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世界四

世界四

“你在笑什麽？”加耶爾盯着莫名其妙發笑的亞裏沙，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嘆了口氣，“算了，還是別告訴我了。”

他比誰都清楚自己的性格有多糟糕，所以很清楚哪怕自己現在知道亞裏是能幫助自己逃離星盜的關鍵，他也很有可能因為對方說出一句‘是在笑你’後把對方給得罪透了。與其這樣，還不如讓亞裏沙幹脆不要說出那句話。

“那就來聊聊這些書吧，”亞裏沙倒是沒說什麽，他推開被加耶爾扔回來的那一本書，拿起另外一本，随手翻了翻，“我記得這種題材的書似乎是不能出版的，你是怎麽……？”

加耶爾生無可戀地指了指他們背後的那扇大門，就算他再不喜歡動腦子，也意識到似乎有什麽不對勁兒了，但他就是恥于承認。

亞裏沙笑了笑，按加耶爾這種想要什麽都寫在臉上的性格，菲德或者其他星盜當初對加耶爾說的多半是——

“你一定很希望能做出一番成就，向那些看不起你的蟲族證明吧？”亞裏沙一字一頓的說，“加入我們吧，我會給你你想要的一切。”

“你……”加耶爾驚疑不定，“你是怎麽知道這些的？！”

亞裏沙沒有說話，這種話術連蟲崽子都騙不了，也不知道加耶爾當時是怎麽上當的。

就算他再怎麽不在乎撕下屬于聯邦的徽章，也不代表他可以接受這樣的蠢貨讓聯邦和順帶着的帝國走向毀滅的結局。

亞裏沙站起來，翻身上床，直接把被子蓋過自己的頭頂。

加耶爾不知道亞裏沙為什麽會做出這種明顯不想跟自己繼續談話的動作，但他還是下意識問了一句：“我剛進來的時候就想問了，你這裏怎麽還有張床啊？”

“威爾森之前給我帶回來的。”亞裏沙邊說邊把被子一把掀開，“怎麽，你也想睡？”

“我還不想死那麽快。”加耶爾只是看了亞裏沙一眼，就立馬重新縮了下去，“我在地上睡就好了。”

現在他只要一看見亞裏沙，就會想起亞裏沙用那根骨翼把威爾森的傷口扯開的畫面，那畫面真比得上他上輩子看的那種恐怖電影了。

“哦。”亞裏沙再次把被子掀了回去，他本來也沒打算讓加耶爾跟自己一塊兒睡，“我打算睡了，你還有什麽想跟我說的嗎？”

“……一會兒如果他們還讓我出去的話，”加耶爾的聲音從床腳的位置傳來，“我可以喊醒你吧？”

“可以。”亞裏沙把那根骨翼捏在手裏，感受着另一邊的威爾森。

小型飛船的兩側像雌蟲張開自己的骨翼那樣直接張開，高梯直通向地面，而威爾森從打開的艙門一躍而下。

他往前方看去，只看見了漫天的沙塵，也不知道這星球的異族軀殼到底有多堅硬，才能抵擋這些沙塵。

那些星盜并沒有跟着下來，但飛船也沒有飛走的打算，而是盤踞在上空，帶來巨大的陰影。

威爾森感覺到雄蟲的精神力正在順着他的精神海一寸寸撫過去，讓他控制不住想要戰栗，也成功讓從來沒有體驗過這些的他一個踉跄，差點直接摔倒在地。

飛船上看到這個畫面的雌蟲彼此交換了一下視線。

他們都被撫慰過，但因為他們不信任那些被捉來的雄蟲的緣故，也僅限于淺度撫慰，所以自然不知道深度撫慰會清除掉雌蟲因為戰鬥生出的煩躁和壓抑的負面情緒。

而在雌蟲還沒有和雄蟲深度結合的情況下，建立精神鏈接所産生的反應會比接受深度結合後更加激烈。

用一句話來概括：就是因為精神容量還沒有靠深度結合好好擴張的原因，鏈接所産生的精神力只能被迫溢出。

“他的骨翼也差不多好了吧？”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雌蟲在問，“什麽情況？要不要下去看看？”

“我可沒興趣！”旁邊的雌蟲在大聲喊，“把艙門關上！我們這次只負責接他回去和等着聯邦追蹤到我們的位置，可沒說過我們還要負責安慰骨翼斷掉的蟲崽子和吃這些沙塵！”

“少在那兒逞威風了！”坐在靠近艙門位置的雌蟲邊大聲說邊關了艙門，“你敢當面管他叫蟲崽子嗎？！”

“我不敢！但你如果再繼續廢話，我就立刻把你踹下去！”

艙門關閉的聲音在這種環境下也相當明顯，威爾森轉頭看了眼那艘飛船，他轉過了身。

‘加耶爾現在在我身邊，我不方便說話。’屬于亞裏沙的精神力在雌蟲的精神海中找了個角落坐下，‘你現在到達目的地了嗎？’

‘我們剛剛抵達第一顆星球。’威爾森向更深處走去，‘菲德說他打算讓聯邦和帝國追蹤到星盜的飛船，讓他們向那些低階雌蟲交差。’

‘然後在聯邦和帝國分別表示自己一定能捉到星盜後，再到處亂轉，以此讓那些低階雌蟲徹底對聯邦和帝國失望。’亞裏沙動動腦子就知道這些星盜在想什麽。

‘是的。’威爾森聽出了雄蟲話裏的不耐煩，遲疑了一下，他還是開了口，‘……是出什麽事了嗎？’

‘……什麽？’亞裏沙下意識問。

‘您怎麽了嗎？’威爾森問，‘加耶爾難道惹您生氣了嗎？’

‘嗯……’亞裏沙本來想否認，想一想，又覺得确實是加耶爾的原因，‘也算吧。’

威爾森開始想要怎麽才能在不驚動星盜的情況下，如何解決掉加耶爾了。

‘別稱呼我‘您’了。’他們現在意識共通，亞裏沙怎麽會不知道威爾森在想什麽，‘還有，別想着弄死加耶爾了，我現在不想聽到他的名字。’

稱呼亞裏沙為您，對威爾森而言更像是因為不能總叫對方雄主所以退而求其次叫他‘您’的某種習慣，威爾森不願意被剝奪這樣叫對方的權利，但他也不願意直接反對亞裏沙，所以他選擇沉默。至于亞裏沙的後半句，他其實也不太想在這個時候去想另外的雄蟲。

亞裏沙只覺得這樣的威爾森有點兒眼熟，似乎在精神海裏那個威爾森也是這樣的。

‘對了，他們這次要讓你找的是什麽？’亞裏沙看着那些就像是在自己眼前盤旋的沙塵，下意識閉了閉眼。

‘黑晶岩，這是一種只在極端環境下才會出現的某種礦石。’威爾森張開自己的骨翼，擋在面前。那些之前被磨掉的傷口已經愈合，重新變成了他的武器－－就好像傷口從沒出現過，‘菲德建議我先從其他星球找起，但我覺得這種環境下的星球更有可能出現這種礦石。’

‘他當然會建議你從其他地方找起。’亞裏沙把那根骨翼慢慢抓緊，然後閉上了眼，‘找東西的不是他，可能會被聯邦和帝國圍堵攔截的也不是他。’

他的呼吸變得逐漸平緩了，就像是睡着了一樣。

哪怕是蟲族這樣好戰的種族，在軍校期間也會教導自己的學生如何最快進入睡眠狀态。

在床旁邊的加耶爾偷偷掀開被子的一角，在看見亞裏沙閉上眼後又果斷把被子給蓋上了：“睡得可真快。”

在房間外面站着的那只雌蟲掃了眼屏幕，在看見亞裏沙的睡顏後收回了視線。

他打了個哈欠，感覺自己似乎也有點兒困了。

手臂上的終端屏幕，顯示剛發出去的通訊請求被另一邊忽略了。

另一邊忽略通訊請求的菲德盯着滿是沙塵的星球表面，敲了敲桌面：“你剛剛說……聯邦的信號已經出現在這顆星球的周圍了？”

“嗯！”剛剛還在互相拌嘴的星盜們這會兒一句話不敢多說，“老大你不是讓我們帶上探查信號的儀器嗎？上面顯示他們就快到了。”

“哦。”菲德收回視線，盯着自己眼前的屏幕。他比他們更早知道聯邦要到了的事兒，畢竟他這個飛船上的儀器要比他們的儀器好得多，“不錯。”

“所以我們要告訴他嗎？”星盜問着。

“不用，”菲德看着忽然出現在西邊的屬于帝國飛船的信號，清了清嗓子，“你們一會兒往西走，避開他們回去。”

“啊？”說話的那名星盜愣了愣，“那不管威爾森了嗎？”

“不用管。”菲德說，“雄蟲還在我們星艦上，他就是爬也會爬回去的。”

“那我們這就回去了？”那星盜小聲問，“這裏的資源……”

“如果有的話，威爾森會帶回來的。”菲德笑着說，“你們的安全比他的更重要，盡快返回吧。”

“是！”那星盜關了通訊，緊接着立刻調整了飛船的行進方向。

“老大真好啊！”有雌蟲感慨似的說了一句。

“誰說不是呢！”

……

威爾森感覺肩膀一重，他沒有轉頭，但能很清晰地聽見亞裏沙的聲音從自己肩膀處傳來。

“我剛才用精神力掃描了一下，你帶着的終端有監聽設置。”亞裏沙的聲音在說，“在腦內和我對話就夠了，別讓其他蟲族發現，懂嗎？”

威爾森沒有回答，也再沒有想法傳來。

亞裏沙扭過頭去看，發現雌蟲的耳根都紅透了。

他低頭去看自己目前的身體，為了方便，他用的是自己蟲崽時期的狀态，而他也不是真的瞬移來到了威爾森的肩膀上，這一切不過是他們精神結合後産生的幻覺。

亞裏沙本想問威爾森的反應為什麽這麽大，但他一想到雌蟲能夠就因為想獨占自己的心思而選擇和星盜合作，就不怎麽能把這個問題抛出口了。

……真奇怪。他盯着威爾森的側臉，在心裏想。他們蟲族是這麽容易就被影響的種族嗎？

過了很久，威爾森的心聲才再次傳來：‘……因為我愛你。’

亞裏沙看着威爾森：愛？一個把這個詞帶到蟲族卻連自己都還沒搞清楚的虛無的概念？

‘我不知道怎樣形容心裏的情感，我們種族一直都沒有這樣的概念，也不允許這樣的概念出現。’威爾森在心中回答他，‘我只是覺得如果真的有什麽東西影響了我，我希望是那本書中提到的愛。’

亞裏沙沒有說話，他只是轉過頭。

－你要愛他。

亞裏沙不清楚自己對威爾森的情感到底算不算愛，畢竟把這個概念帶到蟲族的加耶爾都對這個詞不是很了解。

－不能對你的伴侶動手。

亞裏沙很确定自己對威爾森動過手，他不止用威爾森生生扯下來的骨翼去撕開對方的傷口，還襲擊過對方的精神海。

－你要包容你的伴侶，并且努力只忠于這一個伴侶。

亞裏沙閉了閉眼，還是不太明白威爾森為什麽會對着自己說出‘我愛你’這三個字。

……他怎麽敢對自己說出‘我愛你’這三個字的？

對一個連自己的情感都還沒有搞清楚的蟲族？

……

這顆星球上生活的種族和蟲族長得不一樣。

他們的上半身瘦弱，下半身卻很結實粗壯，身後甚至還拖着長長的無毛的尾巴，不斷拍打着地面。在發出啪嗒啪嗒聲響的同時、也濺起無數的塵沙。

他們各個臉上都挂着笑容，哪怕是對着一個明顯非他們族類且張着可怖骨翼的威爾森。

“來點兒這個吧！這可是我們星球的特産！”有異族擠到威爾森的跟前，舉起了自己手裏那塊漂亮的金色晶石，“哇噢！你可真強壯，你是什麽種族？”

威爾森有一瞬間很想看看自己是不是也像亞裏沙一樣轉變了形态，否則這些異族怎麽敢跟自己搭話？

“我來自一個遙遠的星球。”雖然這樣想，但威爾森還是看了眼他手裏那塊晶石，用流暢的宇宙通用語言問，“這晶石對我有什麽用處？”

“呃……”對方被問住了，他左看看右看看，發現自己的同伴們不約而同的移開視線，只能表情尴尬地撓了撓自己的頭發，“可以拿來當裝飾？你不覺得它和你的瞳色看着就很像嗎？”

他怎麽知道這看着就很恐怖的煞星居然真的會搭自己的話，還會問出這種莫名其妙的問題？

威爾森想了想，還是接過了那塊金色晶石。

高大的雌蟲把這塊晶石從上往下看了個遍，還是不理解這種沒有實際用處的東西有什麽被推薦給自己的必要：“我從來都不會盯着自己的眼睛看。”

況且他為什麽要買一塊跟自己的瞳色很像的晶石？

搭話的那個異族已經在心裏想要怎麽應付這名來自其他星球的來客一會兒的刁難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這名高大的其他星球的來客忽然轉過了頭。

——因為坐在他肩膀上的亞裏沙伸出了手，把威爾森的臉扶了過來，讓他面朝自己。

蟲崽子狀态的亞裏沙仔細地看了看威爾森，又看了看那塊在雌蟲的手裏顯得格外小巧的晶石，然後他得出結論：‘不太像。’

威爾森的瞳孔是金色的，這塊晶石有點兒雜質。

“不用了。”威爾森把那塊晶石塞給那個異族，直面亞裏沙幼崽狀态讓他原本低沉的聲音都變得含糊不清，“我再看看別的好了……謝謝你。”

威爾森從來都不喜歡蟲崽子，只覺得這種小家夥很煩。但他确實很喜歡亞裏沙的幼崽狀态，尤其是亞裏沙剛才看向他的那個瞬間。

只有他能看見這樣的亞裏沙，也只有他能和亞裏沙這樣對話，他并不讨厭這種感覺。

“哦……哦。”被留在原地的那個異族捧着那塊晶石，眨了眨眼，表情還有點兒茫然。

－－為什麽他感覺對方的說話語氣都忽然變得溫柔了？

威爾森并沒有那種先打探情況再摧毀星球的習慣。

他更傾向于直接清空一個大致的範圍，然後去找星球上有沒有菲德給他列出的資源。沒有的話就直接離開，有的話再另說。

菲德總愛跟跟他說漂亮話，那家夥對自己帶領的星盜在宇宙中的名聲有多差似乎完全沒有概念。好在威爾森從來都不是什麽話都信的蠢貨，至少威爾森從不相信菲德說過的‘你完全可以把我們當成夥伴’。

他現在已經走過了那個有不少異族叫賣的區域。

越往裏走建築越華麗，建築也越來越高級。

和剛經過的那些看着像是下一秒就會被沙塵卷走的攤子相比，深入之後看見的那些建築物看着就要堅固許多。

但駐守在旁邊的異族也不再是上半身瘦弱的了，并且全副武裝。

“你們的星球上有這種……”威爾森舉起菲德之前給自己的那個終端，向這些已經把武器對準自己的異族提問，“礦石嗎？”

那些裝備齊全的異族在看清屏幕上顯示的圖片後，神情也開始變得警惕。

“聽不懂宇宙通用語？”威爾森把那個終端舉起，這次直接投影出了他要找的礦石。

“夠了！”為首的那個異族用不怎麽熟練的宇宙通用語沖威爾森怒吼，為了震懾，他手裏的激光槍直接射中了威爾森的終端，“我們不知道你是從哪兒來的，也不知道你是從什麽地方知道的這些……但一切都到此為止了！”

“我們會送你到星際監獄去！”

高大的雌蟲盯着地上終端的殘骸看了一會兒，然後擡起頭來，朝将他團團圍住的異族緩緩露出一個笑：“謝謝。”

“求饒也沒－－！”為首的那個異族反應過來，他愣了愣，尾巴拍打地面的頻率也慢了許多，“……你剛才說什麽？”

……謝謝？

這家夥難不成是被他們的武器吓傻了？

“雄主，我們現在可以好好聊天了。”威爾森笑着說。

“盡量把時間拖久點兒。”坐在他肩膀上的亞裏沙提醒。過了一會兒，就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亞裏沙又問了一句，“……對了，我是不是還沒見過你完全蟲化的狀态？”

本來是可以的，如果威爾森當初沒有把他從戰場上帶走的話。

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他當初沒被威爾森從戰場上帶走的話，他可能一生都只能活在一個比之前的籠子稍大的籠子裏，并且自以為掙脫了束縛。

“－－是的。”伴随着雌蟲低沉的聲音落下，他身後巨大的骨翼像陰影一樣将那些表情驚恐的異族籠罩，“所以我一定會把時間拖久一些的。”

“為了讓您看的盡興。”