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世界一

世界一

栾野挂斷電話後就繼續在原地等着了。

他本來還想去旁邊的小吃攤上買點兒吃的，但一想到自己離開的時候郜元可能就會過來，他又熄了這個打算。

——真奇怪啊。栾野仰着頭，閉了閉眼。明明已經猜到了郜元可能會跟自己說什麽，為什麽這會兒他的心裏只覺得又緊張又害怕？

好像還有點兒……說不明道不明的期待？

是瘋了吧？

栾野取出手機看了眼，距離郜元打過來的那通電話，已經過去了十五分鐘。

這期間他挨個兒回複了朋友跟老師發來的短信，表示自己并沒有想不開，只是想要出來轉轉而已。

得到的回複基本都是‘我就知道你沒事兒！’或‘你下次不能這樣了！’兩種句式。

他們都很默契地避開了‘追問’這個選擇。

栾野笑了笑，收了手機。

無論是以為他們會責罵自己但他們沒有責罵自己也好，還是于小朵那幾句語氣從壞變成了低落最後又變成了擔心他是否還好的短信，又或者是老教授在得到他回複後立刻打過來的電話。都讓栾野不知道怎麽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

近處有腳步聲傳來，栾野似有所覺，他擡起了頭。

－－看着就像是剛跑過來的郜元用手背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汗，向栾野所在的地方看了過來。

在兩個人對視的瞬間，栾野的思緒忽然回想了那個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操場。

當時他之所以對郜元生出那樣大的興趣，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覺得對方跟自己很相似，都像是那種‘恐懼被別人抛下’的人。他潛意識覺得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和他一塊兒坐着把對方身上的傷口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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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栾野張了張嘴，忽然不知道自己現在想說什麽了。

你看見了我在校園論壇上發的東西了嗎？

你是特地過來跟我分手的嗎？

他本想說點兒什麽的。但在這一瞬間，和曾經吸引他視線的那個原本的人身影逐漸重合的郜元，讓栾野成功忘記了自己才打好沒多久的草稿。

“我今天去你們學校找你了，”郜元在栾野身旁坐下，這是兩個人在一塊兒後。郜元少有的沒有在第一時間去注意旁邊那些路人的眼色，而是直接看向了栾野，“但是我沒有找到。”

他整個人看上去甚至放松的不像話。

“為什麽想找我？”栾野問。

“因為……”郜元陷入了遲疑。

他走體育特長生這條路子就是因為他的體力不錯，又對要動腦的東西不怎麽感興趣。如果一定要在天天訓練和天天寫作業裏挑一個，他寧願選擇天天訓練。

他不喜歡動腦，但是直覺現在又告訴他：現在不能對栾野說是因為自己聽說了‘那個消息’，誤以為栾野是打算想不開了才過來的。

所以他得想個借口。

要說他們兩個人中誰更擅長動腦，栾野毫無疑問比自己更勝一籌。

所以他現在必須要想個借口騙過栾野……冷靜下來。郜元。想想你平常最擅長的東西是什麽？是沖刺。

沖刺的時候你會想什麽東西？你……他媽的在那時候什麽都不會想。

你就只會想着往前跑。

靠啊！

“因為……”郜元咬了咬牙，決定直接跟栾野撒謊，“因為我想知道你到底跟她分手沒有。”

栾野一臉茫然的看着郜元，他完全沒想到郜元說的是這個：所以這到底是……知道了還是不知道？

很好！栾野現在已經被我給說懵了！郜元忍不住在心裏給自己豎了個大拇指。接下來再接再厲！

“你還記得之前答應我的事情吧？”郜元看着栾野，不打算給他留任何思考的時間，“你當時答應了我要和她分手，所以你現在和她分手了嗎？”

“分手了，但是……”栾野還想說話，又覺得事情好像有哪兒不對勁。

“——那就好。”郜元打斷了栾野的話。他現在已經看明白了，要想栾野能不跟自己提分手，那他就必須搶先一步把栾野的思路給帶偏，“雖然我知道你們沒有真的在一起，但有誰能接受自家對象明面上還有個愛人呢，你說對吧？”

“對。”栾野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這個确實不行，我向你道歉。”

他頭上的系統現在已經沒眼看了：郜元這麽尴尬又生硬的拽走話題，宿主居然都沒發現。

該說戀愛中的人類果然都是傻瓜嗎？

就在郜元在心裏為自己鼓掌吶喊的時候，栾野看着他，終于意識到自己好像錯過了什麽：“郜元。”

“嗯？”郜元看向栾野，“——怎麽了？”

在除了隐瞞跟自己在一塊兒這件事兒上，郜元再藏不住其他什麽事情了。栾野想。無論是開心也好，難過也好。包括現在，郜元眼睛裏的喜色都快藏不住了。

所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兒讓郜元這麽開心？

真的只是因為他和于小朵的‘分手’嗎？

“你為什麽……會這麽開心？”栾野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壓得很低，連帶着臉上的表情也有點兒冷，“難道就因為我跟她分手了嗎？”

“是……是啊。”郜元愣了愣，他其實一直有點兒怕栾野，特別是現在用這個語氣跟他說話的栾野“……這件事兒難道還不值得我開心嗎？”

……

郜元知道栾野作的曲已經賣給了很出名的歌手，也知道栾野在他們學院是個天賦型選手。

他看過栾野為了創作連飯都顧不上吃的樣子，也看過成品出現後栾野臉上浮現的笑容。

但越是跟這樣的栾野在一塊兒，他就越是能體會到自己的‘弱小’。所以他一直都害怕栾野有一天會後悔，他怕有一天栾野會後悔跟自己在一起。

“你既然不想跟我出櫃。”現在栾野皺了皺眉，就像是郜元無數次在夢裏看見的、栾野開始後悔跟他在一塊兒的時候，臉上才會露出的表情，“那又為什麽會為我身旁站着其他的人感到不開心？”

“我不站出來是因為我害怕，我一直都怕你會後悔。”郜元知道這會兒的栾野已經不是剛才那個會被自己帶着跑的人，要想栾野不提分手，那他就只能把自己的心剖出來給栾野看，“你都已經規劃好自己的未來了，但我現在還對自己的未來一片茫然。”

系統盯着眼前只有自己能看得見的面板上兩人的開心值，默默把這個面板給關閉了。

它開始有些看不明白了。

人類真是很奇怪的生物啊。

明明開心對方跑到學校來找自己，但是面上卻一臉不解。

明明現在恐懼着面對這樣的伴侶，但還是會說出一直以來自己都不敢說的話。

難怪身為高階文明的創造者也會把自己投放到地球，試圖讓它調查清楚愛到底是什麽東西，人類的愛情觀又是怎麽樣的。

“而且我知道你們學校的人都是怎麽評價你的，他們都說你是努力的型天才……你真的非常優秀。”郜元說到這兒的時候忽然頓了頓，眼神都開始有些飄忽，“所以……所以在他們說你好像跟于小朵在一起了的時候，我還覺得很慶幸。”

他說這話的時候甚至沒敢看栾野的表情，心一橫，直接把自己一直以來想說卻又不敢說的話跟栾野倒了個痛快。

“因為我覺得這才是你真正該走的路，你這樣的人壓根不該跟‘同性戀’這三個字綁在一塊兒，還是我這種連自己未來的職業都沒有規劃好的人。”

說出來了。

真的說出來了！

郜元偷偷看了一眼栾野，發現栾野看上去沒有生氣。

——他忍不住在心裏松了口氣。

“性取向是沒法後天改變的，這不是選擇，也不是可以人為控制的。”栾野看着郜元，忽然說了一句，“我其實一直都很讨厭什麽‘我以前喜歡女人是因為我沒有遇到你’或者‘我是直男，但因為你彎了’的話，你知道這是因為什麽嗎？”

說出剛才那些話已經用盡了郜元的全部勇氣，他現在根本沒有勇氣問栾野為什麽話題忽然就變成了另外一個，只能乖乖地跟着栾野的步子走：“……什麽？”

“因為這只能說明他們原本就是雙性戀，只是一開始還不清楚自己的性取向而已，并不能證明什麽東西。”栾野回答。

“哦。”郜元幹巴巴地應了一聲，又撓了撓頭，很不好意思，“那個……我還是沒聽懂你想表達的是什麽意思。”

“我想說的是，我已經很确定自己是個同性戀了，我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同性戀。”栾野指了指自己，“所以我不可能會在某天愛上女性，如果要說我們之中誰更有可能喜歡上女性，我覺得你才更有可能。”

畢竟郜元看着就很直男。

在第一次見面郜元看向他的時候，他還以為自己的偵查雷達出錯了。

“我不會的！”郜元想也沒想，大聲反駁。

今天是工作日，公園沒什麽人，但還是有人因為郜元的大嗓門看過來。

“笨蛋。”栾野吐槽了一句。

他那句話又不是指郜元以後會喜歡女的，他只是想說自己不會和異性在一塊兒，僅此而已。

“所以……”他挑了挑眉，“你現在是打算跟我出櫃了嗎？就因為我跟于小朵提了分手，就這麽簡單？”

因為這是郜元在計程車上就想了很久的問題，所以他這次回答的很快，而且光是聽着就很堅定：“嗯，就是這麽簡單。”

“你真的不會後悔嗎？”栾野問。

郜元堅定地搖了搖頭：“我不會後悔的。”

“你……都不讨厭我那麽做嗎？”他很堅定，栾野現在卻變得有些猶豫，“……就是，讓別人誤會我跟她在一塊兒了這件事。”

郜元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又遲疑着搖了搖頭。

“因為你後來跟我解釋了，所以就不讨厭了。”郜元說。

而且于小朵那個帖子寫的也很清楚，栾野在拒絕她的時候就說清楚自己是同性戀。就算是後面讓于小朵幫忙‘演戲’，也是建立在兩個人都清楚這件事兒的基礎上。

如果栾野是在于小朵不知情的情況下，就答應了于小朵的表白，并且試圖靠這個來激他出櫃。那麽都不用于小朵發帖，他自己就會先跑過去揍栾野一頓。

“——這樣啊。”栾野深吸了一口氣，把本子跟筆拿在手裏，他拍了拍自己的臉，“反正現在你也從學校出來了，要不要一塊兒去小吃街吃點兒東西？”

“啊……好啊！那什麽……你是餓了嗎？”郜元在腦子裏想了一下去小吃街的最近路線，拍了拍自己衣服的兜。幸好他是帶着錢包來的，“我帶了錢，一會兒我來付款吧。”

“那太好了，”栾野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耳旁輕聲說，“那我就提前謝謝男朋友了。”

郜元臉都紅透了，他很想說點兒什麽。但栾野已經站了起來。他只好捂着耳朵，跟着栾野一塊兒站了起來。

……什麽啊。郜元在心裏想。早知道就早點兒……

早知道就早點兒站出來了。

把話說開和死撐着不說的待遇，也太不一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