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天·7

第1天·7

宋慎思做了個混亂的夢。

夢裏有一支長長的迎親隊伍,八擡大轎從城南走到城北,風光又熱鬧。

轎子裏一身喜服,蒙着蓋頭的新娘滿心歡喜地等着嫁作人婦。

她在震天的鑼鼓聲中被迎進夫家的大門,可等待着她的卻不是漫天花雨,而是雪絮般飄零的紙錢。

大紅的喜字成了慘白的奠字,捧花燭的小儇也成了接引往生的童男童女。

生前的遺憾、恐懼、憎恨使得她死後成了怨煞,魂靈久久不散,盤踞在這奪去了她年輕生命的宅邸裏。

她永遠迷失在無盡的喜宴上,重複着大婚那日的經歷,一遍遍懷着欣喜與期待踏上花轎,又一次次在無助與絕望中窒息。

宋慎思感受到了她臨死前的痛苦,卻渾身僵硬無法動彈。

……鬼壓床。

他就這樣跟看不見摸不着的魂靈僵持,突然身邊的被子動了一下。

準确的說是身邊的人動了一下,宋慎思被驚醒,這才想起他枕邊還有個煩人的。

男人仿佛解開了宋慎思身上的禁制,一睜眼,那種窒息感終于消失,徹骨的寒意褪去,他游離的意識回歸體內,急促地喘起來。

沈晉肅對他身上發生的事毫無知覺,半夢半醒間眼神朦胧地看他一眼。

“吵着困的人是你,現在瞪着燈泡似的兩眼不睡的也是你,小朋友,你有點難搞。”

他的聲音籠上睡意更顯低沉性感。

“一邊叫我小朋友,一邊又不承認自己人到中年,倚老賣老還不服老,有你這樣的麽?”

沈晉肅點開床頭臺燈,看了眼腕表的時間,“1點15分,看來休息也是通關的環節之一,也被計入進度了。”

宋慎思被那燈光晃得睜不開眼,偏過頭去又眯了一會兒,“你個混……為什麽要關燈?也不怕自己死都不知道是怎麽死的。”

“你剛剛想罵什麽?”

以宋慎思不服管的性格,他就算是為了給對方找點不痛快,也應該再重複一遍給人添堵。

可在對方反問時,他卻感受到一種難以形容的威壓,是一種與生俱來,讓人很難忤逆的氣勢。

他沒在這個問題上糾結,“有沒有一種可能,在我們睡着的時候已經發生什麽了?”

對方起身換下睡衣,把江住友情支援給他的那套衣服丢了過來。

“出去看看就知道了,這裏太靜了,給人的感覺不大舒服。”

“巧了,我也不大舒服,不過不是因為安靜。”

“哦?我知道你被凍得不大好受,但沒想到抱着你睡了那麽久都沒緩解。”

“……”

宋慎思愣了。

“……你說什麽?”

沈晉肅舉起雙手以示清白,“我發誓是你先靠過來的,如果不是你這麽熱情,我也不會勉強自己獻身。”

宋慎思:“……”

“還有……”沈晉肅背對他系衣扣的樣子就像個拔/吊無情的渣男,“睡前我的确是開着燈的,被你冤枉兩次,我現在心情不是很好,你最好想辦法補救一下,不然下次我就把沈白清塞過來跟你睡。”

宋慎思心裏窩火,但沈白清确實是個不小的威脅,不光入戲還很能嚎,跟他共處一室絕對沒個安生。

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着想,宋慎思只能暫且壓下這口氣,憋憋屈屈換了衣服,跟在沈晉肅身後出門。

兩人一前一後,也就隔了一步的距離。

所以當那人轉過頭來,貼近他耳邊,輕聲說:“我還沒消氣,會記仇”時,宋慎思沒什麽防備,差點就碰上了他擦過來的嘴唇。

沒有發生任何肢體接觸,宋慎思卻覺着比被他咬了一口還難受,渾身都不自在。

“……你能不能離我遠點?”

“小朋友,別不講理,是你自己跟這麽近的。”

宋慎思心情差到極點,好在這時對面房間的門開了,打斷了他那些可能違法犯罪的危險想法。

江住身後拖着個哆哆嗦嗦的沈白清,聽聲音也是剛醒不久:“老師,你們有聽到什麽奇怪的聲音嗎?”

“沒有,一點聲音都沒有,你們聽到了什麽?”

沈白清帶着哭腔,抽噎着說:“唱……唱戲的聲音,聽不出唱的什麽,有一下是在我耳邊嚎的,睜開眼看又沒人,吓死了!!”

江住拍着背哄他,“我也聽到了動靜,但沒有白清聽到的那麽近。我們剛找過了床底,沒藏着人,床邊有水痕,濕淋淋的腳印一直通到走廊裏。”

宋慎思從房間拿了燭臺,順着走廊裏的腳印去找來處。

沈白清在後面小聲叨叨:“哥,你能走我後面嗎?這麽黑,站在頭尾我都害怕……”

沈晉肅還沒習慣自己多了個這麽大的巨嬰弟弟,和沈白清聊了幾句,委婉地問他膽子怎麽這麽小。

沈白清說是小時候看恐怖片留下了心理陰影,一直沒好,也不知道這毛病會不會跟他到老。

宋慎思順着腳印,帶着身後幾個人一路下了樓。

他問江住:“除了唱戲聲,你們還覺得有哪裏不對嗎?”

江住答:“有重擊聲,就像有重物從高處墜落一樣,反反複複的,間隔幾分鐘就會響一次。”

宋慎思停在一樓的某個房間門前,腳印就截止到這裏。

他俯下身去細看,門縫下積了一大灘水跡,散發着刺鼻的腥味。

“是血!”江住緊張道:“這是晏清的畫室,身份是畫家的那位!”

宋慎思立刻敲門,“晏清,你在裏面嗎?晏清!”

沒人回應。

沈晉肅對他點點頭,兩人合力撞開了門。

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撲面而來,緊接着沈白清的尖叫聲穿透了他們的耳膜。

房間裏燃着一支光線微弱的蠟燭,随着宋慎思開門的動作,陰風呼嘯着灌入,險些吹滅那火光。

衆人借着燭光看到滿室噴濺的血跡,唯獨不見晏清的人。

“這個出血量太驚人了。”江住凝重道。

宋慎思看着幾乎漫過鞋底的血,“看來是兇多吉少了。”

“啪”的一聲,沈晉肅打開了房間的燈。

當燈光照亮整個房間時,衆人的心又是一緊。

畫室裏随處可見散落的畫筆,地板長期被顏料浸染,失去了原本的光彩,看來畫家在這個房間進行創作已經不是一兩天了。

他的床鋪擺放在被巨大的畫板畫架擋住的角落,半成品畫作胡亂擺在地上,畫面多以黑紅色調為主,都很陰暗,反之挂在牆上的成品畫風卻很小清新。

“這位畫家最近可能噩夢纏身。”

沈晉肅觀察着房間正中完成了百分之八十的作品。

畫作主題是一名穿着紅嫁衣,面容慘白的女子,蓋頭被掀起一角,在風雪中格外惹眼。

仔細看才發現,背景那一片并不是雪色,而是漫天飛灑的紙錢,女子鳳冠霞帔做了新娘,身上卻套着沉重的枷鎖,掙不脫也逃不掉。

宋慎思覺得嫁衣的顏色奇怪,伸手蹭了一下,指尖多了抹血色。

那竟是用鮮血畫成的,氧化後才會呈現出這種黯淡的顏色。

這時在樓上房間睡着的三人都聚了過來,蘇谪邊走邊系襯衫的扣子,“發生什麽事了,是誰叫得那麽慘?”

這下人齊了,就差本來住在這房間裏的晏清了。

與此同時,大廳又傳來沉重的一聲,像是重物被抛落地面。

宋慎思愁眉緊鎖,出門直奔客廳。

他急于确認聲音的來源,大步沖向客廳,就在他要沖出走廊時,身後的人抓住了他。

“小心!”

緊接着又是一聲巨響。

“砰!”

燈亮後,入眼的是慘不忍睹的血案現場。

只見一個渾身是血的人倒在地板上,四肢微微抽搐,還在掙紮,弱弱向宋慎思伸出手,眼裏寫滿絕望。

正是失蹤的晏清!

宋慎思喊蘇谪來查看晏清的情況,可惜晏清傷得太重,在其他人趕到前就咽了氣。

沈晉肅探着脈搏,确認了他的死亡。

“沒救了。”蘇谪也搖頭,“送去醫院都未必救得回來,更何況是在這種地方。他是怎麽……”

宋慎思擡頭看向頭頂,晏清所處的位置就在平臺下方,結合方才那幾聲巨響來看,能造成這種傷勢的就只有一種可能。

“他是被人從三樓扔下來的。”

聽到這話,衆人比看到晏清喪命還要沉默。

江住嚴肅道:“孟老板,這裏沒有三樓。”

沈晉肅也說:“你可能不知道,在你醒來之前我們摸清了這宅子的布局,确實沒有三樓。”

宋慎思一指頭頂,“那麽那是什麽?”

只見他手指的赫然是三樓的平臺。

衆人對這突然多出的一層樓充滿恐懼,沈白清哭得更大聲了。

連裝鎮定的女偵探闫淺也紅了眼眶,“這到底是什麽情況啊,樓,怎麽會憑空多出一層呢?”

“可能是障眼法,也可能是集體幻覺,怎麽解釋都行,在這種恐怖題材的副本裏,出現什麽離奇的事我都不會覺着意外。不過……”

宋慎思扭頭看向扯下沙發布罩蓋住晏清遺體的蘇谪,“有件事我覺得很奇怪,昨天應該所有人都是兩人結伴住的,我和大少爺,作家和小少爺,還有偵探和十姨太兩名女士,那麽畫家晏清就應該是和醫生你。請問他為什麽會單獨脫隊呢?”

蘇谪臉色微變,“你在懷疑我?”

“不敢,只是了解一下情況,畢竟現在死了人,我們所有人的性命都面臨威脅,對彼此多些了解總是沒錯的。”

蘇谪聳了聳肩,“好吧,他确實是跟我睡的,睡前我就發現他臉色不對,說話也語無倫次,可我那時候太困了,躺下就睡着了,沒來得及多問。我剛剛是被小少爺的尖叫聲吵醒的,發現身邊的晏清不見了,出門時剛好遇到兩位小姐,這一點你可以問她們。”

“确,确實。”臉色蒼白的闫淺頂着一頭亂發,抓着葉曼詩睡裙的一角。

宋慎思注意到兩人都還穿着睡衣,來不及打理自己,闫淺甚至鞋都沒來得及穿。

反看蘇谪雖然扣子系歪了,腳上卻穿着皮鞋,鞋帶也系得很緊。

面對這個場面,宋慎思沒有多說什麽。

沈晉肅将衆人的反應盡收眼底,沉靜道:“這宅子不安全,下次休息所有人都聚在同一個房間裏吧,彼此照應總好過單打獨鬥。”

江住點頭同意。

不過宋慎思卻覺着這話另有考量。

如今死了人,再也沒有人把這當作低級副本了,每個人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會步上晏清的後塵。

落地鐘的時間顯示在2點37分,晏清的死推進了副本進度。

這在衆人心底埋下了一顆恐懼的種子,他們都害怕接下來還需要死更多的人才能通關。

沈晉肅回了畫室,站在血泊中凝視那幅用鮮血繪成的畫作。

宋慎思也跟着他進來,見對方叼煙翻找着什麽,便把他從客廳桌上拿的打火機遞了過去。

沈晉肅深沉地看了他一眼,“你實在不該那樣試探他,萬一他真有問題,下一個被針對的就是你。”

只有最先趕到晏清身邊的宋慎思和沈晉肅看到了他指向性的死前訊息。

那時晏清拼死舉起手來,指的人竟是宋慎思,他們都驚異于對方為什麽會有這個舉動,直到看到了宋慎思身後趕來的蘇谪。

沈晉肅目光晦暗地望着那色調越發陰沉的畫作,“這個人的畫風中西結合,有油畫豐富的層次和質感,又不失國畫的細膩和溫柔。”

“我見過這種畫風,在故宮裏。”宋慎思說,“郎世寧的畫就是這個風格。”

沈晉肅沒有答話。

宋慎思又道:“他有事情瞞着我們。”

沈晉肅還是不說話。

宋慎思沒耐心了,“你又在鬧什麽?”

他就像個拿鬧脾氣的女友沒辦法的棒槌直男,對方居然還是個已婚已育的中年男。

他髒了。

“看看你的角色卡。”沈晉肅不疾不徐吐出一口煙,“我也是剛發現的,但應該有人比我們更快一步。”

宋慎思換了江住借他的衛衣和牛仔褲,更方便把兩張牌都揣起來随身帶着了。

聽沈晉肅這麽說,他還防着對方有詐,做賊一樣抽出了給他安排了個狗血身份的角色卡,人一下子怔住了。

因為那原本只寫着“梨園頭牌”四字的卡牌上居然多了幾行小字。

“當前任務……”宋慎思的聲音卡了一下,尴尬地看着沈晉肅,“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每個玩家在不同時間都有不同的任務,系統在開局時就說了,任務進度慢的人更容易成為被處決的目标,除了通關進度以外,每人都應該有自己的任務,和其他人未必是相同的。”

宋慎思垂眼看着卡牌上的小字,還在懷疑人生,試探着瞥了沈晉肅一眼,“你的任務是什麽?”

沈晉肅居然笑了,“為什麽覺得我會說?”

“因為我的任務跟你有關。”

明明是在求人,宋慎思卻還是擺着張臭臉。

看他被氣得不輕,沈晉肅越發覺着有趣,“那你可得拿出點誠意,總得先告訴我你的。”

宋慎思臉都氣綠了,也的确有了誠意,“啪”的一下把角色卡拍到沈晉肅面前。

上面清清楚楚寫着:【當前任務:假扮情人,調查畫家晏清的死因。】

而在這行上面,還有一行灰字:

【已完成任務:陪/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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