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世界二

世界二

尚峰的父母都是商場上出了名的的棋手，曾經手把手教他怎麽下棋，棋子應該落在哪裏才能收獲最大的利益。

但棋如人生，下棋的思路也是不能被模仿的，尚峰在不斷的學習中發現了最适合自己的戰術。

他不擅長提前做好準備，但能夠在對方設下陷阱後知道如何解決難題，然後化險為夷。

尚峰的父親評價過他這下棋風格，說這樣看似能贏許多局，但只要輸了一局，就可能會落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這句話就像是預言。

尚峰在踏入這個圈子後就沒有嘗過失敗的滋味，除了那一次。

一次就夠嗆了。

商場上如戰場，想針對你的時候當然不會看你背後的人有多強大，也不會想着對付小年輕的時候是不是要收斂着點兒，

所以在尚峰的正行公司風頭正盛的時候，有人看不慣他，直接抽走了他的底牌。

跟小說中高級的商戰不一樣，對方用錢搞定了尚峰的私人秘書，而秘書則把那些正行還沒有公布的合作項目計劃書內容透露給了正行的敵對公司。

一夜之間，正行公司的股價閃崩、跌幅。

而那些之前還誇他是商界新秀的記者這會兒就像是聞到了香味的狗，沖上來撕咬他的肉，恨不得把骨頭也一塊兒吞下去。

而尚峰當時的男友——陸昔年在這個節骨眼選擇了出國，走之前甚至對尚峰說出了‘你也不希望我被你拖累吧’這樣的話。

尚峰坐在自己的屋子裏，盯着自己的手，忽然覺得有點兒茫然。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下棋的人，但現在卻忽然發現自己只是棋盤中的棋子，現實和想象的落差壓得他喘不過氣。

Advertisement

尚峰動作遲緩地去摸自己的手機，他現在很想找個人去傾訴，卻不知道到底該找誰。

父母？

他不想麻煩他們，況且他們在很久之前就把話說的很清楚，讓他更改自己的戰術，不要總等着事情發生了再彌補。只是他沒有聽而已。

那些公司中還沒離開的高層？

他已經做不到相信公司的人了，況且這些高層之中肯定也有打算離開的。這會兒打電話傾訴，不過是讓走的人更多而已。

手指在聯系人那欄擡起又落下，忽然響起了等待對方接通的聲音。

尚峰慢半拍地低頭去看，發現在自己沒注意的時候，他點出了楊哲宇的電話號碼。

……他和楊哲宇從鐵子跌到兄弟，再跌到普通好友的關系，似乎已經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了。

尚峰閉了閉眼，在心裏想對方會不會接，接了之後自己到底又該說什麽。他想了很多。但撥出去的電話卻一直沒人接。

最後的提示音拉得很長，就像是人在生命最後的心電圖，最後變成了一條直線。

尚峰坐在沙發上，在黑暗中抱住了自己的雙膝。

他替楊哲宇想了各種借口，只是最後這些借口全被一個‘他就是不願意接你的電話而已’給打倒了。

直到手機鈴聲再次響起。

尚峰轉頭去看，備注是楊哲宇。

他伸出手去摸手機，點下接通，不抱任何希望的‘喂’了一聲。

楊哲宇的聲音從那邊傳過來，隔着手機，男人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失真，就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

“開門。”

尚峰赤着腳從沙發下來，沙發上的薄毯落下一角，讓尚峰摔了一跤。他半點兒沒停地從地上爬起來，一把拉開了門。

門外的楊哲宇穿着西裝，額頭上落了幾滴汗，像是從什麽地方跑着過來的。

他沒管尚峰臉上就像是溺水的人看見了浮木的驚喜，也沒有去擦去自己額頭上落下的汗珠的意思。楊哲宇只是低頭去看，視線直接落在了尚峰光着的腳上。

尚峰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

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楊哲宇會因為自己的落魄轉身就走。

“想死也就是買塊豆腐往上撞的事兒，沒必要把自己搞成這幅樣子。”楊哲宇邊罵邊去開門口的鞋櫃，如果不看他看了幾層才在第三層找到拖鞋的動作，他的樣子就跟到了自己家似的，“為了一個見錢眼開的傻叉就把自己搞成這鬼樣，你丢不丢人？”

他沒打算等尚峰回答，說完這些就直接把找出來的那雙灰色拖鞋扔在了尚峰的腳邊：“給我穿上。”

尚峰彎下腰，很聽話的把鞋給穿上了：“你怎麽……”

會來？

楊哲宇關了門，走進了屋子，很沒好氣地打斷了尚峰的話：“我怕你把自己弄死，所以過來看看，行不行？”

語氣非常爛，卻又很親昵，像是這些年他們的關系并沒有從鐵子退到點頭打招呼的交情。

尚峰覺得自己可能是在這段日子裏受了太多的刺激，不然他現在怎麽會光聽楊哲宇的聲音就想落淚。

楊哲宇走過了放着一堆快餐食品的盒子跟空啤酒的桌面，又看了眼沙發上的薄毯，這才轉頭去看跟在自己身後像個尾巴似的尚峰：“對了，你男朋友呢？怎麽也不知道管管你。”

尚峰感覺自己的心髒刺痛了一下，他下意識別開了視線：“……他走了。”

“什麽意思？”楊哲宇邊問邊把那些盒子跟空酒瓶裝進旁邊的垃圾桶裏，“怎麽，他旅游去了？”

尚峰跟着一塊兒蹲下來，看着楊哲宇，然後一字一頓的說：“陸昔年抛下我出國了。”

直到說出這句話，他才終于有了陸昔年離開自己了的實感。

陸昔年真的離開自己了。

在這樣緊要的關頭，陸昔年選擇抛下他一個人出了國。

這選擇其實并沒有什麽可指責的，他們倆是情侶，但又不是綁定死了，陸昔年在這個關頭走了只能算人之常情。

但陸昔年走就走吧，走之前還不忘回頭捅他一刀。

“你也不希望我被你拖累吧？”

這就有點兒過分了。

尚峰是希望楊哲宇能夠就這件事兒說點兒什麽的，是像剛才那樣罵他笨也好，是罵陸昔年在這個時候選擇離開他也好，什麽都好。

但楊哲宇只是看了他一眼，什麽話都沒說。

尚峰抿唇。

他比楊哲宇高，而且因為一直在商界混的緣故，他身上的氣勢要比楊哲宇足多了。

只是這會兒不知是不是受心情影響，他感覺自己忽然矮了楊哲宇一頭。

就為了一個電話趕過來的男人難得扔了自己慣用的插科打诨，語氣平靜：“去把窗簾拉開，屋子裏太黑了。”

他擡起手，是個要揉尚峰頭發的動作，只是那手在半空中就停住了。

忽然想起了二人的關系已經不是之前那樣的楊哲宇想了想，還是縮回了手。

尚峰眼睛裏原本因為楊哲宇到來的光有變得點兒黯淡，他在心裏安慰自己：沒事兒的，楊哲宇肯在這個時候過來已經很不錯了。

但還沒等他想出下一句安慰自己的話，楊哲宇就伸出手抱住了他。

楊哲宇把原本揉頭發的動作改成了一個擁抱。

一個是傻逼前任，一個是親親男朋友。

這都不能算是什麽選擇題了，這是答案已經确定了的填空題，傻逼才會選錯。

辦公室的門被叩響了，不過只敲了一下。

整個公司也就只有楊哲宇會這樣，只敲一下門就等着自己喊進，根本不怕自己聽不見那一聲。

尚峰擡起頭，把手機屏幕按滅了放在桌面上。

“進。”

“我把跟他們合作的注意事項都列在這兒了，”楊哲宇推開了門，一邊說一邊大步往裏走，手裏還拿着很厚的一沓文件，“你提前看一下，能記多少記多少。”

“行，”尚峰點點頭，接過了那份文件。

賈股現在大概是真覺得陸昔年就是他的‘白月光’了，得寸進尺添了不少限制正行的要求不說，還希望簽合同的時候只有他們兩個人在場。

說這話的時候眼睛還不住旁邊的陸昔年身上瞟，像是在暗示他什麽。

光是想想就覺得晦氣。

尚峰翻了翻手裏的文件，上面列了很多注意事項，包括賈股的個人愛好和平時說話的習慣。

足以看出楊哲宇的用心。

為了一個能在他最需要幫助的時候選擇出國的陸昔年而選擇放棄陪着他吃苦的楊哲宇？傻子才會這麽選。

尚峰擡頭看了一眼楊哲宇，然後朝對方伸出了手。

楊哲宇看着尚峰的手，有點兒猶豫。

自從上次在辦公室被迫跟着尚峰胡鬧了一回，楊哲宇就對這個辦公室有了心理陰影。

他也是真沒想到，一貫平靜的尚峰瘋起來能這麽吓人。

他的背現在還疼着，尚峰昨天瘋的時候肯定把他的背都給抓破了。

“只是抱一下而已。”尚峰說着看了眼門外，他眼神的威懾力很驚人，以至于一個抱着文件恰好經過的員工直接被這眼神吓到，直接抱着文件小跑走了，“抱一下又不會少塊肉。”

楊哲宇想了想：也是，抱一下總不能少塊肉。

于是走到尚峰的旁邊，彎下腰去抱了他一下：“——好吧，現在滿意了？”

桌面上的手機屏幕就在這時亮了一下，尚峰瞥了一眼，是來自母親的短信。

：難得你有讓我們幫忙的時候。

：知道了，你就等着消息吧。

楊哲宇只抱了一下，就打算走人了，他還有自己的事兒要做。

尚峰的手機屏幕還亮着，現在還不到手機自動息屏的時間。

——不能讓楊哲宇看見這些東西。

尚峰腦子裏立即有了主意，他抱住了楊哲宇的腰，然後握住楊哲宇的手，緩慢地放在自己的臉上，接着長舒了一口氣：“……我好像還是有點兒怕。”

怕你知道了我打算做的事兒後，會跟我生氣。

雖然知道尚峰這樣多半是裝的，楊哲宇還是被他這表情給迷惑了。

那只放在尚峰臉上的手往上去。

楊哲宇揉了揉尚峰的頭發，背頭的商業精英被他直接揉成了剛放學的男大學生，莫名帶上了那麽一點兒青澀的味道。

“有什麽好怕的，”楊哲宇笑着說，“我就在你身後啊。”

毛球看着已經緩緩升到了45%的改造度，很想跟宿主說你的愛人其實不是小白花，是朵霸王花，但它不敢。

它還想跟宿主說不是你心裏想的那樣，尚峰并不是想借着這個機會靠近陸昔年，但它還是不敢。

——沒事兒的。什麽都不敢的毛球最後只能選擇在心裏安慰自己。反正也沒多久了。

這個宿主的愛人跟上個世界的宿主只知道莽的那個愛人不一樣，這個宿主的愛人強大的地方就在于，總能在解題思路錯誤的情況下得出正确答案。

所以它其實不需要太擔心……應該吧？

尚峰和賈股的見面時間定在了周六下午。

賈股大概是覺得這次合作一定能成，主動提出由自己來安排吃飯的地點。尚峰同意了。

看他這樣好說話的樣子，再加上自己身邊有個尚峰的‘白月光’做籌碼，賈股做了聰明商人絕對不會做的蠢事兒。

他在兩邊還沒有談妥合作的時候，就提前放出了自己的公司會和正行合作的消息。

有人覺得驚喜，也有人表示不理解，還有人覺得賈股就是想趁正行現在風頭旺，炒作一波。

尚峰并不意外這件事兒的發生：現在的正行跟之前不一樣了，媒體對正行的報道也從負面轉成了正面。在這樣的情況下，賈股想要提前炒作一波也是正常的。

沒關系，就這麽繼續往上飄吧。

尚峰把被私人秘書拿來的密封好的文件袋拿在手裏，仔細地看了眼封口的位置，确定沒人動過，這才讓對方離開。

主文件和文件副本都在裏邊兒，上面的數字觸目驚心。

等到賈股快飄到頂端的時候，他就會戳破這個氣球。

他比誰都知道從高處跌下來有多痛。

周六很快到了，尚峰按照原定的計劃在上午開會，中午和子公司的負責人進行相關事項的讨論，下午則準備去赴這場宴會。

“還記得我給你準備的注意事項嗎？”楊哲宇為尚峰打好了領帶，然後拍了拍他的肩，“我這次不能陪你一塊兒，但你不要在關鍵時候掉鏈子。”

這麽些天一直為這個合作操心，現在合作終于要談妥了，楊哲宇也卸下了認真的假面，說這話的時候顯得很吊兒郎當。

好久沒看楊哲宇老油條的模樣，尚峰也是真有點兒想了。他親了一口楊哲宇的唇，不過這次的動作很快，生怕有人發現似的。

他已經穿好了正裝，所以不能再做那檔子事兒了。

楊哲宇摸了摸自己的唇，輕笑：“我魅力真有這麽大？”

“嗯。”尚峰點頭，“三十分鐘後來接我吧，兩個人估計也吃不了多久。”

楊哲宇很想說那也說不定，沒準賈股就想給你點個新鴛鴦譜呢。只是唇上的觸感還在，所以他只是點了點頭：“行，我記住了。”

尚峰走了。

雖然他留了自己跟賈股談話的餐廳地址，也說了自己如果等不及的話可以打電話，但楊哲宇還是覺得有點兒心慌，總覺得似乎有什麽事兒就要發生了。

他回了自己的辦公室，把門鎖上，這才轉頭去看旁邊一直跟着的毛球。

毛球提醒：【宿主有什麽想法可以直接在心裏想，系統能聽見你的心聲。】

沒必要這樣做，顏值都因為這做賊似的動作下降了。

“這會兒我不想在心裏想，我覺得要是在心裏想會把我給憋死。”楊哲宇在電腦椅上坐下來，把半個身子挂在椅子上，下半身都滑在了地上，“你能幫我實時監視尚峰嗎？”

他總覺得有什麽事兒發生了，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好事兒還是壞事兒。

毛球不想看宿主繼續糟蹋他的顏值，它選擇背對宿主，假裝自己什麽都沒看見：【不好意思，系統沒有這樣的功能。】

其實是有的，它現在就能通過另一個屏幕看見尚峰跟賈股一塊兒進了餐廳，又進了只有VIP才能進的包廂，但是它就是不想告訴宿主。

反正又只有一個賈股和尚峰，沒有陸昔年。

“……好吧。”楊哲宇的聲音難掩失落，“其實我還有一個請求，你既然拒絕了那一個，那能幫我實現這個要求嗎？”

毛球試着讀了一下宿主的心聲，什麽都沒有讀到。

但聽宿主說這話時失落的語氣，它感覺自己都不忍心說不了。

【……好吧。】毛球轉過了身，【你有什麽要求，系統都會盡量滿足的，不過我不保證……】

“那太好了！讓我揉揉你！”楊哲宇一把抓過了毛球，使勁捏了捏，重新在電腦椅上坐直了，“知道你不是蜘蛛後我就想感受一下了，觸感果然很棒！”

“你這到底是什麽材質，羊毛嗎？”

如果把這個做成公司形象然後再做成同款玩具的話，能賺不少錢吧？

至于為什麽正行集團的公司形象是一個很像是蜘蛛的毛球……這個等以後再編就好了。

怎麽也想不到自己會有被宿主吃豆腐一天的毛球：【當然不是羊毛！還有，你不能侵犯我的肖像權！】

“你一個系統，”楊哲宇把臉埋進毛球裏蹭了蹭，然後他心滿意足地擡起頭，“就不要跟我講什麽人類的法律了。”

那邊楊哲宇在努力說服毛球給出肖像權，這邊尚峰已經跟賈股交戰了好幾個回合。

賈股應該是覺得差不多了，把那份文件直接遞了過來：“如果楊總覺得沒有問題的話，就看一下合同，然後簽個字。”

“誰說我們會合作了。”尚峰對此的态度只是推開了那份文件，穿着正裝的男人皮笑肉不笑，看着莫名有些滲人，“賈總放心的未免也太早了。”

賈股完全沒料到尚峰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整個人都愣住了。

都已經到這會兒了，卻說沒打算合作，這是怎麽個意思？

在他放出消息說自己會和正行合作後，尚峰卻說不合作了，這不是打他的臉嗎？

讓那些人知道了，他還怎麽繼續混下去？

不過到底是在渾水裏混了挺久還沒沉下去的人。所以賈股的心情只動搖了一瞬，就重新戴上了社交假面。

“是有什麽人跟楊總說了什麽不利于我們公司的話嗎？那些話都是虛的，我們不澄清是因為覺得沒必要，用行動說話可比動嘴皮子能證明多了。”賈股這樣說。

在不清楚是有什麽人吹了什麽風的情況下，賈股這話可以算作是教科級別的救場了。

但坐在另一邊的是一心想把他踹下去的尚峰，所以什麽教科級別的救場都沒什麽用。

“合作的事兒一會兒再說，”尚峰取出了那份由自己的父親和母親搞到手的文件，“您不如先看看這樣東西。”

賈股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還是拿起那份文件。

只是看了一會兒，他的冷汗就直冒。

那是他這麽些年偷稅漏稅的證據，一年又一年，已經不是最開始的小數目了。

他怎麽也沒想到尚峰會知道這些東西。

這是尚峰從哪兒得來的？

還有其他什麽人知道嗎？

如果這事兒被上面的人查出來了，他被抓起來關個十幾年都算輕的。不僅如此，好不容易到手的財富也會離他而去。

“看賈總的反應，這些應該都是真的了。”尚峰輕輕敲了敲桌面，“不妨您再猜猜，這都是誰給我的？”

賈股看着尚峰，上面的數字都很精準，不承認已經不行了。

他放棄了在這會兒打馬虎眼的想法，臉色由紅轉白，試探着說出了一個名字：“……是陸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