很多,但風景優美的海市依舊吸引了不少游客,陸月歌卻無暇體驗這裏的風景和人海,一大早,鄢雁平給了他們三百塊錢,叮囑他們注安全,然後就匆忙搭汽車去外省學習了。

假期的火車票難買,他和蒙仁峰起了大早去排隊,結果還是排了兩個多小時,才買到了下午三點開往碧西縣的站票。

離發車的時間還很長,兩人就背着包去街上走走。蒙仁峰帶出來的一千塊錢都被騙去要不回來了,他心疼錢,覺得自己太笨了,任陸月歌怎麽安慰,他還是情緒不高。

海市臨海,海産雖然豐富,但是價錢其實也不便宜,陸月歌注意到蒙仁峰的目光幾次飄過烤鱿魚的攤子,他就拿10塊錢買了4串烤鱿魚。

蒙仁峰一邊咽口水一邊說,“買兩串就好了,有點貴了。”

“比我們學校附近的便宜了,兩串就要六塊錢呢,這裏的肉多還不貴。”陸月歌把兩串鱿魚遞給蒙仁峰,姑父走的時候有叫他們拿錢去買些好吃的。

他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哥哥,小時候太苦,總是有上頓沒下頓,雖然現在已經是大小夥子了,但是看到吃的東西,還是會有本能的條件反射,像個不會掩飾的嘴饞的孩子一樣。

兩人在人擠人的街上逛了一圈,中午的時候就找了個店鋪吃東西休息。這家粉店裝修一般,顧客倒是挺多,他們就端着粉到店外的雨棚下吃。

老城區的街道挺窄的,街道兩邊的店大多都是賣吃的,斜對面就是一家店面很大的“肯德雞”,進進出出不少人,帶小孩的家長,四五成群的中學生,年輕的情侶,他們手裏拿着紙袋,大口吃着漢堡,喝着飲料,小勺子挖着冰激淩。

蒙仁峰的目光悄悄黏在了孩子們手上的食物,連平時不貪嘴的陸月歌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小孩子總是無法拒絕炸雞甜筒這些東西,才上高二的陸月歌也只是一個剛滿十五歲的半大小子。

農子劍那時就坐在“肯德雞”外面的大遮陽傘下,他也看到了那對兄弟,尤其是那個哥哥的眼神,和他那鄉下小表弟看見蛋糕時的眼神簡直一模一樣。

農子劍點了很多東西,大哥只吃了點就去外面辦事情了,他一個人有些無聊地刷着手機,桌上還剩很多東西,他只吃了一個漢堡,山寨的東西跟正版的比果然還是差了不少。

閑着也是無聊,于是他瘸着腿,去前臺又點了一杯聖代和幾個蛋撻,打包好後朝對面的粉鋪走去。

陸月歌剛好擡起頭來,兩人的目光就對上了,農子劍露出笑容,在街對面朝他揮了揮手。

陸月歌有些疑惑地用餘光看看旁邊,他應該是在和別人打招呼吧。

正是午飯的時候,店裏人很多,農子劍一瘸一拐地走過來問他們,“嘿,這裏有人坐嗎?”

陸月歌把桌子下面的椅子拉出來, “沒有,你坐吧。”

原來剛才他真的是在和自己打招呼。

“是你啊!”蒙仁峰看到他也挺高興,前幾天被關在那處院子,因為看着年齡相近,他們有說過幾句話,所以勉強算是認識,蒙仁峰問他,“你還沒回家嗎?”

“下午回,你們呢?”農子劍把手裏的東西放到桌子上說道。

蒙仁峰說,“我們也是下午。”

農子劍去店裏點單,不一會就端出了一碗海鮮粉。

“你的腳怎麽樣了?”陸月歌問道。

“扭到了,不嚴重,過一兩個星期估計就好了。”農子劍回答道,他看到陸月歌的手腕還紅紅的,是昨天被大個子捉住時反扭留下的,“你沒事吧?”

“沒事,都是皮肉傷。”陸月歌看了看農子劍的臉,嘴角紫了,額角有點腫,右邊臉上還有幾道刮痕,“你昨天流了好多血……”

“哈哈,沒事,都是鼻血,看着吓人而已。”農子劍笑着說道,右邊嘴角又現出了深深的梨渦,他掰開筷子,把從“肯德雞”打包來的東西推到桌子中間,“一起吃吧,我現在想吃海鮮粉,這些買的太多了吃不完,你們幫我吃掉點。”

陸月歌昨天和農子劍沒有直接交流,蒙仁峰和他也只是說過幾句話而已,三人基本就是點頭之交的陌生人,所以對他的好意,兄弟倆都挺不好意思的,嘴裏應着,卻只顧吃自己碗裏的東西,沒動桌上袋子裏的東西。

那時陸月歌身量還沒有拔高,臉長得也比較嫩,農子劍想着小孩子都比較喜歡吃甜的,于是他把草莓聖代推到陸月歌面前,又從袋子裏找出塑料勺子放到他手裏,“弟弟吃這個草莓聖代,不然等下都化了,吃吧,很好吃的。”

“謝謝哥哥……”東西都遞到手裏了,陸月歌不知道怎麽拒絕,作為交換,他有些遲疑地把手邊的塑料袋子打開,裏面是幾個品相很一般的黃綠色柑子,是鄢雁平昨晚給他們買的,跟對方的“生帶”和炸雞比起來,好像有點寒酸了,所以他很猶豫,“你也吃柑子。”

農子劍選了一個皮很厚,有很多小凹坑的柑子,“這個好吃!我最喜歡這種水分很少的柑子,謝了啊。”

蒙仁峰說,“你們口味一樣啊,月歌也最喜歡這種皮厚水少的柑子了,你們口味真奇怪。”

“哪裏奇怪了,這種柑子才是最好吃的,對不對?弟弟。”農子劍笑着沖陸月歌揚揚下巴。

“嗯。”陸月歌有些腼腆地點點頭。他很舀了一勺冰淇淋放到嘴裏,綿軟冰甜的口感在嘴裏化開,确實比冰棍雪糕還要好吃很多。

農子劍和蒙仁峰被關在一個地方過,有共同的話題,他們本身也是話比較多的人,于是兩人一口粉一口炸雞塊,再喝一口可樂,不多時就聊開了。

“我叫蒙仁峰,蒙古的蒙,仁義的仁,山峰的峰,我弟叫陸月歌,陸地的陸,月亮的月,唱歌的歌,你叫什麽?”

“我叫農子劍,農民的農,瓜子的子,刀劍的劍。”

“咦,還有這個姓啊?”蒙仁峰沒有見過這個姓氏,但是覺得異常親切,“我們是鄉下農民,你又姓農,這樣說來我們還蠻有緣分啊。”

“哈哈,我家以前也是在鄉下的,後來才搬到城裏,其實祖上都是農民,我也是農民的兒子。”農子劍大笑道。

其實說起來,農子劍以前挺不喜歡自己這個姓氏的,小時候小孩子特別喜歡互相取綽號,他那時的外號就叫“鄉巴佬”,因為他姓農民的“農”,天天在太陽下跑皮膚也黑,衣服總是髒兮兮的,跟農村的小孩一樣,所以他的花名是“鄉巴佬”。

他長得高,別的小孩打不過他,每次看到他就遠遠喊他“鄉巴佬”,引得衆人哄笑,才得意洋洋地跑走。

他就回家裏哭鬧打滾,跟老爸說自己要改姓,然後換來了一頓男女混合雙打。老爸一邊打一邊粗暴教育他,“你爺爺奶奶是農民,你爸媽也是農民,你就是農民的兒子!沒有農民你吃屁長這麽大嗎!還改姓,改誰的姓?你去當別人的兒子得了!”

哎,小時候真是太不懂事了。

農子劍一邊跟蒙仁峰說話,一邊注意着對面的男孩,看着是個乖小孩,前面的消毒碗已經空了,連湯都喝得幹幹淨淨,現在安安靜靜地聽他們說話,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用小勺子慢慢舀着杯子裏的聖代吃。

太乖了,比小姨家那兩個上初二,重度中二病的熊孩子聽話多了,農子劍忍不住把炸雞塊和蛋撻放到他面前,“弟弟多吃點,吶,這裏還有蛋撻。”

陸月歌架不住對方的熱情, “謝謝哥哥。”

吃着這些從來沒有吃過的東西,陸月歌想,這個哥哥真是個勇敢又熱情大方的好人哥哥。

陸月歌後來想起來也覺得有些奇怪,那時班裏也會有同學送他一些吃的,但是他都會拒絕,對着不熟的農子劍,他卻接受了他的東西。

農子劍說到自己是高二學生的時候,蒙仁峰摸摸陸月歌的腦袋笑道,“巧了,我弟也是高二。”

陸月歌就對農子劍偏頭一笑,“嗯,我今年念高二。”

“哈哈,原來你已經高二了呀,一點都不像,看着就跟我初中的表弟一樣。”農子劍沒想到這個小孩居然跟自己是同一年級的,那他們的年齡應該差不多,哈哈,剛才還那麽乖地叫自己哥哥,賺到了。

看到他的笑容和沾染了草莓醬的嘴唇,農子劍有些愣怔,這小孩長得還真好看。

暑假的時候,他和同學在網吧通宵打游戲,淩晨兩三點,不少人都趴桌子睡覺了。他游戲打累了,就想找點電影解解乏,因為把“藝伎”誤看成了“藝妓”,他就選了這部《藝伎回憶錄》播放。

挺無聊的電影,他只看了小半,電影的色調很美,十二歲的小百合吃了男主給她買的梅子冰淇淋,她用梅子給自己的嘴唇染上了梅子的紅色,她的眼睛是如水如霧一般的灰色,笑起來特別好看,比他們學校最漂亮的校花還要好看很多倍,他當時就在想,如果自己将來的女朋友也這麽好看就好了。

對面的這個男孩子,只要不長殘,再長大點,估計得是校草級的人物吧。

蒙仁峰說,“我弟讀書比別人早一點。”

“是我長得太着急了嗎……”農子劍假裝嘆氣道。

陸月歌看着他端正的面孔和充滿活力的青春體魄,很是羨慕,“我太矮了,我也想要像哥哥一樣高。”

“那你要多運動,跑步,打球。”說到自己的優點,農子劍就比較驕傲了,差點沒當即撩起衣服下擺,給他們看他已有雛形的腹肌,“別擔心,少年我看你骨骼清奇,會長高的。”

三個人都笑了起來。

農子劍忍不住打開新手機的相機,悄悄拍了一張陸月歌低頭吃東西的照片,然後傳給他那讀初三的表妹,“看看,什麽叫帥哥,你天天花癡的那個班草差遠了,就是個裝酷的小屁孩!”

三人又聊了一會,東西還沒吃完,大哥的電話就打來了,農子劍把剩下的幾口米粉搞定,抽了幾張紙擦擦嘴後起身,“我大哥在那邊等我,我要回家了。”

陸月歌和蒙仁峰趕忙起身要送他,他擺擺手,拿着陸月歌給他的柑子抛了兩下, “不用不用,就在路邊而已,你們也要注意安全,不要輕信別人了。”

他沖他們揮揮手,“再見。”然後就瘸着腳走向路邊的那輛吉普車。

他們那時都沒有想到要留號碼,本以為是萍水相逢,匆匆過客,以後永遠不會再見面,哪裏會想得到眼前這人會是自己相伴一生的愛人。

陸月歌的目光追随着他,直到他上了那輛吉普車,消失在車流人海中。

彼時的陸月歌已經隐約意識到自己與別的男生在某些方面的不同,雖然僅僅是兩天之內、不到一個小時的相識,但是他對農子劍已經産生了一種奇妙的,不可言說的感覺。

農子劍剛坐到車上沒一會兒,表妹的信息就發來了,“啊啊啊啊哥哥哥哥哥我要他的所有聯系方式!!!”後面加了一連串的感嘆號,可見她有多激動。

農子劍回她,“晚了,早五分鐘我就幫你問了,但是現在我已經在回家的車上了。”

後來農子劍也挺後悔的,當初怎麽就沒留個聯系方式呢,這樣的話,說不定兩人就能早些認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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