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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客人◎
四月末,夜裏又一場春雨落地,細細的雨絲裹着冷空氣往地上一砸,氣溫下降許多。
天未破曉,鴉青的穹頂與嫩青的草地遙遙相映,窗外有股灰撲撲的暗沉。
溫栀坐在衣帽間的矮腳凳上,一雙精巧的杏眼裏尚有半醒未醒的惺忪。一旁是江心梅未停歇過的腳步聲。
她翻江倒海般在衣櫃裏摸索一通,終于露出滿意神情,将一件湘妃色的改良綢緞旗袍遞給溫栀。
她道:“這件原來是買給你姐姐的,可惜她只愛同我唱反調,這件我買回來後,她一次都沒穿過,你試試看,看你穿合不合身。”
溫栀接過旗袍,一穿上,就聽到聲略顯誇張的驚呼:“真不愧是我的女兒,真漂亮!”
這種低飽和的顏色常使人顯得氣色不佳,少有人碰,可溫栀一身白皙的冷皮,卻與它最是相宜。
旗袍的纏枝暗紋被衣帽間的冷光一照,綢緞的質感顯露出來,貼着她玲珑有致的曲線,如同流光浮影,別有風韻。
江心梅笑着打量她:“真合适,你走兩步,我再瞧瞧。”
還是有不合适的地方的,溫栀骨架要比溫疏影纖細,為溫疏影量身定制的旗袍穿到溫栀身上,肩膀那寬肥一點,腰線處也顯得空蕩,不夠妥帖。不動時看不出,一動就藏不住這些小問題。
察覺到這點,江心梅皺起眉頭,很快又像熨平般舒展開:“有幾個小毛病,不過不打緊,去店裏找裁縫改改也就十幾分鐘的事情。我常去的那家店八點半開門,我和你言阿姨約在中午見面,來得及。”
頓了頓,又補充:“要是店裏有更合适的旗袍,也可以買下來。雖說比不得量身定制的細致,可誰叫你在離家那麽遠的地方工作,回來一趟這麽麻煩呢?”
聽出江心梅話裏的隐隐埋怨,溫栀無奈道:“媽,我這次回來是為了看我爸的。”
一個月前溫建國生了一場病,突發心梗,所幸搶救及時,并沒有大礙。
溫栀得知之後,卻還是停了手頭的工作,好說歹說,從自己的卷王組長那摳得兩周假期,跑回來看看他。
“爸爸都生病了,能不能先不要着急我的事?我已經好多天沒睡好覺了。”溫栀滿臉困倦。
昨天她夜半回到江城,今天早上五點鐘不到又被江心梅喊起來選衣服,因旅途而疲憊的身體沒有得到充分的休息,腦袋裏的感覺只剩昏沉,太陽穴微微酸痛,像有小人拿着把小錘子持續不斷地在她腦殼上敲。
“一定要今天去見這個面嗎?”溫栀問。
這話江心梅一聽就炸,滿肚子的苦水往外倒:“就是因為你爸病了才着急的啊!你難道不知道他最大的願望是什麽嗎?他只盼着你和你姐姐能有個好着落,你姐姐她是指望不上了,不死在外面都算是老溫家燒高香。還是你貼心。你這次回來,你爸爸開心壞了。”
“再說了,又不是給你介紹什麽奇怪的人——周寒鳴,你是知道的,這兩年你爸爸和他爸爸的公司往來多,知道他是個靠得住的年輕人。而且你們高中不是做過一年同學嗎?他長什麽樣子什麽性格你都知根知底,昨天我問的時候,你不是說他是好學生嗎?”
溫栀想,她那時哪知道後面還有個套在等着她,如果知道今天要和周寒鳴相親,昨天回答江心梅的問題時她一定長個心眼。
周寒鳴,她當然記得周寒鳴,她的記性又不差。
“他很早就被放在他家公司的基層鍛煉,今年剛剛提回總公司,照這個勢頭下去,他家所有的企業未來一定是由他來主事。”
說到這,江心梅臉色有些古怪,盤問道:“周寒鳴也就大你一歲,按理說,他們這種人,不急結婚才是,可看到我發的你要回來的朋友圈之後,他媽媽就主動提出要見你一面,一副很欣賞你的樣子。栀栀,你實話告訴媽媽,你和他私底下有沒有往來?”
溫栀猛地搖頭。
江心梅笑道:“有往來也沒什麽的,又不是中學生了,談戀愛怕什麽呢?”
中學時江心梅将溫栀看得很緊,生怕她在她眼皮子底下早戀,溫栀也很乖,可即便這樣,江心梅還是有疑心。
溫栀還是搖頭。
江心梅便不再多問。
“那可能就是你爸爸猜的那樣——周家老爺子也病了,在ICU躺了有一陣,興許他們是想在老爺子走之前将周寒鳴的婚事定下,好讓老爺子安心。”
她感慨:“這可是老天爺安排好的時機,你一定要好好把握。”
江心梅很滿意周寒鳴的家世,甚至可以說,是她們有些高攀了。在江城,江家只算是小富,比起在根基深厚的周家,根本不夠看。
甚至,在心底最隐秘的想法裏,江心梅有些後悔當時管溫栀管得太嚴,不準她和任何異性交往。要是溫栀高中時就和周寒鳴有更多往來的話,今日這樁婚就能十拿九穩了。
不過當時哪知道後來的事?
“栀栀,就當為了爸爸。”江心梅将哀軟的目光投向溫栀,“就算最後不能成,你就當是去和老同學敘敘舊。”
溫建國會勞累過度,心梗住院,和這陣子溫家生意緊張壓力過大不無關系,可如果溫栀能和周寒鳴結婚,有了這層關系,溫家的生意問題一定能平平穩穩渡過去。
這種聽上去就像是賣女兒的話江心梅沒有直接說出口。溫栀不是溫疏影,溫栀更聰慧,也更懂事,從小就讓她省心,有些話,她不說,溫栀也能自己想通。
溫栀果然沒再反對。
雖然她依然意興闌珊,一臉怠色,對好好打扮自己仍不上心,趕鴨子上架般聽着江心梅的安排,但是好歹不再說不想去的話了。
為她戴上一對瑩白的珍珠耳環,又配上一串典雅素淨的珍珠項鏈,江心梅端詳片刻,還覺得不夠鄭重,可又不知要怎樣改,心裏不由得有些埋怨溫栀的不上心——她也不知道自己好好打扮打扮,好好發揮一下長處,今天去談的可是她的終身大事。
偏巧一直低着頭的溫栀在這時擡頭看了她一眼,眸光軟軟的帶了點兒哀求,流盼生輝。
看到溫栀這張冷豔漂亮的臉蛋,江心梅心下又安定了幾分。
無須冗餘的珠寶,她的臉已經是最好的裝飾。
溫栀已經困到不行,一心想回去睡個回籠覺,察覺到江心梅微妙的情緒變化,立馬争取起來:“媽,我能回去睡一會兒嗎?”
“現在不到六點,離見面還有那麽久,來得及的。”
江心梅沉思片刻,拒絕道:“一會兒還要去裁縫店呢。別睡了,萬一遲到,給人留下的印象多不好。”
“行,那找家有沙發的裁縫店吧。”
“沙發……要沙發做什麽用?”
“我在人家沙發上睡會兒。”溫栀說完,擡手壓着自己的下眼睑,扮鬼臉一樣,可憐兮兮地給江心梅看她的紅血絲。
她還說了句讓江心梅無法拒絕的話:“補補覺,看上去更有精氣神,不然蔫蔫的,撲再多粉,眼睛都顯得無精打采。媽,你看我眼裏,是不是有紅血絲?”
江心梅果然沉默起來,盯着溫栀眼睛微微下垂的弧度,不情不願地妥協:“那你回屋去量量尺寸告訴我,我先把旗袍送去店裏,九點再回來接你。”
“謝謝媽媽。”溫栀雙眸一彎,像只偷到魚的貓一樣勾起笑,忙将耳墜和項鏈全部摘下,腳底抹油溜回自己的房間。
這着急忙慌去和床融為一體的樣子看得江心梅眉頭直皺。
倒黴孩子不知道随誰這麽能睡。
-
這一場回籠覺睡得溫栀心情頗佳,再起床對江心梅的配合度就高了許多,出發之前還給自己編了個發。
兩家見面的場合定在周家,準确說是周家的住宅之一,一棟位于半山腰的獨棟別墅。
為了躲避暑熱,每年一到夏天,周家人會到這裏住上一段時間。
剛來到山下,江心梅就将車窗降下,深吸一口氣,一臉陶醉:“這裏的空氣可真提神,這是不是就叫空山新雨後?不如我們一會兒下車走走。”
溫栀沒回應,她手裏正拿着個小噴霧瓶對着自己一通噴噴噴。
空氣中逐漸沁開清涼的薄荷與樟樹味道。
聞到這絲絲縷縷的清涼味,江心梅更加用力深吸一口氣:“這山裏的空氣是不是氧氣含量高?這空氣不僅清新,還很提神,經常待在這裏,腦袋說不定都會變聰明。”
忽然間她意識到什麽不對,轉頭看向溫栀:“你在噴什麽?”
“用花露水和風油精調的噴霧。”
在北城工作時的周末,溫栀常去爬山,風油精花露水是她的登山包裏的常備物品,尤其在蚊蟲擾人的春夏兩季。
她将小噴霧瓶遞給江心梅,“這個季節山裏植物多,蟲蚊也多,在外面走一會兒就會被咬,你要是不想被咬得滿腿是包,最好也噴一點。”
“一邊去一邊去。”江心梅手臂忙揮舞起來,憋着氣的樣子像是在躲什麽洪水猛獸,“你從哪買的這些東西?聞起來就很廉價,可別往我身上噴。”
溫栀本想如實回答,轉念一想,江心梅怕她曬黑,很不願意讓她戶外運動,讓她聽到她在北城時成天往外跑,不知道又得叨念什麽。
索性撒了個小謊:“剛才在便利店買的。”
“如果要下車走走,還是噴點為好。”
這可是她的經驗之談。
不聽的話怕是要被咬出一身包。
“不下車走不就行了?”江心梅嫌棄道:“他們家到處都有驅蚊的熏香,車開進去之後就不怕有蚊子了,你也別再往自己身上噴了,別留下太大的味道。真要被咬,忍一忍就過去了。”
溫栀也不強求,聽話地将小噴壺收回包內。
上山的路并不陡峭,很快,住宅區出現在前面。
江心梅羨慕地看着眼前這些華貴的建築,又看向溫栀,不知是幾次叮囑這句話:“你言阿姨喜歡乖巧的女孩子,這點你一定記住。”
溫栀點頭。
她也擡眸往前看。
只是,視線尚未觸及別墅圍牆,卻被一輛非本地牌照的帕拉梅拉吸引過去。
這輛黑色的帕拉梅拉就停在她們的車前面。
別墅大門在此刻打開,帕拉梅拉向前行駛,很快消失在她的視野中。
從保姆引導的手勢與态度來看,帕拉梅拉的車主也不是這裏的常客。
溫栀奇怪起來。
難道今天除了她們,這裏還有別的客人?
【作者有話說】
新人第一本,有點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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