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世界三

世界三

周五的火車站裏的人多得要命,要麽提着半人高的行李箱,要麽就背着打了死結捆在一塊兒鼓囊的大包小包。也不知道這些人到底是要回家,還是去外地工作。

……也不知道為什麽一到周末人就格外的多,就不能去坐飛機嗎?

……大概多久可以開始分流,差不多也該開第二臺機子了吧?

組長是瞎子嗎?

安檢員一邊在心裏想,一邊擡起頭,打算去看對方頭上是不是戴了帽子。

在擡頭的瞬間,撞進了一雙漆黑如墨的眼中。這話說起來很奇怪,聽上去也有點兒文藝的感覺:但在跟對方對視的那一瞬間,她的心跳确實就像是小說裏寫的那樣,漏了一拍。

就算火車站一天會接納上千人,她也很少見到這種類型的酷哥——真正诠釋了什麽叫做‘劍眉星目’。

劍眉星目的酷哥很自覺地擡起手臂,接着轉身,轉身的時候從自己褲兜裏摸出一個銀色打火機,然後扔進了兩個平臺中間負責處理打火機的玻璃櫃裏。

銀色的打火機邊緣還有花紋,看上去就價值不菲,正面似乎還有兩個字母。不過男人扔進去的動作實在太快。她沒能看清寫的是哪兩個字母。

她還想多看對方幾眼,不過沒來得及。

“這是誰的白色行李箱?”因為同事的聲音很快從機子後面傳了過來。

“是我的,”何邢看了那邊一眼,走下安檢的平臺,來到安檢臺旁邊站定了,“裏面是有什麽問題嗎?”

“需要打開看一下。”安檢員擡起頭,沖他露出一個甜美的微笑,“請問裏面那個長的木制品是什麽?”

“是我的架子鼓鼓槌。”何邢把行李箱放到平臺上,取出了那樣東西,“能帶嗎?不能帶我可以托運或者快遞。”

安檢員仔細檢查了一下鼓槌,确定沒什麽問題,又遞還給他:“可以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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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何邢把鼓槌放回自己的行李箱,拉鏈扯上,拉杆往上一拽,打算先去買瓶水。

他提前了一個小時到站,就是擔心鼓槌帶不了得走托運這條路,幸好不用。

等了差不多三十分鐘,廣播就提示何邢要乘坐的那趟火車到站臺了。

其實這個時間,就算去了也還是得再等一會兒,但何邢還是帶着行李箱就往檢票的機子那兒走。

——他已經不想在這兒繼續待下去了。

按着車票找好自己的位置,何邢在床上坐下。

他運氣好,買到了最下面那個鋪。

接下來兩天時間都要在火車上過,但何邢臉上卻沒有半點兒不耐煩。他先是把行李箱平放在床下面,接着把已經疊整齊的被子一扯,給扯散了。

上面兩個鋪和旁邊三個鋪的人在這之後也陸續到了,有人拿着票,試圖跟何邢搭話。只是話才說了半截,又在何邢轉臉看他的時候把話吞了回去。

何邢長得很不錯,大學的時候出去自駕游,閑着無聊,曾經在半道上拍了個視頻。

本意是想給大家介紹夏季的星空,結果支架被風給吹倒,剛好拍到了他的臉。直播間立刻湧進一大批奇奇怪怪的人,問題也從最開始的‘那左上角是什麽星星’變成了‘帥哥有對象嗎?我可以!’‘長得好像明星啊,還是八九十年代那會兒的明星。’

最後何邢幹脆退了那個直播,把賬號也給銷了。

好容貌确實讓他的日子過得很順遂,但也給他帶來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何邢也從對別人的态度也從友善變成了冷漠。

冷漠點兒好,可以避免遇到難纏的人。

所以他也不打算問對方原本是要跟自己說什麽。

不管是想換鋪或者只是單純想聊聊天,何邢現在都沒有什麽心情。

——沒有人能在男朋友……前男友要去和其他人相親後,還能保持跟人聊天的好心情。

火車動了,窗外的景象也開始慢慢倒退。

何邢盯着窗外看了一會兒就收回視線,打算好好睡一覺。

他脫了鞋子跟襪子,剛想翻身上床,就發現自己的床上多了個黑黢黢的不明物體。

好像還長着眼睛。

嘴裏好像還在念念有詞。

在‘認為自己是瘋了’和‘這确實是真實發生的’之間糾結了一小會兒,何邢就果斷選擇了後者,他甚至離那個東西近了點兒。

接着何邢掏出了手機,挪到了這玩意兒的旁邊。他在餘光裏注意到旁邊鋪上的人正在忙着打游戲,意識到現在是個很好的試探時機--何邢伸出手,對準黑團子使勁一彈。

那個正在嗚嗚嗚嗚嗚的說着‘怎麽就遲到了’的黑團被他biu一下彈了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何邢總覺得對方的大眼睛裏現在寫着‘委屈’兩個字。

他默默摸了摸自己的手指,移開了視線。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黑團一邊哭一邊飛了回來,挪到了何邢的身邊,【你好,我是……改造系統。】

何邢取出了藍牙耳機,戴上了。

【你可以在心裏回答我,有什麽疑問也可以詢問我。】哭唧唧的黑團繼續說着,【因為接下來你就是我的宿主了。】

何邢點了一首搖滾樂。

【說吧,你是什麽東西?】他在心裏問嗎,【你看我的臉,還需要你幫忙改造嗎?】

黑團挪到了何邢的跟前,仔細的看了看他的臉,然後才反應過來他那話是什麽意思,它立刻解釋:【我不是改造容貌的那種系統,宿主,我是正常戀愛心理改造系統!】

何邢只用一個字就回答了它:【哦。】

【宿主你要相信我,】黑團繼續說,【我是真實存在的生物,這絕對不是你的臆想!】

【我沒有覺得你是我的臆想。】何邢回答它,【不過我現在已經和對象分手了,所以你還是去找別人綁定吧。】

黑團‘嗯?’了一聲,然後就‘嗯???’了一聲。

【有什麽問題?】何邢繼續在心裏問。

【我看看,是因為……】黑團沉默了,【是因為他要去跟人相親嗎?】

何邢用默認回答了它。

這哪兒是讓宿主和愛人經過改造啊。系統就算不是人類也知道這種事兒在愛人之間意味着什麽。它苦着臉打開了宿主愛人……前任那邊的那個屏幕。這分明是讓自己接受改造吧?

系統來得太遲,以至于現在只知道自己這次綁定的宿主好像已經和愛人分手,它不得不立刻調出兩個人的數據,把這兩個人的過去和原本的未來迅速的過一遍。

而它在做這些事兒的功夫,另一邊的何邢已經聽完了第二首歌。

何邢看了看不知道從哪兒來的黑色毛球,把被子往自己身上一卷,翻身睡了。

何邢的這張臉給他帶來的那些破事兒,就是他膽子這麽大的原因。

一個不知道打哪兒來還會被他彈飛的系統,能有他試圖把親生兒子賣給星探當搖錢樹的爸媽恐怖嗎?能有那些跟他連面都沒見過卻編出一段渣男抛棄愛人故事的奇葩同學恐怖嗎?能有把他害得銷了無數個社交平臺號的那些網友們恐怖嗎?

沒有。

那還擔心什麽,睡覺。

系統理清楚了整件事情的脈絡,正要繼續跟新綁定的宿主好好聊聊,轉過來,才發現對方已經面朝裏睡着了。

經歷過兩次被當成蜘蛛的系統真是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是該感動,還是該覺得無奈。

它最後也只是覺得有點兒郁悶,默默挪到了宿主的枕頭上面,然後占了最邊緣的一角。

這任宿主不太好辦啊,而且自己也不能跟他實話實說。系統一邊在心裏想,一邊重重清了清嗓子。

旁邊蹲過來想拍照的人感覺自己耳朵好像忽然出了問題。

‘不能告訴你綁定的宿主,對方到底是因為什麽理由才會做出那樣的事。’系統還記得它的創造者說這話時的神情,‘因為這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終究還需要他們兩個人去解決。’

‘這一次你告訴了他們産生誤會的原因,你離開後呢?兩個人再次陷入誤會之中的時候要怎麽辦?’

‘等你下次再到地球上跟他們進行綁定嗎?’

‘他們還是得靠自己學會怎麽向愛人坦白。’

那人仔細檢查了自己的手機,确定關了閃光燈。還想再拍,結果又聽見那個清嗓子的聲音。

好像就是從對方的枕頭上傳來的。

……難道對方還沒睡嗎?

他有些狐疑地挪了回去,坐回了自己的鋪上。

真是可惜了,這照片要放到網上去,再附上一句跟兄弟出去旅游。肯定有一堆人問對方的聯系方式,到時候自己說不定還能小賺一筆。

賺你大爺!剛看了宿主過去的系統出離的憤怒了。知不知道什麽叫侵犯肖像權?還想靠這個賺錢,你想得美!

它飛到宿主的臉旁邊,看着睡着的時候也拿被子遮住臉的宿主,覺得有些糾結:所以要怎麽才能說服宿主完成任務呢?

它就這麽糾結着糾結着,糾結到了火車已經過了兩個站,何邢也終于醒過來了。

他看着自己面前的那個黑團,坐了起來:【你怎麽還沒走?】

系統聽出了他的不耐煩,決定翻出跟第一任宿主說過的那句話:【那個……系統檢測出宿主在愛情觀上存在着嚴重的障礙誤區。這也是系統會選擇您綁定,想要對您進行改造的原因……】

不過它話還沒說完,就被何邢的心聲打斷了:【你有病?】

系統卡殼了。

【我愛情觀有什麽誤區?】睡醒還看見它用大眼睛盯着自己的何邢很不客氣,【而且誰準你綁定我的?你問過我的意見嗎?】

他在和于承圩戀愛期間,一沒有出軌二沒有動不動就冷暴力,他的愛情觀怎麽就需要改造了?

戀愛那會兒不找他綁定,現在倆人分手了又跑來找他綁定了。

怎麽着,是想強買強賣?還是想道德綁架?

系統看着宿主,如果它有淚腺,它現在可能真的會哭出來,但它沒有。

【我沒有腦子這種東西,】系統小聲解釋,【對不起宿主,其實綁定這事兒也由不得我做主,而且綁定後是沒辦法強制解綁的。】

它挑選宿主的方式都是創造者提前設計好的。

它需要找那些只有和對方才能收獲好的結局的人進行綁定,需要找的是只要有一個契機、就會為了對方而改變的人。

至于為綁定宿主的原因是什麽,為什麽不綁定宿主的愛人……

它綁定的宿主都是更能主導另一個人的存在,如果綁定宿主的愛人,可能會适得其反。

【沒關系,我知道你現在很生氣,我可以等你冷靜下來再說。】系統看着宿主,很小心地補充了一句。

何邢沒有理它,他轉頭,看向了窗外:他以為自己睡醒了的時候說不定都到站了,但是沒有。

窗外的景色熟悉又陌生,他還有兩天才能到站。

他跟于承圩在一塊兒幾年了,兩個人是在大學的時候認識的。

他大于承圩一歲,是PB社的社長。

他們的第一次見面是在PB社招新的時候。

于承圩是個非常典型的富二代,渾身上下都是名牌,光是氣質和身上這些衣服就甩了其他人一大截。

這樣的人的特性就是三分鐘熱度,PB社已經進了太多這樣的人,所以他來報名的時候,何邢沒覺得對方能待多久。

他沒怎麽想就同意對方的申請,也不過是看對方臉不錯,想着對方到時候可以跟自己一塊兒出賣色相,多招點兒新人進來。

新人的質量不一定都好,但招的人多了,總能碰到一個有毅力的。

出乎意料的是,于承圩不僅會出錢幫社員買标準的筆跟板子,還會時不時請社員吃飯。最後硬生生熬到了PB社的副社長位置空出來,又成功熬到了何邢畢業。

不過他們倆并沒有在這時候就談戀愛,而是在新學校裏談上戀愛的。

想到這兒,何邢感覺自己的心情也慢慢平靜下來了。

他會和系統生氣,完全是因為他睜開眼就看見對方趴在自己枕頭上。

大學那會兒因為準備考研,他經常抽出時間去自習室看書,覺得困了就去自習室外面的椅子上睡十分鐘,睡夠了就繼續回自習室裏看書。

那段時間他睜開眼,總能看見有人拿着手機怼着自己的臉。

這麽多年過去了,他一直以為自己已經不怕這些東西了,沒想到陰影還在。

【如果不接受你這個什麽改造的話,】何邢轉臉看着系統,【我會怎麽樣,會死嗎?】

【不會!】系統立馬回答,【我們還沒有那麽慘無人道!】

【那對你會有什麽影響嗎?】何邢繼續在心裏問。

【這是我的最後一個任務了,如果完不成……】系統小聲說,【我就不能擁有屬于自己的身體了。】

何邢嘆了口氣,他取出了手機,上面已經堆滿了于承圩發來的消息和打過來的電話。

【為什麽說我的愛情觀需要改造?】何邢調開聯系人,繼續問系統,【為什麽你不去改造他這個跟小姑娘相親的傻逼?】

因為他現在沒有跟小姑娘相親不說,這會兒還在因為你的離開而跟自己的家裏人吵架。

因為你是兩個人中能引導對方的那一個人。

但這些都不能告訴宿主,所以系統想了半天,也只硬憋出了一句:【因為你長得好看?】

何邢一看就知道它在撒謊,但他懶得深究:【那你說說看,我現在做些什麽?】

【……先給他打個電話?】系統試探着說,【怎麽說……分手這事兒也不該就靠留張紙條解決吧?】

何邢聞言只是冷笑了一聲,但他還是給于承圩打了個電話過去。

他不打算和于承圩再續前緣,但這事兒如果會害得一個球……系統前功盡棄,那他也做不到。

雖然他壓根沒答應對方綁定。

系統默默把自己縮了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對方才接通了。何邢剛準備說話,就聽見那邊于承圩火氣十足的吼出一句‘我說了我現在沒空!你是聽不懂人話嗎!’

……操。

“怎麽,這個電話妨礙你好事兒了?”何邢才平複好的心情因為這句話再次沸騰,“不好意思,我這就挂。”

“……不是!”于承圩聽出是他的聲音,立馬回過神來,“我不知道是你打給我的電話!”

“你瞎嗎?”何邢的火氣并沒有因為于承圩的解釋而有所減少,他反而更火大了。

還是給他設的備注這麽快就撤了?

系統還不知道有的人分手的時候之所以顯得平和,是因為提前做好了準備。

而有的人分手之前沒有做好任何心理準備,所以分手後看對方就是個天底下第一大傻逼,看那個和對方在一塊兒的自己更像個傻逼,甚至會覺得兩個人并列傻逼。

它也不知道自己這次綁定的宿主剛好屬于後者。

它只覺得茫然,覺得事态好像在往另一個方向發展了:怎麽這看起來……像是要吵架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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