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和喜歡的人在一起的時間總是短暫的,谷子收完曬幹之後,暑假已經過了一個月了。

初七是青姐出嫁的日子,她要嫁到幾裏外的一個村落。前一天先在娘家擺酒席請自家人吃飯,第二天一早,新郎就會帶着他們族裏的兄弟好友前來接親。

婦女和年輕的姑娘們洗碗洗菜擦桌子,男人們則在廚房裏負責炒菜,陸月歌是幾個掌勺的男人中最年輕的,他廚藝好,有耐心,族裏有紅白事的時候,他都是掌勺的一員。

苗人注重婚嫁傳統,青姐家裏條件不錯,婚禮辦得很隆重,下午的時候來了很多人。

農子劍沒事做,他便帶着孩子們一起去玩耍了,一群小蘿蔔頭叽叽喳喳圍着他和陸依依轉。

門前的大榕樹下有一塊很大的空地,農子劍和陸依依帶着一大幫孩子們玩游戲,直到開飯了,大家才依依不舍地散去。

陸依依叫農子劍跟她坐一桌一起吃飯,這桌都是婦女和小孩,八卦的婦女們一直偷笑着打量農子劍,還故意用官話問陸依依他是不是她的男朋友。

農子劍有些猶豫正想拒絕,陸月歌就端着菜走過來了,放下菜後他攬着農子劍的肩膀,“子劍,再等一下,我們也準備可以吃飯了。”

“六月哥,怎麽能讓客人等你呢。子劍哥,你先在我們這桌吃就行啦。”陸依依說着,就要拉過農子劍坐下,結果沒拉動,陸月歌正牢牢攬着農子劍的肩膀呢。

“子劍哥哥,子劍哥哥,來跟我們一起坐。”座位上的幾個小孩也喊道。

“你們這桌都是女的,他會不好意思的。”陸月歌似笑非笑地看農子劍,意思是你要跟她坐這裏還是等我,“嗯?”

農子劍記得陸月歌說過不能随意勾搭苗女,但是、我好像也沒有勾搭吧,幹嘛這麽防着我……

“我——”

農子劍話還沒說完,就被旁邊走過來的兩個人打斷了,一個黑小夥笑嘻嘻用官話說,“哎呀,六月怎麽這麽不解風情,依依都叫人家坐自己旁邊了,你還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嗎。”

“喂,要你亂說。”陸依依滿臉通紅,嬌憨地追着那黑小夥要打。

“我還是等六月一起吃好了,依依你先去吃吧。”農子劍有些不好意思,陸依依還是高中生呢,自己應該跟她保持距離,這種事情還是不要拿來開玩笑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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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這裏民風挺開放的,沒滿二十歲就結婚生子很普遍。

黑小夥旁邊的小個子男孩臉上沒有笑容,他酷酷地抱着雙臂盯了農子劍一會,然後朝他伸出了手。

嗯?要握手?農子劍便也伸出了右手,然後小個子男孩握住了他的手。

正想和對方說話,農子劍突然覺得手上涼涼的,本能地低頭看去,卻見一條紅色的小蛇正沿着兩人交握的手,扭着身軀爬到了自己手臂上。

赤蛇速度極快,眨眼就順着農子劍的手臂爬到了肩膀,農子劍寒毛直豎,還沒等他動彈大喊,站在一旁的陸月歌迅速出手擒住了小蛇的頭部,把被吓懵的農子劍攬到自己懷裏,再把小蛇扔給了小個子男孩。

“哎呀,子劍哥你沒事吧!”陸依依着急地看着被陸月歌摟在懷裏的農子劍,她轉身生氣地敲男孩的頭,“小海你這孩子幹嘛呀,把客人都吓到了,不像話!書都讀到哪裏去了!”

叫小海的男孩把蛇放到自己肩上,然後做了個鬼臉,“這是我表達友好的方式!一個大男人還怕一條小蛇,真是膽小!”

陸月歌拍着農子劍的後背輕聲安慰他,“沒事了沒事了,我已經把它扔掉了。”他看向被陸依依訓得氣哼哼望天的男孩,“小海,怎麽這麽沒禮貌,還不快跟哥哥道歉。”

“哈哈,算了算了,我沒事。”農子劍冷靜下來了,他擺擺手哭笑不得,自己是哪裏惹到這熊孩子了啊。

熊孩子沖他吐了吐舌頭,然後才拉着陸依依走到了一旁坐下。黑小夥給農子劍發煙,哈哈大笑翻譯道,“小海說,不能讓城裏的有錢人把他表姐搶走了~”

“哈?我們又沒什麽……我就是教依依做了一些作業。”農子劍尴尬地撓撓頭說道。他只是教了陸依依幾天功課,并沒有做什麽暧昧的舉動,陸依依在他眼裏,就是個未成年的高中生小妹妹,他完全不感興趣。

陸月歌攬着農子劍的肩膀,往另一邊的桌子走去,“走了,那邊有空桌子,我們去吃飯。”

農村的婚宴多是露天的流水席,來夠一桌人就布菜開吃,菜色還挺豐富的,雞鴨魚肉都有,還有幾道當地的特色菜,味道也很不錯,甚至比有些酒店的還要好吃。

看到陸月歌給農子劍盛了一碗湯,有人說,“啧啧,表哥啊,第一次看到你跟別人這麽好,你以前都不大愛跟我們玩的。”

“我喜歡玩的你們又不喜歡,所以只能自己玩了。”陸月歌笑着說道。

農子劍旁邊坐着一個同齡的青年,開始滔滔不絕說起了陸月歌當年的事跡,“同學,我跟你說,六月小時候特別可怕,我們幾個小孩,跟在他屁股後頭去山洞裏尋寶,他說山洞裏通向大海,有很多好看的魚和動物,結果你知道嗎,那是一條大蟒蛇的窩!

我們都吓尿了,他卻一點都不害怕,走上去不知道跟那條蛇說了什麽,最後大家都安全下山了,他被罰跪了好幾天。

我跟你說,那條蛇起碼跟水桶一樣粗,估計有十幾米長!吓死人了……”

陸月歌笑,“別聽他胡說,他最愛吹牛了。他就是當初被吓哭的其中一個,還是我背他下山的。估計心理陰影太嚴重了,手臂粗的蛇都能被吹成大象。”

他太野了,所以很多家長都不讓自己的孩子跟他玩,他命好,跟動物親近,但老話也說了,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天天鑽山裏,哪天被山鬼收了都不知道,可別讓自己的孩子也跟着遭殃了。

所以一直以來,無論是在寨子裏,還是在學校,陸月歌跟別人都不會很親近。

雖然很多民族的生活習俗、語言、服飾等都受到了現代文化的影響,婚俗流程已沒有原先那麽繁瑣,但這裏的苗人還是很注重婚嫁儀式。

第二天一早,接親的新郎帶着一衆兄弟朋友來到了寨子裏,鞭炮響起,一番傳統熱鬧的唱歌,塗臉,搶親等儀式結束後,一個年輕未婚的姑娘為新娘撐起紅傘,新郎帶着新娘離開娘家,前往他們的家。

長長的隊伍走在鄉間小路上,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吹蘆笙的中年男人,然後是新郎和新娘,接着依次是挑着禮品、嫁妝、雞鴨的族人。

年輕盛裝的姑娘小夥,蹦跳追逐的孩子,這是家族的延續與興旺,從古至今,生生不息。

農子劍還是第一次參加少數民族的傳統婚禮,他一路拿着手機拍照錄像,看着服飾華美滿身銀飾的新娘,還有其他同樣盛裝的年輕姑娘,再看看旁邊穿着藏藍色對襟褂子、把長發紮起來的陸月歌,農子劍想了想笑道,

“六月,等過幾年你結婚了,你的新娘,也穿這樣華麗的服飾,再加上你這樣妖精一樣的帥哥……肯定很好看!到時候可別忘了請我吃喜酒,作為你的好兄弟,不管多遠,我都會趕來參加的。”

“什麽妖精?這是什麽奇怪的比喻?”陸月歌失笑。

而且,我不會結婚的,我喜歡你,我想娶你,我想和你結婚……你願意嗎?

“呃……好像也是,妖精一般是指女人,那妖怪——哈哈,也不對,妖怪好像都是青面獠牙很兇惡的,你明明這麽帥。”

“我在你心裏原來是這樣的形象啊,我就是一個普通人……”一個很普通的、為愛煩惱的凡人。

“你看看你的長相,獨自住在山上石屋裏,跟猴子大蛇像老朋友一樣親密,哪裏普通了,哪裏跟我們這些凡夫俗子一樣。”農子劍拿了根枝條,cos斬妖除魔的道士指着陸月歌,“說,你是不是鬼怪妖精?”

“子劍哥,你們在聊什麽呀。”陸依依拿着一捧喜糖追了上來,“給你糖,巧克力的。”

“嘿,沒啥。”農子劍松開陸月歌,對陸依依晃了晃手機,“你們的衣服真漂亮,要不要幫你拍幾張照片?”

陸依依今天也穿了傳統蠟染服裝,頭戴銀帽,頸戴銀項,手戴銀镯,還化了淡妝,臉蛋紅撲撲的,青春而又嬌俏靓麗。

“好啊……”被喜歡的男生誇漂亮,陸依依羞紅了臉。

雖然農子劍的拍照技術很直男,但是架不住人青春服飾華麗,再襯着風景古樸優美的村莊山野,拍出來的效果倒是很不錯,非常有意境。

陸月歌嘴角帶笑,但那笑容卻達不到心裏,看着農子劍各個角度地幫陸依依和幾個小孩兒拍照,他心裏又澀又妒。

農子劍把陸月歌也拉過去一起拍,“來來來,帥哥美女一起拍幾張……六月,笑一下啊……”

陸月歌露出無奈的笑容,現在想來,認識三年,他們好像還沒怎麽合照過,他有偷偷拍過農子劍的一些照片,打球的,吃飯的,玩游戲的……都被他加密鎖到了農子劍送他的那部手機裏。

“依依,你們這裏的人是不是都不怕蛇的?還和動物相處得很好?”農子劍問陸依依。

“是有一小部分人不怕啦,但也不會特地去抓蛇玩的,不小心被咬到可是很危險的,我從小就很怕這種東西。”陸依依以為他說的是小海用蛇吓唬他的事,她看了眼陸月歌,“只有六月哥比較特別吧,我奶奶說他是山神的孩子。”

陸依依其實對這個堂哥不是很感冒,一個大男人,留這麽長的頭發做什麽,在山裏走失能自己回來,這也算不了什麽,還有人在環境更加惡劣的海上漂流好幾個月才獲救呢。

和動物們親近,像個野孩子一樣,天天跑到深山裏能不親近嗎,哪裏是什麽山神的孩子,哪天變成山神的祭品,那就好笑了……而且他也沒有很帥吧,反正她是get不到他的帥點,還是像子劍哥這樣陽光健氣的男生才是最帥的。

“咦,原來你還有這種稱號啊,不是妖精也不是妖怪,原來是神仙~”農子劍哈哈笑着調侃陸月歌。

“我當然只是普通人。”陸月歌淡淡一笑,我只是這大山裏的一個凡人,會難過會嫉妒,如果你願意和我在一起,這大山,抛棄也罷……

也許是這場華美傳統的婚禮給農子劍的印象太深刻,晚上睡覺的時候,他做了一個漫長旖旎的夢。

長途跋涉來到這個神秘的寨子,寨子裏遍地都是各種神奇的野生動物,正在舉行盛大晚宴的猴子,兇狠而又嬌憨打滾的山貓,黑鱗泛着紫光的巨大毒蛇還會口吐人言,“你是被山神選中的人,你注定要來到這裏。”

農子劍站在巨蛇面前,“是的,我來尋找我的愛人。”

他沒有聽從陸月歌的勸告,和巫師的女兒相戀了。

她太美了,眉眼帶着異族人的深邃與神秘,銀帽銀耳環銀項圈銀镯子閃着月亮般的光芒,他第一眼就愛上了她。

她心靈手巧,洗衣服做飯樣樣精通,非常賢惠,而自己每天上山下地,在這片廣闊的土地上耕作,兩人過着男耕女織一般的幸福生活。

陸月歌很生氣,一直勸告他不要愛上苗女,“她肯定是給你下蠱了,你不喜歡她的,你醒醒啊!”

“她沒有給我下蠱,是我自己愛上她的。”農子劍不為所動,“就算是下蠱,我也認了,明天我就和她結婚,是兄弟就祝福我吧。”

“子劍!”陸月歌在黑漆漆的林子裏喊他。

他和愛人頭也不回地走了。

然後是熱熱鬧鬧的婚禮,除了族人的祝福,山間的精怪也一起來讨喜酒喝。

新娘騎着巨蛇來到席間,她身着藏藍色的蠟染嫁衣,唇紅齒白,美豔至極。她頭上戴着華麗而又極富剛勁氣息的大銀角,銀帽花朵繁複,帽檐吊着的流蘇随着她的步伐搖曳,她的耳垂上戴着大圈銀耳環,胸前挂着繁複精美的銀圍帕,纖細潔白的手腕上戴着兩個銀镯子。

而自己則是頭紮黑布,一身簡單的對襟黑褂,望着心愛的人激動得無以複加。

“娘子,你這身銀飾重不重啊?會不會被壓着?”農子劍問出了藏在心裏很久的疑惑。

新娘子嬌嗔了一句,“笨蛋。”

農子劍被這聲笨蛋激得渾身酥麻,但是這聲笨蛋怎麽好像有點耳熟……

轉眼就到了洞-房的時候,喝完交杯酒,兩人拿着酒杯的手還交叉着,農子劍緊張地慢慢睜開雙眼,想努力看清自己妻子的臉。

咦——新娘子的臉,怎麽突然變成六月的臉了?!

農子劍雖然疑惑,但是他沒有推開眼前的人。

新娘變成了陸月歌,農子劍雖然覺得奇怪,卻好像……又理所當然,他們在大城市的學校裏相遇,相愛,陸月歌親過他的臉頰,然後把他帶回這深山裏。

我要娶的人就是他……

“原來是你啊。”農子劍愣愣地說。

“笨蛋,不是我還有誰。”陸月歌笑着敲敲他的額頭。

農子劍聽到這聲笨蛋,心髒不禁又酥麻了,怪不得這麽熟悉……然後,兩人滾到了大紅的婚床上親密纏綿……

夢境愈加奇異混亂,不知道怎的又跳了一個場景,陸月歌帶他去山中游玩,對方突然化身成了那條能口吐人言的黑鱗巨蛇,農子劍害怕而又興奮,他不害怕這條巨蛇,他撫摸它那鑽石般璀璨的鱗片,說,“六月,你的鱗片可真美……”

巨蛇吐着信子,用頭頂親密地蹭着他的臉,然後騰雲駕霧,繼續帶他去往更多風景奇美的地方游玩……

然後農子劍就被窗外的鳥叫聲吵醒了。

轉頭看到被自己奇異睡姿逼到床沿的陸月歌,當陸月歌的臉與夢境裏新娘子的臉重合,夢境就越加清晰起來。

先前巫師女兒的臉他已經想不起長什麽樣了,陸月歌的臉和那句笨蛋倒是記得一清二楚,還有自己竟然和那條大蛇那麽親密,惡~夢果然就是夢,連新娘子都能變成六月,自己還和他……卧槽,這是什麽奇葩重口味的夢啊!

這地方簡直有毒!不……有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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