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林媛回到家,看到兒子正在客廳裏玩玩具,丈夫則面無表情地坐在沙發上沉思。

看到媽媽回來了,小家夥連忙沖了過去抱住林媛的腿,爸爸今天一直黑着臉不說話,特別兇,他很害怕。

把鑫鑫哄到房間後,林媛問農子坤,“你和爸把子劍送到哪裏去了?”

“……送他去看心理醫生。”

林媛很生氣,“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了,子劍那不是病,你——”

“他以前沒有這種苗頭的,那肯定就能改回來。”

“農子坤,你能不能不要這麽自我?虧你還是當過兵的!你把子劍都打成什麽樣了,還送他去看心理醫生,什麽心理醫生?你知不知道他會遭遇什麽對待!”

“你想太多了,那是正規的醫院正規的醫生,都是為他好,你別管,我知道該怎麽做,我還能害他不成!”農子坤煩躁地出門了。

他駕車駛出別墅區,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把車開到了那天他扔掉農子劍戒指的地方。

第三天趙醫生終于放松了警惕,經過一個早上的洗腦,下午的時候農子劍終于得以到操場上去放下一下風——沒錯,就是放風,這個矯正中心大門緊閉,只開放了側門的保安室,操場上除了一些散步的面無表情的病人,還有幾個穿着迷彩巡邏的教官,沒有人的臉上帶着笑,四面圍牆上裝了一圈圈的防盜鐵絲,像是神經病院,像是監獄。

農子劍慢悠悠地散步,其實一直在悄悄觀察着四周的情況,只有大門右側保安室的小房子上有一個缺口,兩米多高的牆,旁邊的花圃有三四十公分高,農子劍估摸着能有大半的勝算。

巧的是,這個時候保安打開了大門,是一輛載貨的小卡要開進來。

就是現在!農子劍顧不得多想,炮彈一般往大門的右側猛沖過去。給小卡放行的保安在另一側沒能攔住他,不遠處兩個牛高馬大的護工反應過來馬上追了出去。

後面有人在追趕,農子劍沒有回頭,他腳下生風,跑得腳下薄軟的鞋子都掉了,他沖到拐角的小街道上,一個女孩剛從一輛出租車上下來準備關上車門,他馬上沖過去按住車門,“不好意思我有急事,師傅,麻煩送我到市裏。”

幸好司機師傅也沒留意,馬上就發動了車子,還問農子劍,“哎,後面那些人跑什麽?”

“我也不清楚……”農子劍看着後視鏡,那兩個人估計沒看到他上了出租車而在原地張望着,直到車子拐了幾個彎,農子劍才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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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才發現腳底疼得厲害,地毯上還沾了些血跡,估計是踩到碎玻璃還是什麽了。

農子劍找了個借口借到了司機的電話,然後撥了陸月歌的手機號碼,才響了兩聲,電話就接通了。

“喂,你好?”

聽到戀人久違的聲音,農子劍的心終于安定了下來,“月歌,是我。”

“子劍……”陸月歌的聲音有些沙啞,語氣帶着急切,“你現在怎麽樣?”

“我沒事,你在哪裏?我現在去找你。”

“我在寵物醫院的宿舍。”

“那等二十分鐘後你下樓來接一下我。”

“好,我就在門口等你……”

陸月歌這幾天住在寵物醫院後面的宿舍裏,陳傅忠原本是叫他去家裏住的,他沒去,一個人獨自住在了這裏。他晚上在這裏休息,白天就去別墅區附近等待,希望能見到農子劍的家人。

今天終于等到農子劍的電話,陸月歌一直緊繃的情緒終于能稍微放松下來。挂了電話後他馬上跑到小區門口,進出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嘆息帥哥這幾天怎麽氣色這麽差。

陸月歌對着道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望眼欲穿,他相信農子劍,但是還是會害怕,怕他放棄自己,怕他為難,怕他受傷……

四月下旬的天氣還有些涼,載着農子劍的一輛黃色的出租車終于到了,車門打開,陸月歌看到農子劍連鞋都沒有穿,腳下的地毯還有暗紅的血跡。

他瘦了很多,臉上的淤青也有沒消退幹淨,很憔悴。

陸月歌心如刀絞。

“月歌,先把錢結給司機師傅。”雖然憔悴了,但是農子劍的笑容一如既往地燦爛,“多給兩百塊錢給師傅洗車,不好意思啊,弄髒了一點地毯。”

付了錢後陸月歌想把他抱下車,農子劍趕緊拒絕了,“不嚴重的,你扶着我就好……”

陸月歌紅着眼眶把自己的外套脫給農子劍穿上,然後彎下腰來背起了他。

趁路上的行人不注意,農子劍摟着陸月歌的脖子吻了一下他的頭發,“嘿嘿,暖和多了。”

陸月歌微微側過頭蹭了一下他摟着自己脖子的手臂,“我們先去醫院看一下,腳踩到什麽了?”

“不知道是玻璃還是石頭,我靠還挺疼的。”

“子劍……對不起。”陸月歌吸了一下鼻子,有千言萬語想說想問,但此時除了說對不起,他不知從何問起。

“我們之間不用說對不起,你可別哭啊,還在外面呢。”旁邊沒什麽人了,農子劍忍不住又在他脖子上啪啪親了幾口笑道,“我一看到你就不疼了,真的,真神奇。”

農子劍能想象到陸月歌有多擔心害怕,于是他卯足了勁在自己男朋友後背插诨打科,再加一點隐秘的親密小動作,和他說話,逗他開心。

離得不遠就有一家挺大的診所,醫生給農子劍清洗了傷口,是被玻璃紮到了,傷口不深也沒有殘留物,包紮好後那老醫生還笑農子劍,“小傷口而已,看你弟弟緊張的,別碰水,過幾天就好了。”

處理完傷口後陸月歌又把農子劍背回去,農子劍覺得自己只是一只腳受了點傷而已,陸月歌比他還瘦,他想讓陸月歌扶着他走就行了,可是陸月歌執意要背着他。

溫熱的液體一顆顆砸到了他的手背上,農子劍慌了,“別哭別哭,讓你背,背多久都行……”

那一顆顆眼淚還是不停滴落,灼熱得讓農子劍心髒糾痛,農子劍摟緊了他的脖子親他的耳朵,“背一輩子好不好?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的。”

陸月歌哽咽地應了一聲。

他們進到了電梯裏,一個抱着小孩的胖大媽也進來了,看到陸月歌臉上挂着淚水,她掏出了紙巾塞到農子劍手裏,“哎呦,小夥子怎麽啦,不要緊吧?”

“沒事,阿姨,我弟弟就是被吓到了,一點小傷而已看把他哭的。”

“你們感情可真好,沒事,兄弟齊心,沒有什麽過不了的坎。”胖阿姨很親切,連她懷裏的小女孩都奶聲奶氣地對陸月歌說,“哥哥不哭,哭花了臉就不好看了!”

陸月歌不好意思地對她們點了一下頭。

進到屋裏後,陸月歌把農子劍小心放到了沙發上,然後給他倒了一杯熱水,再打電話叫了外賣。

農子劍喝了一口水後,笑着朝陸月歌張開了雙臂,“來來來,看你可憐的,快讓我抱一下。”

陸月歌在他的懷裏窩了一會,然後解開了他的衣服,那蜜色的皮膚上還有不少淤青的印子,眼眶中才剛忍下去的濕意又泛了起來,“子劍,子劍……對不起……他們對你做了什麽?”

農子劍摸着他柔順的長發,“沒事,我大哥就是那天打得比較狠而已,然後被關了幾天,哈哈,以前偷偷跑去上網的時候沒被送去戒網瘾學校,這次倒是見識到了‘楊老師’的手段。”

陸月歌知道“楊老師”是誰,也知道戒瘾機構的手段,子劍的家人,竟然把他送去了那種地方?……陸月歌的手顫抖不已,內疚和心碎幾乎将他溺斃。“什麽手段?”

“就是新聞上說的那種啦,還好我皮糙肉厚的,小事一樁。”農子劍還是主動把這幾天的事跟陸月歌說了,他知道就算自己不說,陸月歌也會從別的地方知道,還非常有可能會胡思亂想,他不想陸月歌有心結。

陸月歌的下唇裏面已經被自己咬破,“你受了這麽多苦,我卻什麽都做不了,我每天都去你家附近等你,你家人不肯見我……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農子坤一再警告他不準騷擾他的家人,也不準他在別墅區出現讓他們家丢臉,他連下跪哀求的機會都沒有。

那些拳腳和指責讓他內疚痛苦卻無能為力,他的承諾毫無意義,他什麽都做不了,所有的苦痛都是最無辜的子劍在承受,那得多痛啊……

“不準跟我說對不起,也不準想着要放棄。”農子劍認真地說了兩個不準,他雙手環着陸月歌的腰,“不然我這些苦可就白受了。”

陸月歌用力地點頭。

“我這不是出來了嘛,比我們第一次見面,就是海市那一次簡單多了,刷地就沖出了。”農子劍心疼地親吻他緊皺的眉頭,笑着安慰他,“無非就是那些手段了,被關了兩天,幸好你男朋友我聰明,使了些小手段才沒受什麽苦,然後就跑出來了。”

別說,大哥打的那些皮肉之苦還能忍受,但電擊的滋味他一想起來就覺得頭皮發麻。

陸月歌抱着他,沒敢用力,輕柔的吻和一串串熱淚滴落到了他身上。

農子劍從沒見過他哭成這樣,心疼得不行,他捧起陸月歌的臉,“今天才發現你還挺愛哭的,別哭了,你一哭我可心疼了……笨蛋,怎麽嘴唇都咬破了……好了,別哭了,別難過了,我最愛你了……”

陸月歌又問了他最關心的另一個問題,“你爸媽,身體還好嗎?”

“還行,他們每年都去體檢的,沒什麽毛病。”農子劍說,他們家的人身體素質都很好,用老太太的話說就是“壯得跟頭牛似的”,但是他的出櫃确實讓家裏人憤怒傷心了,老爸老媽都憔悴了不少。

養育之恩永遠無法還清,所以陸百京和羅小桂那樣對待陸月歌,除去性格原因,陸月歌還是無法大吵大鬧地怨恨他們,只是覺得失望和心痛。

他不想農子劍因為自己和家裏鬧不愉快,看到他家人的憤怒傷心,看到農子劍被拳打腳踢,陸月歌确實有動搖過,他痛恨自己當初為什麽要和農子劍告白,為什麽要糾纏他,農子劍原本就可以過正常的生活,都是因為自己……

但是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就約定好了,有什麽事一起面對,絕不退縮,所以他們說到出櫃的事情的時候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好好和家裏人說,慢慢讓他們接受,我們還要在一起一輩子。

不被打死,都不會放棄。這是農子劍的原話。

農子劍抱着他,“我舅舅跟我舅媽的故事也挺曲折的,我外婆特別兇,她不準我舅舅娶我舅媽,我舅舅被關了幾天就絕食抗議,後來還是娶到了我舅媽,現在我表弟都讀大學了,他們的感情還非常好……但是我覺得我還是不能絕食,畢竟家裏人把我養這麽大嘛……”

陸月歌親他一口,“你做得很好。”

“我們也要這樣,十年後,二十年後,五十年後還要在一起。”

陸月歌虔誠地親吻他的額頭,“好……都聽你的。這是一場持久戰,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我們慢慢來。”

謝謝你如此善良勇敢,謝謝你如此愛我,我的大寶貝,你是陽光,你是珍寶,你是唯一。

農子劍細細摩挲陸月歌無名指的戒指,“對不起,戒指被我大哥丢掉了。”

一想起戒指被扔掉的那個時候,農子劍還是很難過,怨恨農子坤。

陸月歌輕輕摸了一下農子劍的後頸,那裏還有一道淺淺的紅痕,他能想象得到當時的情況,“沒關系的,我們還有結婚戒指。”

“我記得他扔在哪裏,明天我們去找,那可是訂婚戒指呢。”

吃過飯後,陸月歌抱着農子劍去洗澡,洗完澡後又把他抱到了床上,農子劍只能由着他去了,抱就抱吧。

兩人這段時間都沒能睡好,抱在一起的溫度讓他們安心地很快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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