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世界一

世界一

栾野在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是個同性戀了，他沒為這件事兒感到煩惱，也沒覺得在這個大多數情侶都是男女配對的社會，自己想要跟男的配對的想法是不是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他唯一煩惱的，就是怎樣跟父母提起這件事兒。

栾野一直覺得，父母不顧他的承受程度往他身上施加的那些重壓是出于‘愛’

報各種輔導班是希望他能夠學習進步，不願意讓他出去跟朋友玩兒是因為擔心他玩物喪志，說好的生日去玩兒卻總是失約是因為他們要努力賺錢養家。

他太要強，所以哪怕很清楚他們這樣對待自己并不是出于‘愛’，而是不把他的感受當回事兒。他也仍然在用‘愛’這樣扯淡的理由來說服自己。

他急切地需要靠一個支撐點來讓自己站起來，哪怕這個支撐點搖搖欲墜。

他不認為自己的性取向有什麽不對，也不為此感到難堪，只是不希望父母會難過。

不過後來栾野就沒再繼續糾結了。因為爸媽鬧起了離婚，還把他的歸屬權踢來踢去。

栾野把那些打好的出櫃草稿像他們撕碎自己的譜子那樣撕碎，什麽循序漸進，什麽先禮後兵。他很幹脆的說出自己是個同性戀的事實，以一種報複性的心理向他們出了櫃。

沒想到這些被他撕碎的草稿還會有派上用場的一天。栾野想到這兒，輕輕捏了捏郜元的手。

郜元把他的手握緊了。

“你們真的知道這種事兒到底意味着什麽嗎？”郜元老爸先開了口，“你們不知道，你們現在就是圖一時新鮮，這并不代表愛。”

栾野看着他：“叔叔，如果只是圖一時新鮮的話，我完全沒必要陪他到這兒來，直接和他分手就行了。我過來幹什麽，找打嗎？”

郜元老爸顯然沒料到他會蹦出這麽清新脫俗的一句，指了指郜元，又指了指栾野，聲音都在顫抖：“你這是……要毀了我兒子的一生啊！”

沒事兒，這句話他也有想好怎麽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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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野剛想說話，郜元就越過他開口了：“胡說八道什麽，怎麽就成毀了我一生了？”

一開口，火藥味直接就拉滿了。

“怎麽就不是了！”郜元老爸像是找到了發洩口，轉頭瞪着胳膊肘往外拐的郜元，“我們指望着你能娶個好老婆回來，連孫子孫女叫什麽都想好了。你倒好，轉頭就帶了個男的回來？”

“以後走親戚我們怎麽說？說你找了個男朋友，你不要臉我們還要呢！”

“一年也就見那麽一回的親戚，見面就知道打聽別人的近況，知道別人過得不如他們就開心了。這些人的看法到底有什麽好值得在意的？”郜元也瞪着他。

栾野想說話，但他始終沒有找到機會開口。

“你懂個屁！”郜元老爸使勁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娶個老婆，生個大胖小子，這才是你該做的事兒！”

“我今天還就把話放這兒了，”郜元越說越激動，脖子上都青筋暴起，“我在沒跟他在一塊兒的時候就确定自己是個同性戀了！所以就算沒遇到他，我也不可能跟女的結婚生子，頂多到時候因為我找不到喜歡的人，所以是個不婚主義！”

這一句話出來，郜元老爸指着他，喘着氣：“你瘋了是吧！跟一個男的在一塊兒有什麽好？！”

郜元的老媽也看着他，眼神裏滿滿的都是失望：“你知道以後會有多少人罵你嗎？戳你脊梁骨，罵你是個死變态。我們是為了你好！”

“我已經被罵過了，脊梁骨也被其他人戳過了。”郜元捏了捏栾野的手，“我根本不在乎他們怎麽罵我，也不在乎他們怎麽戳我脊梁骨。我在乎的是你們的看法，我在乎的是你們到底站在誰那邊。”

他一直不願意跟爸媽出櫃，就是因為怕他們會說什麽你還是得按着大多數的生活過，他怕他們會說什麽你就應該找個老婆，然後有個小孩兒。

“我其實壓根就不想……回來。”郜元用力閉了閉眼，又睜開，他說這話的時候沒有在乎爸媽失望的眼神，“我對你們的做法……很失望。”

“你對我們很失望？”老爸看着他，“我們對你還不夠好嗎？”

“你們跟我說什麽互相冷靜一下，第二天就跟我說要我趕快分手，還不讓我出門。”郜元說着，指了指自己眉間的疤，“還有這個……這難道是我自己砸的嗎？”

老爸沒有說話。

“……不是我自己砸的吧？”郜元放下了手，“我現在跟你們把話掰開了說清楚，我很确定，我就是個同性戀，我不是什麽雙性戀。你們想讓我找個女人結婚，還想讓我跟對方生孩子，那就是害了女方的一生。”

說完這些話，他只覺得整個人都輕快了。

“你……”栾野總算找到了說話的時機，轉頭看着郜元，“郜元，你先進卧室去吧，我跟他們單獨聊聊。”

他真沒想到，在門外緊張的差點就要跳起踢踏舞的郜元，能在進門後這麽膽大。

“我不進去。”郜元想也沒想。

栾野更震驚了，轉頭看着郜元：“我就是想單獨跟他們談談，不會出什麽事兒的。”

“我說了我不想進去。”郜元也看着他，“你們要單獨談什麽，有什麽事兒是我這個另外的當事人不能聽的？”

栾野嘆了一口氣，放棄了讓郜元遠離戰場的打算，轉頭看向了郜元的老爸老媽：“叔叔阿姨。”

“你是個同性戀的事兒，告訴你爸媽了嗎？”郜元老媽看着他，低頭擦了擦眼淚，“你也不要覺得我們的反應有什麽，世界上的父母都是這樣的，他們肯定也不能接——”

是的，我理解你們的想法。

世界上的父母很少有能接受自己的孩子是個同性戀這件事兒，就連不怎麽管我但是接受了高等教育的父母，也在我說出這件事兒後說我只是缺中藥調理。

栾野在來的路上，已經把這些話想了千遍萬遍。

但緊張的差點在門前跳踢踏舞的郜元現在已經擺出了要一路打到底的架勢，他也沒必要在這兒搞什麽‘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的戲碼了。

“他們确實不能接受這件事兒。”所以栾野把自己一早想好的草稿直接撕了個粉碎，“他們早就跟我斷絕關系了。”

郜元抓着他的手緊了緊：“我靠！這又是什麽時候的事兒，是不是跟我有關系？是不是我害得……”

“跟你沒有關系，”栾野安慰他，“他們就是單純覺得我惡心而已。”

郜元感覺自己完全沒被安慰到，心裏更梗了。

郜元老媽看了眼栾野，又下意識看了眼自家兒子：“也不至于這樣……”

她以為對方的父母頂多是不理解，還打算從這個方向勸勸對方，她怎麽能想到這小孩兒的父母直接跟他斷了關系？她可不想跟自己兒子也斷了關系。

話題都被堵死了，她都不知道要怎麽繼續說下去了。

郜元老爸清了清嗓子，示意她不要慌張，然後接過了話茬：“你們……真的已經想清楚了嗎？你們真的……”

“想清楚了，”郜元打斷了他的話，“我以後去做體育館教練，他負責賣曲子。他都賣出去了一首了。”

郜元老爸本意是問清楚他倆對兩個人的以後是怎麽打算的，但傻兒子忽然插了這麽一句，他直接卡殼了，過了一會兒才皺了皺眉頭：“賣曲子？這又是什麽工作？”

編也不知道編個像樣的！

“我是作曲系的學生。”栾野看着郜元，糾正他剛才的話，“還有，賣出去的不止一首。”

“哦！”郜元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發，“我還以為就一首呢。”

“你賣了多少？”郜元老媽在旁邊問了一句，“如果只是玩玩兒而已的話，你完全沒有必要把這當成一個談資。我的建議是你們再……”

……好好考慮清楚了。

“幾十萬，”栾野取出了手機，調出銀行卡的進賬給他們看，“你們自己看吧。”

原本不想看的郜元老爸也跟着湊了過來，兩個人就這麽坐在栾野的旁邊看着他劃拉進賬記錄。

“如果不相信的話，我這裏也有聊天記錄。”栾野補充。

兩個人的臉色一會兒白一會兒紅，白的是因為已經想不出怎麽讓他倆別在一塊兒了，紅的是沒想到賣曲子居然真的能賺錢……這算什麽？人永遠賺不到他們認知以外的錢？

郜元看着他們仨，總覺得這畫面有點兒不對勁，但又說不出有哪兒不對勁。

郜元老爸老媽最後也沒有說清楚對他們倆在一塊兒到底是反對還是同意。

但在他倆說着要出門的時候，郜元老爸讓他們留下吃了午飯再走。

郜元下意識看了眼栾野，又看了眼老爸，感覺眉間的那個傷口還在隐隐作痛：“那什麽，下毒是違——”

“謝謝。”栾野及時捂住了郜元的嘴，沒讓他繼續狂戳眼前叔叔的怒點，“那我們就留下了。”

老爸瞪了郜元一眼，哼了一聲，轉身去廚房了。

栾野把門關上了。

“真要留下吃飯啊？”郜元摸了摸自己眉頭的疤，“他們一會兒不會把桌子直接給掀了吧？”

他已經在心裏盤算老爸一會兒如果真掀桌子的話，他該怎麽擋才能不讓那些湯濺在栾野的身上了。

“不會。”栾野看出了郜元的緊張，捏了捏他的肩膀，“這是你的家，你能不能放松點兒？”

“我——”郜元深吸了一口氣，看了一眼廚房的方向，壓着聲音跟栾野說，“我現在已經放松很多了，你都不知道我剛才有多緊張！”

“我知道。”栾野松開了手，他想了想，打算去廚房幫忙，“我這會兒比你還緊張。”

——比我還緊張還要往廚房跑？這是怎樣一種說着自己恐高然後說我們一會兒去玩兒跳傘吧的奇葩行為？！

“你幹什麽去”郜元一把抓住栾野的手腕，“別去廚房，他們肯定在聊小天呢，我帶你去我卧室看看吧。”

栾野不是很想在這時候去看郜元的卧室。

剛出了櫃，怎麽着也得跟郜元爸媽表示一下，刷一下這兩位的好感度。但郜元的手勁很大，他沒掙脫。

剛剛還沒出現過的毛球這會兒終于出現了，這次它坐在了郜元的頭發上，不過下一秒，毛球就因為郜元的頭發觸感而彈了起來。

栾野不太理解毛球為什麽放着自己柔軟的頭發不坐，非要去挑戰郜元的寸頭。

【我剛剛好緊張，我也什麽都做不了。】毛球飛到了栾野跟前，語氣很低落，【對不起啊宿主。】

【沒事兒，我現在也有個任務交給你。】栾野在心裏安慰它，【你去幫我看看他倆的心情怎麽樣，可以嗎？】

毛球接下了這個任務，愉快地飛走了。

郜元也在這時打開了自己的卧室門，他張開了手：“你看——！”

栾野往裏看去。

郜元房間的布置……怎麽說呢，非常不符合他對郜元的‘刻板印象’——太文雅了。

電腦桌上是個書架，床鋪的旁邊還有個巨大的白色書架，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書。

整個卧室的裝潢也有種很……栾野發現他現在除了‘文雅’這個詞居然無詞可用。

如果不去看床邊那個巨大的黑色立式沙袋的話。

“這書架是你自己裝的嗎？”栾野輕輕拍了拍那個放滿了書的白色書架，上面的書大多都是什麽知識類的。

“嗯！”郜元從上邊兒取下一本很厚的書，“不過這些書都是他們給我買的，我只對裝書架這件事兒感興趣。”

栾野湊過去看，是一本封神演義——難怪這麽厚，跟磚差不多了。

“要一塊兒看嗎？”郜元看了他一眼，使勁拍了拍書上面的灰，“我其實沒什麽耐心看書，我爸一開始還說有空就陪我一塊兒看，沒過幾天就忘了。”

“看。”栾野對書這種東西還是挺有興趣的。

系統晃晃悠悠的回來了，還帶來了一個好消息：【宿主，他們的心情不錯！】

不僅不錯，還在感慨這兩個人在一塊兒好像也不是不行。

在确定自家兒子真的拽不回來後，他們也放棄了說服自家兒子的打算。

“你在這兒等着我，”郜元指了指書桌，“我去電腦屋搬個椅子過來。”

栾野嗯了一聲。

【這就是郜元的卧室嗎？】回來的毛球好奇地東瞅瞅西瞅瞅，不時發出‘哇’的聲音。

自從知道系統是個高級生命體，還是個已經成年了的高級生命體後。栾野就看它哪兒哪兒不對勁，很難形容這是什麽感覺。

眼看着毛球在連貼着黑白色的牆紙都不放過，栾野是真的有點兒無語了。

他看了就開了條門縫的門一眼，對着系統小聲說：“你是沒見過人類的房間嗎？”怎麽看着跟劉姥姥進大觀園似的。

【沒見過，我的創造者布置房間跟這不一樣……不對，他那個好像也不能說是房間。】毛球飛進他的手心裏，【對啦！宿主，改造進度現在97%了！】

栾野眼睛都睜大了：之前才89%，現在就到97%了？

中間他幹什麽了嗎？好像沒有。

好像也就是幫郜元包紮了一下傷口。

好像也就是包紮傷口後說服郜元帶自己回他家。

好像也就是等郜元帶自己回家後，跟郜元的爸媽對着他們說了挺多話。

好像也就是被郜元爸媽留下，一會兒得跟他們吃了個午飯，現在還走進了郜元的卧室……

【宿主，過度的自謙等于自傲噢。】毛球打斷了栾野的思緒，振振有詞，【而且你沒有發現郜元和你的變化嗎？】

有什麽變化？栾野捏了捏手心裏的毛球。他沒感覺什麽變化啊。

【郜元之前不願意跟宿主出櫃，就算來你的學校找你，也一定要挑個不被人發現的地方。】毛球說，【有什麽不滿和吃醋的想法，也從來都不敢對着宿主說。】

栾野嗯了一聲。

現在郜元不會因為那些旁人的想法和言語再停在原地了，不僅不會再像往常一樣，甚至會因為嫌他跑得慢而反手抓起他的手，讓他跟着自己一塊兒向前跑。

——如果沒有系統的出現的話。

外面傳來了輪子拖地的聲音。

栾野站起來，過去把門拉開，正要把電腦椅抱起來的郜元驚喜地看了他一眼：“你怎麽出來了？”

——他和郜元肯定走不到這麽遠吧。

“直接拖着進來不行嗎？”栾野抓着電腦椅的把手，“你為什麽要抱起來啊。”

“我剛剛就是一路推過來的，”郜元推着電腦椅的背部，“我剛才想着抱着，然後直接把門撞開來着。”

栾野看了他一眼，餘光裏看見廚房兩個人影往玻璃門上貼了貼，他收回了想說出口的‘傻逼’二字，換了一個溫和的：“下次你可以喊我。”

“你來我家，你就是客人。”郜元等電腦椅推進去，不忘把門重新掩上了，“哪兒有主人叫客人幫忙的道理。”

“我是你的客人嗎？”栾野邊說邊推着電腦椅到桌子面前。

這問題直接把郜元給問倒了，他看着栾野，張了張嘴，又閉上。過了一會兒又想張嘴，又閉上了，看上去非常糾結。

臉上的表情糾結又茫然。

栾野沒忍住笑了：“想到什麽就說什麽，這又不是什麽世紀難題。”

“感覺這問題就像‘我跟你媽掉進水裏你救誰’一樣。”郜元也忍不住笑了，拿着那本封神演義在桌子面前坐下了，“好難給出像樣的滿分答案啊。”

栾野把書翻了一頁，第一頁就寫着郜元的大名，大名上面還寫着‘四年級四班’，方方正正的。

他轉頭看了郜元一眼：“這是你買的書嗎？”

“不是，是我爸四年級的時候送我的禮物，每次生日他都給我買挺多本書的，我每個都寫上自己的名字跟那會兒的班級了。”郜元說到這兒，有點兒不好意思，“對了，他三年級的時候還給我買了道德經，你說哪個小孩兒看得懂那玩意兒啊！”

栾野想到自己父親的那點兒郁悶立馬因為郜元破壞氣氛的後半句消散了。

他繼續往後翻，翻過了目錄。

郜元大概是覺得這樣看不清楚，把電腦椅拉近了一點兒，又拉近了一點兒……

然後郜元往後看了一眼，轉過頭親了一下栾野的臉頰。

栾野震驚的看着他，捂住自己的臉頰：“幹什麽？”

“他倆挑禮物的水平一直不怎麽過關，就知道給我買書買各種我用不上也不感興趣的小玩意兒。”郜元撐着下巴，“我挑禮物的水平跟他們不一樣，到時候給你買的生日禮物絕對是你最喜歡的。”

“好啊，”栾野笑着說，“——那我就等着了。”

：混沌初分盤古先，太極兩儀四象懸。子天醜地人寅出，避除獸患有果賢。

毛球看了看改造進度100%的面板，又看了看兩個腦袋都快湊到一塊兒的青年，決定再等一會兒，就等一會兒……

“你能不能離我遠點兒。”栾野這會兒正在小聲吐槽越貼越近的郜元，“……你沒有近視好嗎？”

他都快看不清字了。

“我覺得你聲音很好聽，”郜元回答，“我就想離近點兒聽。”

等它找到時機跟宿主告別，它就會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