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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見時,在黃昏◎
江心梅顯然也看見了前面的那輛車,瞬間不安起來。
“不會還有別的女孩過來吧?”她聲線緊張。
在丈夫生病之前,江心梅從未獨自應對過大場面。
每次應酬,她只需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跟在溫建國身邊,做個美麗的花瓶就好。
可這次情況不一樣,溫建國剛做完手術,下不來床,無法陪同在身邊,公司又陷入資金周轉的困境……頭一回,擔子都落到了江心梅這。
她一根蠟燭幾頭燒,自打溫建國倒下,心裏緊繃的線就沒松開過,任何細微的變故,都能讓她像驚弓之鳥一樣極度緊張起來。
她抻長脖子使勁看向前方,黑色的帕拉梅拉已經駛出視野,唯有那扇門株桂樹沾着水珠的枝葉在風中輕搖。
再往前看,隐約能看到別墅的廓形。
這棟建築即留有古物餘韻的低調內斂,又有着現代線條的優美流暢。單是進門處擡眼可見的這株桂樹,市值就不下百萬。
物質上的沖擊感來得格外強烈,溫建國白手起家,勞勞碌碌打拼半生,比起人家幾代積累下來的家業,還是差遠得很——即使當初溫建國和周宏岩還做過同窗,那又有什麽用?
她這邊五味雜陳,溫栀卻被她這想法逗笑。
“媽。”她擡手拍了拍她的背,輕聲安撫,“放心吧,他們不會做出選妃這種事的,太荒唐了。”
有頭有臉的人家,多少得講究點面子和風度。
就算……就算真要選,也不會放在明面上。
但後面這句話就沒必要和江心梅說了,免得又引起她的焦慮。
聽了溫栀的話,江心梅神色稍霁,旋即又擰起眉頭:“如果不是其他的客人……那會是誰?周寒鳴嗎?他為什麽不下車和我們打聲招呼呢?都看到我們了。明明他媽媽說他一直記着你的啊……”
這次溫栀不知要怎麽安撫她了。
實際上,在學校時,她和周寒鳴的交集一點都不多。她對周寒鳴的印象有,但并不深刻,估計對方也是如此。
甚至,說不定已經忘記她是誰了。
而且,就像她媽媽在和言阿姨聊天時一定會說她對周寒鳴的印象很好一樣,對方對她的稱贊,也不過是出于禮貌和客氣。客套話而已,怎麽能當真?
剛剛那輛帕拉梅拉,她也注意到了,車裏的人不像是這裏的常客。如果剛才那輛車裏的人真是周寒鳴,那從種種細節來看,他八成是被逼着過來的。
那這場相親,可能不會有什麽好結果了。
除非決定他婚姻的另有其人,而那人恰好能中意她。
可連人生大事都被無法自己做主的男人,會是什麽良配?
想到這,溫栀忽的苦笑起來。
眼下的處境好像容不得她來挑挑揀揀。
姑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從停車場出來,兩人一同繞過幽長的前庭,一路步行到了別墅門前的小花園。
小花園裏鋪着米黃和白兩色的鵝卵石,走起來十分舒服。道路兩旁種海棠,有着天然的驅蚊效果的天竺葵和薄荷作為點綴,叢叢綠色,被夜裏那場雨洗得格外青翠。
眼下正值花期,海棠花開得熱鬧。
花叢旁,江心梅頓了頓腳,“上次來這裏,種的不是這種花啊……難道我記錯了?”
有些講究的人家是會根據花期來更換植被的。
溫栀垂眸不語,跟随在江心梅身後,跨入別墅內。
言少蘭早就準備好等着了。
一聽見腳步聲,她立刻回過頭來,對母女二人笑道:“可算來了,老早就在念叨你們,等得我茶都換盞了。”
江心梅忙迎上去,賠着笑臉:“怪我,怪我……”
言少蘭歪過頭,看着江心梅身後的溫栀,溫聲道:“這是栀栀吧?都長這麽漂亮了。”
“言阿姨好。”
打過招呼後,言少蘭和江心梅聊起溫建國的病情。溫栀插不進話,于是端正坐在江心梅身邊,安安靜靜的。
令她意外的是,這會兒周寒鳴并不在,他還在公司,忙到很晚才能過來。
現在這棟別墅裏能見到的,只有兩位長輩。
一位是老太太,周宏岩的母親。
另一位就是言少蘭,周宏岩的夫人。
自溫栀進來,言少蘭已經無形中打量她許多次。
從容貌氣度,到步态坐姿,到舉止言談。
倒是一處都挑不出錯。
她主動問:“栀栀是在北城工作是嗎?”
“對。”
“怎麽沒想過到爸爸的公司幫忙呢?”
“我專業學的是設計,公司裏沒有合适我的職位。”
江心梅插話:“什麽叫沒有适合的職位,是她自己不想和姐姐搶位子。這孩子從小就知道謙讓,不像妹妹,反倒像個姐姐。不過也真是可惜,還不如讓她進公司了,她那個姐姐實在是不成事。”
“哦……”言少蘭眼底的細細笑意像是絲線一樣緩緩堆積起來,就差沒把滿意二字寫在臉上,“那最近怎麽又回來了?”
“回來看我爸。”
現在提起溫建國病倒的事,溫栀仍然心有餘悸,“他說自己只是生了場小病,要我不要擔心,我還是回來才知道當時有多兇險。”
言少蘭輕聲道:“吉人自有天相,你爸爸會沒事的。我聽你媽媽說,這次回來,你就不打算回北城了,你在北城工作那麽久,肯定也積累了許多,能為了爸媽舍棄,你是個很有孝心的孩子,阿姨很佩服你。”
溫栀愣了愣,她什麽時候說自己不回北城了?
她下意識看向江心梅,江心梅卻根本不看她,而是自顧自地同言少蘭說話:“北城有什麽好的,就那個空氣,太糟糕了,前些年我去的時候,哎呦那個霾那個粉塵啊……出去一趟感覺肺都要沉幾斤,哪有我們江城宜居,要我說,栀栀早該回來了。”
溫栀說:“這些年治理得好多了……”
江心梅不屑:“好多了也比不上江城。”
這點溫栀倒是無法反駁。
言少蘭仍然笑得溫柔:“年輕人有點事業心是好的,不過這人啊,終究得回歸家庭。子女繞膝,家庭美滿,才是和和美美的一生不是嗎……”
後面言少蘭再說些什麽,溫栀沒能再聽清了。
她恍然間意識到,這場婚姻如果成真,代價可能比她想得還要更大一些。
即使溫栀早就對這點做好心理準備,聽到時還是難免悚然一驚,整顆心都往下沉了沉。
窗外的天陰陰沉沉,言少蘭向外看了一眼,說道:“待會兒約莫是有雨,最近這時節就是雨水多。一會兒要是真下起雨來,你們別着急走,多在這待會兒,也陪我解解悶。”
這話讓江心梅聽了,只覺得天公作美,她當然樂于待久一些,最好能待到周寒鳴回來,好讓兩個年輕人見上一面。
吃過午飯後,果然下起霏霏細雨。
溫栀在心裏輕嘆一聲,江心梅喜滋滋地和言少蘭一起,到二樓看她收藏的畫作與珠寶。
她們的話題從前拉斐爾派聊到立體主義,又從卡地亞聊到梵克雅寶,忽然不知道從哪句話開始,竟直接就跳躍到一個與之完全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上。
“栀栀最喜歡小孩子了。她小時候玩過家家扮媽媽,總是喜歡給自己找好幾個娃娃當小孩,現在也是,在路上看到小孩子就移不開眼。”
這話題簡直比上午提到的讓她離開北城回江城發展還要可怕。
溫栀很想問,她媽口中的那個栀栀,到底是栀栀,還是別的之之知知誰的,總之不是她這個栀。
路邊看到別人的小孩就移不動眼的,真不是人販子嗎?
可溫栀不能問。
為了今天的見面,媽媽準備了很多。爸爸還在醫院……
溫栀忽然站起身。
屋子裏的聊天聲停下了,言少蘭和江心梅都看向她。
江心梅的眼神裏多了懇求。
溫栀抿了抿唇,最終還是把心頭不适壓了下去,輕聲問:“我可以出去走走嗎?”
她垂眸,避開了江心梅擔憂的目光。
“來時我見海棠開得正好,外面的雨快停了,我想去花園看看。”
“當然可以。”言少蘭笑道:“我年輕時也喜歡在雨後出門逛逛,要是以前,我一定陪你一起出去看看,現在不行了,外面太潮濕,我這膝蓋受不住。栀栀,你去吧,記得帶一把傘。”
“謝謝言阿姨。”溫栀點頭。
走出房間後她松了一口氣,仿佛從黑暗的泥沼中脫身,可又一想她出去之後江心梅和言少蘭可能在聊的那些話題,那種壓抑的氛圍就又纏了過來。
如同這個雨天,雨下得不大,細雨如絲,落到地上幾乎聽不見響聲,濕冷的感覺卻無處不在,如影随形。
溫栀心裏清楚,她家現在遇到了難以越過的難關。這種時候,能和周寒鳴結婚,就是老天送上門的一個好機會。責任感讓溫栀知道她該選擇什麽,只是這種被擺成籌碼的感覺實在不好受。
可溫栀也知道,就算沒有爸爸公司的這場危機,周寒鳴也依舊會是媽媽眼中極優質的擇偶對象。她沒有完全不為她考慮,而是打從心裏覺得,她嫁給他會幸福。
還是出去走走吧,有些事,越想拆解個清清楚楚,越是一團亂賬。倒不如索性不管不顧,順勢而為,一切終将歸于風平浪靜。
不如不想,不如糊塗。
她懷着滿腹心事,慢慢地、慢慢地,沿着樓梯往下走,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甚至忽略了對面那道有力的腳步聲。
直到過拐角時突然出現一個人影,她才猛然一頓。
對方也在瞬間剎住腳步。
相撞的事情并沒有發生,但兩人的距離也僅剩咫尺。
正值黃昏時分,天色陷落。外面樹影輕搖,林海沙沙作響,更襯得室內靜谧,呼吸聲也安靜。
擡頭的瞬間,溫栀愣了一愣。
來人很高,黑色風衣包裹着他颀長結實的身體,面容冷峻英挺。
這張臉,和周寒鳴像也不像。
溫栀有些恍惚,昨天江心梅提到周寒鳴時,她覺得自己是記得他的模樣的,但眼前這個人的出現,卻讓她對腦海中留存的印象變得不确定起來。
也許歲月在他身上的雕琢實在是過于精妙,甚至可以稱得上脫胎換骨。他眉眼間與過去相似的部分已經被歲月洗滌得淡之又淡,再仔細看看,過去的氣質已經蕩然無存,眼前這個他比之前鋒銳太多,溫栀又覺得他完全不像是她記憶中的樣子了。
面前的他有着一雙沉如清水的眼睛。
和記憶中格外不同的一雙眼睛。
溫栀試探問:“周寒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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