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世界三
世界三
跟一個很少見面的堂姐聊天要比和不想理會你的前任強行聊天還要努力話題困難多少?困難得多。
特別是在你不知道對方已經改名了的情況下。
“我現在叫于笙,”那頭的女聲在于承圩跟她打招呼的時候忽然提出了這點兒,“我不叫原來那個名字了。”
于承圩頓了頓才回過神,套近乎的話就這麽成功被卡在喉嚨口。
他抹了把臉,有些挫敗:“對不起。”
于承圩不打算去問為什麽對方會選擇改名。
因為在對方還在家裏、而他跟爸媽會上門一塊兒去聊家常的那段時間。他的舅舅經常跟過去的那個于念楠争吵,根本不管聽着這些的半個家人跟半個外人是怎麽想的。
吵架的點兒要麽就是因為于念楠不按照他的要求辦事兒,要麽就是因為于念楠想剪短自己的頭發。
最兇的那一次,是因為于念楠發現自己被親生父親踢出了公司繼承人的隊伍。
也是那一次,于承圩第一次知道‘念楠’這個名字根本就不是什麽喜歡楠木的意思,而是想要個男孩兒的意思。
“沒有關系,況且你還是第一個知道我改名的于家人呢。”聽語氣,于笙沒把那個小插曲當回事兒,“說吧,找我有什麽事兒?”
于承圩知道這種有求于人的時候更不能藏着掖着,所以他直白的說:“你今天發了一條旅游的相關朋友圈。”
電話那頭的于笙輕輕‘嗯’了一聲,她很聰明,所以沒有在這個節骨眼說什麽‘那條朋友圈和旅游好像還搭不上邊’之類的話。
“我想要知道對方……”于承圩咽了咽唾沫,他還從來沒有這種求人的時候,所以這話說的是結結巴巴,就跟忽然不知道怎麽說話了似的,“我想要知道……你知道他的目的地是哪兒嗎?”
這句話過去,對面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聲音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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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承圩在十七歲那年就一邊學習一邊接手家裏公司的事務了,那些所謂的合作夥伴也總愛用沉默打心理戰。但他從沒有覺得那些心理戰有現在這樣難捱過。
終于,那邊的于笙開口了:“怎麽,你對他不會是一見鐘情了吧?”
于承圩很清楚,如果于笙不知道何邢的目的地,肯定不會這樣問他。
所以他現在說的話必須要足夠直接,态度也必須要足夠坦然,這樣才能讓對方願意告訴自己何邢的目的地是哪兒。
“我跟他談了很久的地下戀愛,就在一天前,他用紙條向我提出了分手。”于承圩言簡意赅,“我家裏人在前一段時間就開始給我張羅相親對象,也就是在一天前,他發現這件事兒了。”
“事情應該沒有你說的這麽簡單吧?”于笙揶揄的聲音從那邊傳了過來,“……讓我想想,是不是你兩邊都想穩住,打算在隐瞞對方的情況下先去相親,但卻被對方發現了?”
“可能要比你的猜想更糟糕一點兒,”于承圩說到這兒的時候已經不像剛開始那麽尴尬,也沒有再結巴了,“因為我當時騙他說,我已經拒絕了。”
“這樣——”大概是想緩和氣氛,于笙這句話刻意拖長了調子,“難怪。”
“但是我為什麽要幫你的忙呢?”說了這麽多,于笙也終于開始切入正題,“我不清楚對方想不想被你追回來,我也不能代替對方擅自做決定。”
“只需要告訴我他的目的地就好了。”于承圩立刻說,“……只需要給我一個大致的範圍,剩下的我會自己去找。”
……我也确實只知道他的目的地。于笙心想。
但她不打算把這件事兒告訴對方,她想看看于承圩的決心,也想看看對方還有沒有理由說服自己:“這個理由遠遠不夠。”
“我記得舅舅之前羨慕過我的父母,他說自己很羨慕他們能生出個兒子。因為這意味着我可以找個女性,我們會孕育出下代……我們的孩子還會生出下一個公司的繼承人。”于承圩放緩了語調,“對此,你難道真的一點兒也不覺得生氣嗎?”
于笙沒有說話。
生氣嗎?她當然生氣。
她明明有足夠優秀的手段和能力,也得到了公司高層的承認。就因為不能被自己選擇的性別,就在某天被父親踢出了繼承人的隊伍。
如果她根本沒有接受那些所謂的教育,如果她沒有在他們的默認跟安排下試着處理公司的事務,如果她後來沒有處理的那樣得心應手。那麽她就不會在失去一切後感到憤怒。
讓她感到生氣的是最親近的人的輕視--輕視她作為女性的能力和手腕。
讓她感到挫敗的是最親近的人對親人有個兒子的羨慕--羨慕對方生出了個男孩兒。
最讓她感到憤怒的是,母親對此默認的态度--她放任這一切,并且在這一切發生時選擇沉默。
如果不是因為這些破事兒的發生,她也不會寧願去各地旅游現在也不回家。
“……如果他知道我是個同性戀的話。”于承圩輕聲說,“你說,他會不會改變态度,想要你回去繼承公司?”
他們都是在這樣的教育下成長的人精,盡管一個控制不住脾氣,一個顯得過于玩世不恭,但本質還是相同的。所以于笙一下就明白了于承圩沒說出口的意思。
于承圩是在暗示他可以做砝碼,做那個讓她的父親改變想法的砝碼。
你不是羨慕他們家有個兒子,以後還會有屬于自己的繼承人嗎?
但如果他其實是個同性戀呢?
如果他是個不會有自己孩子的同性戀呢?畢竟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代|孕可是明令禁止的違法行為了。
……在這樣的對比下,你會不會覺得自己的女兒好像也顯得還不錯了呢?
于笙猛地從自己腦海中的幻想中掙脫,她深吸了一口氣,搖搖頭,然後說:“不行,這樣不對。”
“什麽不對?”于承圩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我不想要他因為這個而覺得我更好。”于笙輕聲回答,“我想要的是他自己意識到自己的問題,自己選擇改變。”
性別是做父親的決定的,而不是她自己。
他完全可以在覺得自己的能力不夠後指出這點兒,然後把她從繼承人的隊伍中摘出來。而不是在她能力甚至甩了其他人很長一段距離的情況下,就因為她的性別,而強行取消她的參賽資格。
‘我想要他自己意識到自己的問題。’
于承圩一怔,他感覺自己在這一瞬間好像抓住了什麽東西——他好像意識到何邢對自己不理睬的原因了。
他打着‘我是為你好’的旗號欺騙了何邢,這是其一。
在發現事情可能暴露後沒有選擇及時解釋,而是反問對方是不是拿了自己的手機,這是其二。
在打通何邢的電話後只說‘自己沒有去相親’,沒有認真的向對方表達自己的歉意,這是其三。
“我可以告訴你,他的目的地。但是你也必須得向我保證……如果對方不願意和你重歸于好的話,你不能強迫對方接受。”于笙說。
“我可以向你保證。”于承圩難得用上了鄭重其事的語氣。
“你還得告訴我,你打算怎麽做。”于笙繼續說,“既然你叫我堂姐,那我就得負起屬于堂姐的責任。”
她可不覺得于承圩給自己打這一通電話是事先得到家裏人的允許的,于承圩多半是想‘先斬後奏’。
那麽在這樣的情況下,她作為一個知情人。還需要保證于承圩的人身安全,阻止對方犯蠢。
而在同一個屋檐下,二樓的卧室裏。
于父跟于母現在還沒有睡覺,而是在聊天。
但他們現在不是在聊公司裏的事兒,而是在聊今天狀态明顯不對的于承圩。
“我早跟你說了,這件事兒要循序漸進,慢慢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于母皺着眉頭,一邊碎碎念一邊小心地往自己的臉上敷面膜,“那個小夥子已經離開這兒了,再看看你兒子今天那明顯魂不守舍的模樣,就知道他們肯定是分手了!”
“他今天都沒回自己的別墅,出去逛了一圈後直接就在我們這兒睡下了。”她說,“這還不能證明什麽嗎?”
“你到底是在擔心什麽?”
“我沒有擔心。只是覺得有點兒心慌。”于父說到這兒表情已經開始有些無奈,“況且最開始你不也反對嗎,說什麽兒子真是個同性戀你就不活了。不是你要我想辦法把他們拆開的嗎?”
“那時候我不是不知道那小夥子長得那麽好看嗎?而且還那麽能幹,自己給自己賺學費。”于母拍了拍臉上的面膜,聲音明顯比剛才小了很多,“哎喲,劍眉星目,俊的嘞!”
于父沒有反駁,因為哪怕是見多識廣的于父也不得不承認,那小子長得的确很好看。
所以他最後也只是哼了一聲:“反正他們現在已經分手了,你再怎麽喜歡那小子也見不到對方了。”
“可惜了。”于母感慨了一句,“我還以為我兒子會為了愛勇敢跟家裏人坦白。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我也不是不能同意。”
一開始反對是因為她不清楚兩個人的情感到哪一步了,對方對自己兒子到底是什麽态度了。
至于用相親試探,是因為這事兒一試一個準,已經成為他們這些人慣用的手段了。
“別可惜了,”于父對她一會兒想拒絕一會兒又想同意的态度已經感到無奈了,“明天中午讓保姆給他炖點兒雞湯吧,也算是安慰他了。”
保姆炖好的雞湯并沒有進到于承圩的胃裏去。
于父于母在等兒子等到中午,發現對方還沒出來後也終于意識到什麽。
于母去推開了門,果然,她看見的是空蕩蕩的房間。
桌子上還留着一張紙條:不好意思,爸媽。瞞了你們這麽久,我其實已經有愛人了。現在我得努力把他追回來。
右下角還寫了一行字:法治社會,不要停我的卡!
“這小子,”哪怕對此早有準備,她還是忍不住輕聲笑罵了一句,“真是傻蛋!”
于父最後看見的是一個缺了一角的紙條。
他看着背着手在自己對面椅子上坐下的于母,莫名覺得對方是瞞着自己幹了什麽好事兒。
“這右下角之前是不是還寫了什麽東西?”他試探性的問。
“寫了什麽,什麽都沒寫!”于母立刻瞪着他,“怎麽,你懷疑是我撕掉了?我在你眼中是這種人嗎?!”
剛才還不是很懷疑,現在只能說是非常懷疑了。
“不敢。”于父立馬說,想着以自己兒子平時的性格可能會寫在這上面的話,他又問,“你說,我要不要幹脆點兒停了他的卡?”
于母沒說話了。
她直接把于父面前那個放着三明治的餐盤拽到自己跟前,無聲地表達了自己的态度。
“不停不停。”于父趕緊找補,“只有司法機關才有權凍結銀行卡,我就是想跟你開個玩笑而已。”
“我知道你就是想跟我個玩笑。”于母很沒好氣,“所以我現在也就是很單純的不想讓你吃早飯而已。”
“你都是當爹的人了,兒子都大到有對象了!”她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心裏那點兒沖動,“你還成天就知道跟我開玩笑,你說你,幼稚不幼稚!”
“行,我幼稚,我最幼稚了。”于父看着于母跟前放着的兩個餐盤,歪頭看了看,問她,“對了,今天我的三明治裏怎麽好像沒加洋蔥?”
“當然是因為家裏沒有了,我已經跟他們說到時候買點兒回來了。問問問,你看我長得像不像個洋蔥?!”
“行。”于父果斷選擇了投降,“我不說了。”
“一會兒記得去你的車庫看看,”于母把自己跟前那個餐盤遞給他,“看他是不是開走了你的車,怎麽昨天晚上一點兒聲都沒有。”
“肯定不是汽車,多半是推出去的機車。”于父邊說邊偷偷用叉子挑起三明治的面包片一角,他看見了那一圈紫白色,立刻把叉子放了下來,“我們吃完了可以去看看監控,看你兒子是怎麽在自己家裏幹出做賊這種事兒的。”
他就說嘛,他的三明治裏肯定是有洋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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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